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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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d4442312 于 2013-12-23 23:08 编辑
一天二十五小时
在危机面前,人醒的总是特别快,睡再沉也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紧迫感揪醒脑子。
热,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危险要素。
在父母都上班去时,本应开着的空调停止了工作,另一方面,,充电的手机也没有亮起灯,于此我判断是停电后屋内逐渐升温的空气把我热醒。幸好不是空调坏了,不然维修期间要靠风扇对付临夏高温可是折寿的事情。我抄起不曾因为空调和电风扇而下岗的扇子,扑扇几下带来凉意,可能是继承着劳动光荣思想的缘故,绝大部分时候我对扇子扇出来的风总是抱有比风扇更凉快的感觉。
另一方面,危机也在门口徘徊。继粗暴的敲门后,继续有气无力地拍打防盗门死活不肯离开的耍赖态度,我已经完全明白了是谁,如果不去开门肯定会出事——而且绝不会是好事。
“等等,我刚起来,去刷牙洗脸。”
“那你先把门打开。”
仔细一想,好像开门没什么和洗漱冲突的地方,我就在去厕所的路上顺道打开门,放站在外面一脸怨气的人进屋。
“停电了。”
“废话,如果只是保险丝烧了我还高兴呢。”没看过猪走路也至少吃过猪肉,本着好歹物理学得不错,我想自己应该也能换个保险丝。
“热死了。”怨气化为无奈,越发衬托出热浪烘烤周身的效果。
“那就快去扇扇子,要我教你怎么动手吗?”说着半含牙膏沫的混沌话语,我支开站在门口自然而然换上自己那双拖鞋的诺儿。
现在的房价上涨速度大概高于人的智商极限,使人根本无法想象到底这么高的房价是为谁涨上去的。被经济问题困在老旧公分房中的人,和笑呵呵捧着大把钞票送给房地产公司的人,住家环境截然两面。这倒不是说他们在停电的时候面对二十层高度没有电梯坐,我就能“哈哈哈,你看看你们”这样笑着爬上自家四楼,而是紧紧关着的防盗门对面到底住着什么人也说不清楚的陌生比什么都难受。
虽然我家和诺儿家的防盗门也是钢铸铁打,不过门上空出来许多格子、仅仅以象征意义上的“防盗”来阻拦不法之徒这种方式比用一大块密不透风的钢板拦在自家门上要好的多。透过通风的门上隙间,还能不时向对面人家打声招呼。
诺儿和我,就是这样在买不起新房的两户对家中长大,一直基于凑在一堆好照顾的想法从幼儿园到高中全被塞在一起。我家的拖鞋时常备着诺儿那双,甚至到了她自己挑选的拖鞋一次买两双,这边一双那边一双的地步。自从诺儿长大到能一步跨过两米不到的楼梯间,她就开始尝试不换拖鞋地一跃从她家门口跳上我家门口的鞋垫,目前该训练成效显著,每次伴随“嘭咚”撞在门上的巨响,接下来就是锤子似的敲门声。
“怎么开过空调的房间还这么热?”不满于房间温度的诺儿,拿起自己那个杯子——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在我家“合情合理的一部分”——倒了一杯水喝掉。
“因为房间在空调启动的时候是密闭体系,内部热量保持恒定,通过空调降温来实现凉爽。而目前没有空调工作的情况下,外面的热量会逐渐渗透进来,加上屋内的人体热源,自然不会多舒服……”我试着用学到的物理知识解释给诺儿听,但提问者似乎根本不在意到底有没有得到答案,只是一头扎进沙发上,拿走我极爱的零食吃。
“游泳去吧。”
“到底是什么东西给了你勇气,让一个根本不会游泳的人整天喊着去游泳?”我想电视上那些夏天频见的“某某河道有人戏水溺毙”新闻可能从来没让诺儿动过脑子,至少能在水里扑腾两下的我都比只会挂在游泳圈上装水母的诺儿更小心对待游水。
“反正是去游泳池,又不要你当游泳圈。”转眼间,我的思考还来不及分析出诺儿到底是来干什么的,零食就已经全进了她肚子,蹭零食、蹭空调、蹭电脑……主要是这三样占了诺儿来我家的目的。“你从昨天上午就一直睡到现在?”察觉到我眼下还没消去的黑眼圈,诺儿重新聊开另一个话题。
“是啊,我很不能熬夜的。”大实话得我底气十足,要不是几个好友都开始发疯,我也不会专门跑去网吧和他们玩一个通宵。
