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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睦祥】最后的答案5,667文字14分
* 丰川家遗传病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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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29日 07:50
简体中文
一 最初的难题 上周,祥死了。或许是上上周,我不清楚。 我不记得这是祥死后的第几天,因为每一天都过得一样。我起床,洗漱,吃早饭,时间的褶皱在脑中熨平。 唯一能从中感到时间流逝的,是身边人的态度变化。人们一开始回避我,后来小心翼翼地跟我搭话。提到祥的死亡时,她们眼神闪烁,用柔软的字眼包裹,比如过世,走了,去了更好的地方,不过我接话时,总偏好直言死亡,把包装剥去,裸露出它鲜淋淋的本身——她们会因此瞪大眼睛。 死了就是死了,说得再怎么漂亮,那也是死了,死亡本身无法被改变。 只我不明白闷在胸口的东西是什么,无法抒发,也抓不住,像一团湿棉花。 每一天,我起床,洗漱,吃早饭,一如往常一般,做着我该做的事,娴熟地把祥死去的事实反复按回意识深层。 但这个念头在后台持续运行,直到过载发烫,膨胀着吞噬所有内存,随着咚的一声,弹出红色感叹号的报错窗口,“祥死了!”,钉在任何我正在处理的任务前,然后我短暂地宕机,动弹不得。这种情况随时可能发生,在我行走时,和人对话时,甚至只是在咀嚼一口食物的过程中。 我不知道这种宕机是出于什么,或许和胸口堵着的东西有关。我的感情稀薄,也没有过朋友死去的经历——准确来讲,我没什么朋友,其实只有祥一个,所以这种体验后无来者。其实祥也是,她意外地没什么朋友。自从那个雨天后,一切都变了,没人再能走进她那被浸得湿重的心里。 就这样,我每天与祥的死亡打无数次照面,但无法在死亡的门口驻足太久,我还要生活下去,因为祥这么要求了。 那天,我去探望祥,天气很好,窗外天湛蓝,云又高又远地舒展,鸟儿在枝头轻快跃动着,微风鼓动窗帘,阳光洒在她的床角,房间里一切都很白,包括祥的面容。她挺直脊背坐在床上,端正得像坐在三角钢琴前。 那时,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上大学后,我们分隔两国。她很上进,学业忙碌,聊天信息寥寥,不过每一次开口都亲密如常,足以忽略相隔的时间。她出国前,我曾悄悄担心过时间冲淡关系,但那并没有发生在我和祥身上。 真的见到祥时,我却宁愿那段分离的时间改变的是我们的关系。 她枯萎了。时间一视同仁地向前流淌,不见面的半年,在我身上没有影响,只是把我带向了人生之河的下游,却冲刷着祥的身体带走生命的养分,将她迅速淘空。 我坐在床边,拿起鲜红的苹果,慢慢地削皮,偶尔停顿,和祥交谈几句。如果忽视身边重复机械滴滴声的仪器,应当是温馨的老友再会场面。 我削完苹果,轻轻放在盘子里,叹了一口气,说,如果祥死了……我不知道怎么办。 祥说,没有如果,我一定会死的。 我愣住了。即使我没什么常识,也知道她的话不合常理。一般人不会在这种境况下这么说自己。 的确会有人会把“死”挂在嘴上,但她们年轻健康,笃定自己离死亡很远,所以这个词语不会产生真正的危害。但祥不是的,她的生命之火正在切实地衰弱,仿佛只是咬出“死”的音节,吐出的气息就会惊动那微弱的火苗。 但我知道,祥不是消极地这么说的,基于我对她全然的了解,还有她看向我时那令人安心的微笑。 她看着我呆住的模样,笑意更甚。 “不是说这次啦,所有人都会死,我当然也会,就算我没生病,也可能比你先死,只是现在提前了。” 我在理性上被说服了,但仍觉得心头发闷。提前得太多了,我们本应至少到七十岁才开始担忧这件事。 她眯了眯眼睛,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会不知道怎么办,那就活下去,直到知道怎么办的那一天吧?” 祥总能比我多想一步。她预料到她死后我会遇到的难题,提前为我准备好了答案。她笃定我会听她的。她活着的时候我就总听她的,死后更是如此。 所以我起床,洗漱,吃早饭,然后迎接祥死后的每一天。