“那就不要玩那么凶。”诺儿发出像是我母亲大人的唠叨。如果诺儿在成长历程上能把用于口舌的技能点分配给智慧或者体力就好了,再不济分配给美貌也行。
“高考完总要好好玩玩嘛,我又不用像你那么提心吊胆。”话说得轻松,但我眼前好像还留着一条校门口那种黄黑相间的警戒线。煎熬无数人青春时光的高考告毕,我在校门口怅然望着大群笑惊怒愁的脸孔飘过,每一张面容后面都是解脱。跨出警戒线之外,看到父母和诺儿父母撑着阳伞站在烈日下期盼什么的样子,我无声地拽紧了书包。一切都结束了,好想说这句话,但更大的冲动是把书包摔进垃圾桶然后痛玩数日。
相比之下,诺儿脸色差很多。即使平常就比我成绩低一个档次,诺儿也没像高考结束当天那么低落,一反平常轻快的步伐,诺儿只是站在她父母中间,望着我家三人背影。回过头去,视线相接刹那,诺儿眉毛低成八字的表情是我前所未见的。
好学生和一般般的学生,老师眼中的我们。
过了几天,离高考成绩出来还有些日子,从不去想什么估分对答案之类事情的我倒是与诺儿一样,靠彻底放纵自己的玩心来爆发压力。压抑在高考前一个月时间里的期待和残酷,被我们用无数种方法蹂躏,最终碾碎为灰尘飘飞无影。哪怕是为了证明给从前的自己看也要玩得无所顾忌,正是出于这个理由,我才抄起在高二放下的游戏,重新站在虚拟的世界里,和几个坚持边玩边学的朋友怒战三百回合。诺儿也是,她和朋友们花样百出地逛街、逛街、逛街……我无法理解逛街到底是一种什么运动,自从被诺儿拉去过一次以后就再也不敢尝试第二次。
每次两手空空地逛街归来,诺儿会先看看自家有没有人,没人的话就来敲我家门——坐在电脑前的我肯定在家。于是稍带落寞表情的诺儿又会一脸笑意走来,把我从电脑边赶开,然后自己坐下。诺儿家也有电脑,只是老了些……稍微老了“一些”,开三个浏览器页面就有两成概率死机,所以我为了游戏效果而新买的电脑有大约三分之一时间会被外来侵略者强占。
不要签不平等条约已经是万幸。
现在没有空调和电脑,其他零食也被收在柜子里,百无聊赖的诺儿三顾四周而无所得,我不禁暗中赞叹自己的英明。不愿就此放弃的诺儿趴着,呼呼地摇动扇子,本来还有些许期待的眼睛看到我不愿多搭理后也渐渐收起目光。
“下午还是去游泳吧。”
“怎么突然改主意了?”诺儿没有一点对自己无理要求的自责,纯粹是因为有玩的了而兴奋。
“反正停电了,在家闷的慌,这种天气也只有游泳能出门了。”再继续放着你不管肯定又要满脸失落。表面的话和心里的话。
“那就出发,我回去拿泳衣。”
“我不是说下午才去吗?”
“现在就是下午。”
是不是有些太快了?虽然我的确有告诉父母除非天塌下来否则不要叫醒我,但是从昨天上午一直昏睡到今天下午,也有些太过头。中间几次起来上厕所都没看手机,只有还在与“饿得起来吃东西”抗争的意识稍微有些感觉到睡得太久了。
拿起手机一看,果然已经快下午三点,看来这些天时间里我的生物钟已然混乱不堪,时间概念略微过分了些地从我脑子里溜走。
“好吧,不过我要先吃点东西。”诺儿听罢,立刻开门回自己家去了,我也赶快翻找出泳裤泳帽,以及不能让诺儿看见的好吃的。
等到我们一路散发出烤肉香味来到游泳池,发现池里已经下饺子似的装满了人。要说水和人的比例,大概在3:1左右,甚至可以称之为“人的溶液”,换个比较有传统饮食文化的词来形容就是“人汤”。不过既然来了,也就不会顾忌那么多,我和诺儿欣然加入被煮着的人中间。
两个多小时过去,除了诺儿一如既往在游泳圈中模仿浮尸以外,我的游泳技巧也没什么进步,一口气一个来回就差不多到头了。算上过来泳池的时间,回到家应该快晚上七点,为了不让父母有更多理由唠叨,我们决定起料出锅。
被水泡过以后身上很多地方都有皱巴巴的痕迹,而皮肤也格外显白。夏天超长待机的太阳发挥余力,在蔚蓝天空中抓下一道道红色爪印,从天上到地下一直蔓延到诺儿身上。
今天得到了满足的要求让诺儿心情不错,小步走在我侧前方的位置,夕阳恰好从斜后照来,把诺儿背后本来被泡白的皮肤浇上一层金红。我甩着团在袋子里的衣物毛巾,跟在诺儿身后无声无言,就和平时一样,没人多说什么,也没有觉得不习惯。
完全是正常的模样。
走到一半多路程,诺儿放慢脚步,等我跟到她身边才配合我的速度继续前进,我想这种时候诺儿都会有什么话要说,或者说有什么命令下达。
“我饿了,也累了,找地方坐一下。”
或许真的是游泳累了,也可能是白天被烤化的意志还没凝固,我没做任何抵抗地顺从了诺儿,在路旁长椅上坐下,诺儿也一把丢过她的袋子后坐在我旁边,两袋衣服靠在一起,放在我和诺儿中间。
余晖更明显地红了。
侧光打在诺儿和我脸上,我只能看见诺儿那一部分。和在学校时不同,诺儿把短短的马尾放了下来,尚且没干透的头发刚及肩,沉沉垂下。上课时一直戴着的眼镜也好像高考后就不见了,或许是太过沉重的学习压力导致高考前眼眶浮肿,现在看起来诺儿的眼睛比平常见到的大些。
说来也奇怪,从小到大我一直引以为傲的一点就是所在班级往往漂亮女生粹集。小学到中学,中学到高中,好几位据说在入学数周内就荣获级花班花称号的女生都来自我所在班级。比如某个和我与诺儿一起进入同一高中的女生,几乎是惊艳地让所有男生异口同声称赞,连想要与之一比的女生见了真容后也不禁相形自拙。我面见后也不得不承认,小时候看起来大都是一个样子的女生,长大了竟会有如此惊人的变化。
不过……要说顺眼的话,诺儿大概还是第一的,可能是太久看着一个样子,连审美观都为之扭曲了。小时候起就始终有些睡意的眼睛几乎没改变过,从未留起长过肩膀的头发,偏爱宽松淡色衣服……看着同学在网上发来的曾经同班女生一个个亭亭玉立,我还是没法把诺儿也归为其中。除了看着顺眼,诺儿无法照片里任何一位女生比较美貌或身材。
但可能是到了另一个成长期,或者今天太阳自然的化妆效果在诺儿脸上尤为突出,五官投下的阴影恰如其分,深深浅浅地勾勒出一幅暮下美人的画面。
诺儿好漂亮啊……偶然地、纯粹意外地,我想到一个从前就想过很多次,但从没说出来过的念头。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诺儿发觉我一直在看她,带着疲劳的倦意问。话说到一半,诺儿停下了。
突然好安静,世间一切声音都被隔绝了似的,完全陷入沉默。本应充满鱿鱼在铁板上煎烤的刺啦刺啦声的街道,也变得悄然。
诺儿张着嘴,说出“东西”这个词一半的嘴形停在“西”那一瞬间,直直的眼神用有点让人害怕的视线盯着我。
不只是诺儿,所有的东西都停下了。
如果是因为我高举双手,放出强烈光芒,高呼着“时间暂停”而停止了世界的话,我应该会高兴的跳起来。然而如果不能解释为什么我还在这静止的世界中活动,又为什么会出现时间暂停的问题的话,恐惧将会比什么都快地袭击内心。
之所以这么快就看出是时间暂停,是因为我发现了一滴快要滴到诺儿头上的水珠。不知哪家的空调水从楼上坠下,就在诺儿头顶大约半掌高的地方悬空了。这个现象太过符合平时接触的一切电影、游戏、小说中关于“时间暂停”的描写,我没法找出任何理由反驳它。
出于对科学的好奇,我伸手戳了戳诺儿的脸,还是一样软软的,但被我触及的地方凹下去却没弹上来。惊恐万分地,我从诺儿手腕上没有摸到脉搏——如果不是时间暂停了的话,恐怕我就要赶快给120打电话了。如果时间完全暂停,按理说我会因为被空气中的气体分子固定而动弹不得,也会因为无法吸入固定了的空气而窒息,如果我动起来,更是超脱了能量守恒定律创造出无源能量,此刻即使称我为超人也名副其实。但只有少部分东西完全符合物理定律,比如我还是能任意走着,能把诺儿头顶的水滴抓走,能把小孩子即将踩到的口香糖用树叶盖上。
人都被定格了,物体则只保持了被停滞的一瞬间,与之接触或改变它们都是可行的。
至于时间本身,我已经无从得知过了多久,我的时间概念会不会和外界完全脱轨了?会不会此刻的我是突然陷入昏迷而沉睡于梦境?完全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解除暂停,也不知道会不会解除暂停。除了花几分钟做实验,顺便做点学雷锋的好事外,我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因为我知道银行的保险库即使时间暂停也是关着的,而良知不允许我做出翻街上行人钱包的举动。
诺儿就不一样了。
文具店离得不远,帮他们测试一下彩笔能不能用是一位热心市民的善意。
完成艺术创作后,我就坐在诺儿身边,什么都没干地等待时间继续流动。期间也有过几次蠢不可及但极其上瘾地高喊“时间流动!”,但除了无声世界给我一个白眼外,没谁应答。
刺啦刺啦。
就在我快要放弃数到了2483的秒数时,时间恢复了。大概一个小时的长短,或许是精准的一小时,不过没有任何方法能得知到底是多久,我对着满脸艺术的诺儿,忍着笑意问她“要不要吃鱿鱼?”