二 无法流泪也没关系吗? 最近,我梦见了我们小时候。5岁的祥牵着我的手,我们走在午后阳光下的草坪上,汗湿的小手交叠。你笑得灿烂。 然后我醒来,去和一个共同好友见面。 她和我一个大学,总念叨着“怕小睦一个人在陌生新环境孤单”,时不时邀请我和她一起吃饭或者出门——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孤单。 在祥死后,她有意避开我,但据说她一直打听我的状态。 今天是祥死后我第一次和她见面。 她坐在我面前,眼眶泛红,眼下透着粉底液也无法完全遮盖的青黑,手指不安地交叠。当我说出“不记得祥什么时候死的”时,她终于爆发了。向来温柔的她皱起纤细的眉头,控诉我的冷血。 “那可是十几年的青梅竹马,你怎么能……怎么能……太残忍了!” 而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垂下头,额前的发丝失态地凌乱。 “你没有心!” 她掷下一句话,连再见也没说,挎起包起身离开。 她眼里的我一定是一个无感情的怪物,不会流泪,更不会悲伤,我也曾这么觉得。 第一次落泪是在小时候外祖母的葬礼。四周低低的哭声让我觉得无聊,我便学着他们的样子哭起来,大人们夸我孝顺。此后我再没哭过,却能随时落泪。 祥死去时,这种“该哭”的场合,我却掉不下一滴眼泪。和祖母葬礼那次不同,我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觉得脑内无声降下松软的雪,覆盖一切,仅剩茫茫无际的白。 我没有心吗?病床前,我冷不丁问过祥这个问题。 窗外的鸟叽叽喳喳地叫着,房间里的仪器机械地滴滴作响。 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在祥的手术室门口时,我看着一个女人在门口哭喊着跪拜、祈祷,头发凌乱,拖鞋脱落在一边,而我只是好好地坐着。 “祥,我不像别人一样痛苦,是不是没有心?” 祥那时刚从麻醉中苏醒不久,但她还是强打精神回复我的难题。 “每个人表现情感的方式不同,睦就是睦,不用和别人一样。” 她费力地抬起手,按在我的胸口。 “睦,你有一颗鲜活的心,我一直能听到。” 是啊,是啊。祥是唯一懂得我心跳频率的人。我亦如此。 我想起那天,她被推进手术室时,瘦瘦的手指从洁白的被单下探出来伸直,朝着我的方向悄悄地比了一个“耶”,然后手术床拐弯,蓝色的小点在拐角处一抹便消失了。 我回忆着那个干瘦的“耶”,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发烫。眼泪比悲伤的感觉先赶到。我先是尝到滚到嘴角暖热的咸涩,才意识到自己在哭,然后发现,这就是我的悲伤。 祥,你说对了一半,你是唯一能听见我心跳的人—— ——但其实,我的心也只为你一人跳动过。 现在,它正跃动着,把堵在胸口的迷雾撞开一条缝,让我得以稍稍喘息。
三 忘不了也没关系吗? 我梦见了祥被淋湿的模样。但我抱着伞,无法移动脚步。 然后我醒来,去见另外两个共同朋友。 她们和我和祥都没有太深的感情羁绊,又亲近得恰好可以谈论祥死亡的事,所以和她们见面的氛围轻松一点。这对我而言是好事,因为我已经在祥的事情上陷得太久,如果她们无视我的苦闷,用插科打诨将我硬拽出来,我会很感激。 “哇,睦子,瘦了不少呢!” 那家伙一看见我便嚷嚷了起来,身边那个严肃一点的朋友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她吃痛地闭上嘴。 我们点了饮料,坐下来,简单地交换了彼此的近况。 “若叶同学,还是在想丰川同学吗?” 严肃的朋友灌下一大口姜汁汽水,扫了我一眼。 