没有回答。
诺儿迅速瘫软在椅子上,那个“西”字再没说出口。幸好这次只是普通的昏睡,脉搏呼吸一切正常,如果要和时间暂停时一样没了气息那就真的完蛋了。我拿出手机,告诉父母我和诺儿将要晚些回家,也不回去吃晚饭。挂掉电话,我看了看时间,除掉暂停的部分,时间仍然和不久前看的一致,才过了十分钟而已。
无忧无虑地靠在椅背上,有些往我身上倾斜的意思,夹在我们之间的衣服袋子充当了靠垫,我就这么被诺儿倚着,不知道何时才会结束。
现在考验我身为演员的自我修养的时刻来临了。
没人对诺儿靠在这里睡觉有疑问真是太好了,没人对诺儿脸上的涂鸦有疑问真是太好了。
“……西?”微弱的声音从诺儿嘴边飘出,醒来后第一件事就先把两小时之前(我的时间概念)说的话说完,太有诺儿的粗神经风格。
整整一小时,在诺儿说出迟来的最后一个字时,我立刻拿出手机,19:44。虽然不知道我是不是也和诺儿一样被固定了一个小时,不过从诺儿没说完的话来看,应该是除我之外的整个世界被暂停了一小时,而诺儿之后昏睡了额外一小时。
就像我从诺儿那里借了一个小时时间一样,我的一天变成了二十五小时。
“没有,想问你要不要吃鱿鱼。”
金属制神经的诺儿好像没对天色变暗许多做出反应,也不带睡醒后的迷糊,只回答了我的问题。
“好。”
三串鱿鱼进了钟馗的嘴。
“是不是天晚了?”诺儿在嚼着鱿鱼的时候终于发现了时间上的变化,太阳已经完全无影无踪,构成黑夜的影子是地球的。
我现在无法决定是否对诺儿说明关于借她一小时的事情。从理性的角度说,我自己都没法弄清楚这超自然的暂停一小时是怎么回事,更别说向毫无科幻与奇幻基础的诺儿解释;从感性角度说,万一——真的是万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接受了我的说法,诺儿肯定会以一寸光阴一寸金为借口向我索要一小时的等价物,这实在太可怕了。
“你刚才晕过去了一个小时。”
诺儿看着我,首先拿出手机来验证时间,确认我所言无误后深深嘘了一口气,没什么精神地拎起袋子,“走吧。”
可能对于自小算不上健康的诺儿,晕过去也不是不可能,但毫不关心这件事的态度实在很奇怪。我没敢追着问,只是简单地提醒诺儿要注意身体健康,去医院看看之类的。想到自己是从诺儿身上偷来了一小时却不告诉她,我就有种很深的负罪感,比在游戏中偷袭新手而导致这名玩家再也没上线过还深重。
“诺儿?”
听到我喊她,诺儿回头,和我一样在甩袋子的手也停下了。
“时间暂停!”我喊了一声,可惜没有让时间停下,只让诺儿用倦怠的眼光抽了我一眼。
家门就在眼前,我和诺儿背向而立,分别打开自家门,连再见也没说地进到屋里,嘎吱响着的门伴随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关上了。
可能是确实有些虚弱,诺儿的父母周末带着诺儿去了医院检查。
“医生说心亏体虚,可能是精神状态不好,压力过大导致的。”带来的东西就丢在桌上,诺儿抢占电脑桌前座椅的速度倒是飞快。诺儿家做的馒头非常好吃,比外面卖的大而满实,又没有原料掺假的风险,她们家每次都会给我家送些来,趁着送馒头的理由,诺儿也可以跑来玩电脑吹空调。
“我看不出你压力哪里大了。”诺儿一门心思在点击鼠标和敲打键盘上,不时看着网上的笑话嘴角微扬,如果说平时的诺儿总带有三分漠意的冷淡,那抢占我的零食或电脑时就称得上表情丰富了。
自第一次后,时间暂停又出现了一次。
游泳那天隔日的夜间,我已经准备关上电脑睡了,却发现按下电脑的电源没有丝毫反应,移动鼠标也无法让屏幕上光标动起来。这么奇怪的死机还是头一回遇上,我本来打算偷个懒,冒着损伤硬盘的风险按掉开关,但意外的安静阻止了我。
楼下本应还有吵闹声的夜宵摊子都收摊了一般,我也察觉到了这股似曾相识的宁静。
白天都没干什么,晚上时间暂停了更没有可做的事,除非翻过阳台去看看诺儿是不是又会在一小时后沉睡。不过那时时间已经恢复,如果翻阳台回来的话很可能被发现,还是不要冒这个险比较好……
惊人的愚蠢!事后我不禁骂自己是不是被诺儿带傻了。
正盘腿坐在诺儿床边的我过完了时间暂停那一小时。
神使鬼差地翻进来已经够疯狂了,还特地为了证实一下诺儿是不是醒着而扇了她脸几下。毫无知觉的诺儿睡得和——为了表达我的歉意,就不用死猪了——睡美人似的,如果中途诺儿惊醒,我就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微笑肯定不行。
然而比这个问题更严重的是我要怎么回去,要是诺儿在一小时必然的昏睡之后醒来上厕所,我就要背负不知多少鄙夷眼光。想到这里,我还是赶紧施展浑身解数,一分一分挪动窗户,在既不惊醒诺儿父母,又不引起外面注意的情况下悄悄潜回了自己家。对于当晚的愚行,我最该感谢诺儿妈妈,因为紧邻我家阳台边那盆仙人球被移进了阳台里面。
我一面怀疑着诺儿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前天夜里我扇她的几个耳光,一面看诺儿笨拙地点击网页。
“你要找什么?”我忍不住问诺儿到底在搜索什么,她使用搜索的技巧太烂,任何会搜索的人都无法忍受这种笨手笨脚。
“我自己找就行了,你爱干啥干啥去。”诺儿也不服气似的顶嘴,从手边拿给我还剩下几块的零食袋子。
切。我努努嘴,离开电脑前,把馒头放进冰箱里,门锁也刚好在此时打开,父母提着超市购物袋回来了。
“诺儿来了啊。”
尊敬的母亲大人,如果诺儿时刻出现在我们家的时候您能用一下疑问语气而不是陈述语气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前几天听说诺儿你晕倒了,不是我们家小子害得吧?”
伟大的父亲大人,您在怀疑继承您优秀血脉的儿子之前就不能先把本应投给儿子的慈爱目光从诺儿身上收回来吗?
“不是。叔叔阿姨,我们家做了馒头给你们拿些来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和我父母熟到就差叫爹娘的诺儿才不会把礼貌用在我家人身上,在我房间打招呼时连个脸都没露。
“每次都送来真不好意思……”客套话归客套话,尊敬的母亲大人自然不知道我出了多少零食钱才换来这些馒头。放好馒头,也帮父母把各种买来的东西收拾过,手机如同卡点响起,一看号码名字我就毫不犹豫地接上。
“中午出来吃饭?”
“怎么?”
“班上聚会,就当是毕业聚会。”
“早说啊,现在通知能叫到几个人?”