我双手握着红茶杯,点点头。是的,我依然每天宕机很多次,胸口也一直闷闷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可惜遗忘女神不能再赐予遗忘了。” 那个聒噪的朋友有些沉痛地叹了口气,旁边那位也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分开前,两个朋友抱了我,聒噪的朋友率先扑了上来,严肃的朋友紧随其后。在乐队共事时,我们更像是普通的同事,很少有亲近的肢体接触,这是她们第一次这么做。后者甚至是很抗拒亲密身体接触的类型,但她紧紧地抱了我很久,最后在我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加油吧”。 “喂,睦子,你不会这样一辈子忘不了吧?” 其中一个朋友在最后忍不住这么说了。她的眼里盛满担忧。 我没回答,思绪又开始乱飘。 恍惚间,我又回到了那个纯白色的房间,窗帘无力地垂在窗边,耳边响起机械的滴滴声。 我把手伸进被单,手指轻轻摩挲祥干燥的手背。曾经饱满光滑的皮肤上布满凹凸的针眼,我的心随之一点点下沉。 她那时候已经虚弱得很难坐起身,苍白枯槁的身躯镶嵌在宽大的白色病床上。 我试着触碰她的身体。伸手前,我做好了尽量坏的心理准备,但触碰的前一瞬间,心还是悬了起来——我怕指尖传来的触感比我想象的最坏还要坏。 我轻轻摩挲她嶙峋的躯干,悲哀地想象着那薄薄的一层皮肤下的脏器是怎样一分一秒地衰竭。 她盯着我的脸,也许我最细微的眉头颤动也被察觉。 “你会忘不了我的。” 她轻轻叹息,声音沙哑却依然笃定。 “忘不了也没事,总有一天你会习惯的。” 临走前,她又从被单下伸出干瘦的手指,对我比了一个蜷曲的“耶”。我把她的手指捏进掌心,掖回被子。 她偏过头去,不再看我。 我走出门,在门口稍作停留,听见一声闷在枕头里的短促抽泣。 抬起头时,窗外的白鸟扑腾着飞向远空。
四 最后的答案 最近几天,我不再梦见和祥的过去,只是梦见她重复着在医院最后一次意识清醒时对我说的话。 我一直不愿回想,但我已经走到了这里。 那一天,我起床,洗漱,吃早饭,然后得到消息,祥不行了。 我赶过去。祥的身上插了更多的管子,那张白色的病床更宽大了。大多数时候,她陷入谵妄,少数时候浮上些许意识,用金色的眼睛凝望我,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我只能苦涩地握住她的手作为回应,试图用触感告诉她,我一直在。 在最后的24小时里,她意识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即使金眸看向我,目光也再无法聚焦。仪器滴滴响着,冰凉的液体顺着软管,一滴一滴渗入她的身体,但她的生命之火却无可救药地一点点流逝,不管我怎么握紧她的手,也留不住她。我徒劳地想抓住些什么她存在的痕迹,于是我拍了一张照片——只是拍了,既不忍心对焦,也不忍心再看一眼。 一位因为演出错过见她最后一面的共同好友询问我最后一天的情景时,我把照片翻出来给她看。她只是扫了一眼,便止不住地哭。我悲哀地看着她。听说,在祥落葬后,她几乎每天都去墓前呆很久。 突然,她双手死死攥住我的手,问,小祥她……最后说什么了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面前的人捂着脸再次恸哭。 其实,我算是说了谎。祥在最后的最后说话了,只是我听不见。 那一刻,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清醒了一瞬间,迸发出巨大的力量,攥得我的手发痛。她盯着我的眼睛,嘴巴慢慢地一张一合,但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紧接着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苦涩笑容。随后,她便失去了意识。