“大部分人都叫到了。”
问明时间地点以后,我告诉了诺儿这件事。诺儿丢下一句“我回家换衣服”就走了,我在电脑前坐下,打开历史记录,想看看诺儿找的是什么,结果却只是普通的高考查分网站和出分时间之类的。
诺儿也在关心这个啊。
高考结束那天诺儿的样子历历在目,而我也不知该如何从一个成绩不错的人角度去安慰成绩不好的人,只好兴味索然地点开游戏网站看看。
砰。
诺儿关门的声音好大。
临时通知能聚齐这么多人,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但仓促间没有提前预定好地方却仍然是个大问题。顶着一轮烈日在街上走已经非常让人心燥,何况还有许多人绕在身边,汗气就像蒸笼似的。黄种人一头黑发,吸收热量的功能不错,我只能靠想着黑人全身都会被高温炙烤来取得一点出于幸灾乐祸的舒坦,然而不存在于身边的黑色皮肤终究只能改善心情而非体感温度。
我和朋友们讨论着游戏,诺儿在她的朋友之间溜达。
看到诺儿跟着我一起来时,有人就在说不用通知诺儿是因为肯定和我在一起,其实在班上的时候我们也不是走的那么近,只不过常常一起行动而已。
还在纠缠不清去哪吃中饭的人各自买了些小吃填填肚子,我也拿了两串烤鸡翅,给了诺儿一串,自己则用贪婪的力道一点点吮吸夹杂了孜然和碳烤香气的骨头。诺儿很快吃完她的一串三个,然后不满足地看着我背后。对于这种边故作不在意边用眼光在我背上钉刺的行为,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给。”还剩一个鸡翅的烤串被我递到诺儿面前。
力道从手头的竹签上传来,我稍微捏紧了些防止脱手坠地,然而烤串很快就变得不再受力了。我还在想怎么诺儿不拿走鸡翅的时候,发现了周围同学都盯着我和我身后的什么。
那肯定是诺儿又干了些好事。
正嚼着一口容不下的鸡翅的诺儿,含糊着说了什么,走向后方女生群中,留在我手头的只剩下两根烤翅串子。大概吧,我猜是诺儿用嘴直接叼走了鸡翅。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刚才还在大谈游戏的朋友调侃道。
我只能“呵呵呵呵”地干笑着化解尴尬,诺儿则根本就没听见……应该没听见……
连发飞镖似的把烤串棍子丢进垃圾桶,我猛然发现地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抬头望去,果不其然地,一大片云正通过太阳下方,短暂的遮挡甚至让我感觉到了头发上热量散逸而温度下降。真是恰到好处的凉爽,我由衷赞美过路轻风,大家的心情随之好转了些,吃饭地点的意见商讨也终于完成了统一大业。
好景不长的是,云朵过去了,地上又看见白晃晃的光照从远处奔袭而来,简直有烈火燎原之势。
我还没来得及赞美云朵呢,真是时间不等人。
诺儿和她的朋友们刚走出阴影,迈进蛰人的光线下,抬起头扬手遮光的诺儿望了望太阳,连被阳光照得更白的俏丽五官都皱成一团了。
哎。
真是不巧,我不得不叹息命运多坎。
盛夏的宁静似乎不像平时那么闷压,更何况这是大街上,不该有什么安静时刻。
看来等会又要送晕倒的诺儿回家了。这次可以用中暑做借口,不算太难蒙混过去,只是这种偶发性时间暂停综合症如果持续发作,就会变得和诺儿得的青年偶发性智力障碍一样,有造成危险的潜在可能。
无趣地躲进大楼阴影下,我看着诺儿举手望天的动作,思量片刻,从边上女生的手头拿了一把阳伞,张开在诺儿头上。虽然并不会真的因为温度中暑,但阳光刺激可能导致视力损伤,我不敢冒着诺儿受伤的风险就这么干坐在一边。
一直数到3000为止,我都举着太阳伞。尽管很想就这么把伞罩在诺儿身上算了,不过试了几次却怎么也放不稳,害得我在阳光下倒是做了一回红烧君子。为了在时间恢复的时候不让其他人发觉异样,在大约数到3300时我把伞还到了它原本的地方。刚刚走到诺儿面前,诺儿立刻回复了原状而往地上瘫软下去,我及时接住,并且按照预想那样告诉大家:“诺儿中暑了,我送她回去。”
自此以后,这些同学中的半数以上,再也没见过面。我和诺儿的高中生活,似乎在这里就以莫名其妙的时间问题作结。
那天回家后,诺儿的父母又一阵忙碌,过一小时醒来的诺儿揉揉脑袋后对我说了声“对不起”,然后照旧霸占着我的零食和电脑。
我也和诺儿一样点进去过高考查分的网站,但每次都止步于点进去看看上,毕竟再怎么关注也没法改变已经打好的分数。每天诺儿来过以后,我都能找到当天的查分网站浏览记录,似乎诺儿并不是关注着出分日期而查阅网站,更多的是无端花费心思在这件事上,就和烦恼对人纠缠不休一样。
人被烦恼了会去发泄,但时间只是亦步亦趋地前进。开榜日来临,高中门口张贴出了本届高考有所成绩的学生名单,幸运或得偿以报地,我的名字位列其中。
诺儿则不然。
问过以后,我得知诺儿比我的分数线低了整整一个档位,用传统的说法来说,就是一本中游与二本下游的区别。
愤怒、无奈、失落、寂寞……我从未见过甚至想过这么多负面情绪蹙集在诺儿脸上,沉重地覆盖了诺儿的面容,连眼泪都被挤得流不出来。更可恶的是时间竟然在此驻足,让我被迫面对它们整整一个小时。我痛恨这诡异的事情,到底是哪家外星人大老爷还是某位天仙地灵,要用如此恶作剧的手法来捉弄我,光是我就算了竟然还有诺儿。
万年长久的一小时后,凝固在悲感万千瞬间的诺儿就这样倒下,靠在我身上的身体如果不去扶着,可能会就此倾倒下去扑在路上。在高考榜前倒下的绝不止诺儿一个,但诺儿倒下的理由太过滑稽而荒唐,我绝对无法忍受这种无视诺儿心灵强韧的昏倒。
“我要复读。”在放榜当天晚上,已经只有我还在电脑前奋战的夜里,手机收到一条短信,上面写着“开门”,署名是诺儿,我没让父母察觉地悄悄开了门,诺儿进门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那你这么晚过来干什么?”我还是把诺儿放进了自己房间。不同以往,诺儿没坐在电脑桌前,只是站在我身边,带着满腔懊恼地说出了她父母反对复读的事。
“爸妈都说复读太辛苦,读了也不一定能提高多少成绩,不如就去个离家近的学校。”诺儿的话中没有我,因为她知道我是肯定会去外省读大学的。与小事固执己见,大事没有主见的我不同,诺儿从小就是一副彻底自行其道的样子,什么事都会竭力推动结果往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听到诺儿父母给出的理由后,我眼见着要把时间暂停的事告诉诺儿,却在最后一刻才凭借咬烂皮肉的力道阻止了舌头。
说出来也没法让它不发生。
“那就去复读吧,明天我会想办法和你父母说的,要我帮你学习也行。”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说服诺儿父母的过程比预想中简单,可能大部分家长对于孩子提出学习的要求都不会在本质上反感,更何况有个“好学生”在旁边帮忙鼓吹。复读学校报名和开学的时间都在高考过后不久,几乎是压榨着学生的能力和体力为高考服务,说不定我之所以对学习比较上心就是不想去复读学校的缘故。诺儿在得到父母点头的瞬间反倒露出了高兴的样子,好像浑然不把复读学校中艰苦的时间当一回事。
“傻瓜乐观主义、粗神经、惹是生非……还有什么?”第二天晚上出门散步时我问诺儿,诺儿在我旁边慢悠悠地走着。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有时走路也故意同手同脚地怪,诺儿不知什么时候起总在没意义的事情上格外积极。
“什么东西?”反问的诺儿毫无自觉,看来需要我道破天机。
“你的缺点。”
诺儿不屑地“切”了一声,不再搭理我。
“复读去了就会很累,如果……又昏倒了怎么办?”我小心翼翼地问出自己和诺儿父母最关心的问题,或许诺儿也最担心这个。
果然,刚才还是轻蔑的表情变严肃了。
诺儿凝重的面容让我肩头两担罪恶更重了,即使不是我主动造成时间暂停的现象,事实仍然是我多出来了诺儿失去的一小时。“为什么这么想要复读,这么在意学历?其实毕业证上是不会写‘一本’、‘二本’的。”
诺儿暂时没回答,入夏的风陡然变大,给了她不想张口的好理由。
天色暮黑,全沉浸在酷暑将至的忧郁中。一场雨似乎迫在眉睫,风中弥漫的水汽味道很浓,答案和雨点都挂在头顶,仿佛触手可及却不得而知。
“诺儿,我有件事该告诉你……”诺儿突然加速了,没等我喊停下来就超了过去,一路奔着昏昏沉沉路灯引导的方向走去。虽然前面是家,路上却铺满了漆黑的影子,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诺儿还是毫无懦怯地大步前进。
我没赶上诺儿。
雨最终也没下下来。
不到一周时间,诺儿就去了复读学校。全封闭的寄宿学校,只在放寒假时才会回家几天,简直是个监狱,不同之处仅在于监狱入住不要钱,复读学校还要缴费。