在她呼吸心跳停止后,医护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我的手掌被攥出了深深的红印,几乎变形,而我那时已浑然不觉得痛。 我不知道她对我说了什么。最后她留给我的,只是那张合的口型。 这个疑惑化作了梦魇。只要闭上双眼,她紧盯着我的金眸和开合的口型便会清晰可见,压在我胸口那一团东西随之颤动不已。 夜晚,我仍梦见祥对我说话。周遭黑压压的,没有光,她立在一步之遥,脸上云雾缭绕,唯有那双金色眼眸和缓缓张合的嘴巴清晰可见。我动弹不得,倾听无声,一夜在清醒与梦境中间浮沉。天亮时,我头疼欲裂地醒来,挣扎着爬起。 我准备照常开启新的一天。我站在镜子前,捧起清水拍打脸颊。意识回笼时,我突然清晰地想起祥是什么时候死去的—— ——以及今天是祥死去后的第49天。 祥,你已经死去49天了,我一成不变的、没有你的生活,重复了49次日升月落。你为我可能遇到的难题预留了3个答案,最终依然无解,因为答案的尽头依然是你。转来转去,我始终困在最初的难题中——我还是不知道,你死去后,我应该怎么办。你狡猾地用答案把我拴在这人世间。你知道我会听你的。 我想你,兜兜转转仍想你。我把你的终点作为我的起点出发,最终还是回到你的终点。我胸口发闷,无法确定这份始终缠着你不放的感情是什么,就像我从不觉得你对我有多重要,明明我们分开很久,你在我的生活消失时,我也不觉有什么,但为什么,当你真的不在时,我不明白该怎么往前走了? 水灌满洗手池,冰凉的水淅淅沥沥地洒下来,落在我的脚面。我如梦初醒,关上水龙头,盯着镜子里的倒影发呆。恍惚间,镜中人的头尾蜷曲起来,泛着蓝色的光泽。 我看着那双和祥一样的金色眸子,缓缓鼓动胸膛呼吸着,胸口暖热的东西随之缓缓膨胀,溢出到喉间轻轻骚动着。 那团东西熟悉又陌生。在儿时那个暖热的午后,你牵起我的手时,那个东西就在我心口颤抖着发芽。无数次、无数次,我跟在你的身后,看着你在微风中飘动的蓝色发尾,看着你弯起的笑眼,看着你翘起的嘴角,我的嘴角也会不自觉地翘起相同的弧度,而我胸腔里那颗沉寂的心脏,也和你胸膛里那颗鲜活的心同频泵动着,把暖热的鲜血送到全身。 “睦,你在笑哦!” 我听见清脆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恍惚间,我看见你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来,看向我,眉眼间一汪柔和的金色,笑颜在春日的阳光中闪烁,如粼粼的池水。 胸口暖热酸涩的东西倏然炸裂开来,涌入喉管鼓动着,震动我的声带。
我听见自己说—— 我爱你。 颤动的尾音悬在空气中,慢慢飘散。 随着几个陌生的音节脱口而出,我的心头一松,压在心头的那团迷雾烟消云散,好像早就应该说出这几个字。 这时,我意识到,那个口型和祥最后留给我的很相似。 我睁大了眼睛。镜子里的人也一样惊讶。 或者说……惊喜?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盯着镜子里的嘴巴,慢慢开合嘴唇重复着。 我、
爱、
你。 还是差了一点点,还是差了一点点,句尾差了一点点。 差了什么?我思忖着,她那似笑非笑的苦涩面容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什么难题的答案会让你露出那样的表情? 答案。 大脑如过电一般被击中。我双手撑住台面边缘,嘴唇颤抖着,慢慢地,逐个吐出音节—— 我
、
也
、
爱
、
你 …
… 我看着镜中人的嘴唇张合着,在最后的音节圆收,轻轻推出气息,和记忆中祥的模样一丝不差地重合。 我爱你。 祥总是比我多想一步。她预料到她死后我会遇到的难题,提前为我准备好了答案。 我也爱你。 这就是你留给我最后的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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