帮着诺儿把住宿用具搬上车时,诺儿没和我说一句话,唯独临别时关上车门之前,我有一点点冲动希望时间暂停下来,这样诺儿就肯定去不成复读学校了。只是不遂我心的怪异现象没有出现,随着坚决目光,诺儿从车内向我张望了一眼,随即回头看向车子前面。直到车尾在我眼中留下最后一丁点儿模糊形状,我都企盼着停止时间,好再到车窗边看看诺儿会不会回头看着后面。
再见。
我的道别在之后整个暑假都回响耳畔。诺儿怎么样了?学习跟得上吗?身体还好吗?拨过去的电话全都是“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即使周末也不例外,复读学校的严苛可见一斑。在两个月的暑假中一共有5次时间暂停又发生了,两次在半夜,应该是比较安全的时间,诺儿也在睡觉。而另外三次中一次在上午,诺儿正在上课的时候,两次在中午,诺儿不知是睡午觉还是学习的时候。但不论我如何担心,都没法得到诺儿的确切消息,诺儿父母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忧虑的状况,可能事先就与对学校告知过。“坚持复读的病弱女孩”,诺儿现在好像成了这么一个值得称赞的榜样。
幸好我一直畏惧的诺儿喝水吃饭时晕倒被呛住或者掉进厕所里之类事情没有发生,但也说不定发生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我把时间暂停后的一个小时几乎全用在了无意义地走动上,好像到处走走才能缓解我的压力,每次暂停时间后“诺儿在干什么?”都是我的第一考虑,无从得知真相而产生的焦虑让一小时变得比一个月还长,数秒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直到4042才过完第五次时间暂停。
这种无时无刻不在又无法得知何时到来的抑郁一直到大学开学才消退了些。父母严格叮嘱“在外注意安全、不准谈恋爱、小心骗子”之类的话几乎凑成了立体声,特别是母亲大人的“外面女人都很坏,不要被迷惑……”这个说辞,从高中到大学一直没歇停过,如果天下女性都像母亲大人这么罗嗦,也许我真的会决定单身终生。
独自来到千里外的陌生世界,身边都是同年龄的男男女女,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没有了从小到大都一起报道的诺儿,孤独很快咬上我的脖子,扯着头往下沉。
走运的是这是网络时代,各种信息交流手段之广有时会让人以为天命所致也不过如此。同寝室的一位室友是我在游戏中的同工会成员,他几位现实中的朋友也在这所学校,于是我们很快打成一片,并且由此展开了我在大学中的人际关系。
融入集体后,层出不穷的活动让人一时不知道还有没有精力放在学习上。虽然我比较喜欢大学中自己钻研的学习方法,不过要在活动与学习两方面同时花费功夫,又不想丢下朋友越来越多的游戏,我的精力已经开始有些见底了。
等到我回过神来,寒假已至。
等到我醒悟过来,时间暂停的现象已然消失。
等到我回想起来,诺儿……诺儿……
回到家中,我拖着行李箱敲响了诺儿家门,敲了整整三分钟我才确定里面没有人。之后从诺儿父母处得知原来诺儿要等到大年三十才回来,那个时候我已经和父母回老家去了,相应地,诺儿也会和她父母回老家过年,初六回来初七就去复读学校,我却要一直在外公外婆家待到过完元宵节。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不知多少次的电话,即使在大年三十晚上也拨不通。我不敢向父母提及,也不敢问他们诺儿到底怎么了,害怕的东西是什么我也无法说清楚,不过深深恐惧压迫着我的勇气是可以肯定的,因为我的希望也被一并压断了。
当我暴躁地甩开电话——刚好有借口换个新的——手机在空中停滞了。现在外面的灯火正被焰火比得无地自容,电视机里倒数年夜计时的声音暂停在“一”,一切突然归于宁静。
哪怕是带着无名固执去复读的诺儿,现在也应该在看着春节联欢晚会,和家人在一起吧?这样至少等会她很安全,不需要我担心什么了……我从空中拿下手机,默默阖上翻盖,垂头丧气地坐在阴暗角落里,不想被任何光照到。
急急如律令?不对;南无阿弥陀佛?也不对;轰~嘛里嘛咪哄?更不对了。
阿门……安拉胡阿克巴……Tiid Klo Ul……
到底怎么样才能让时间不再小憩片刻?!某个万恶的家伙到底还想折磨我多久?!
砰!啪啪啪啪。
“零!”
我拖着身后一道黑黑的影子,装成笑容满面,回到屋内,向长辈们致以新年祝福。
只有一个接受这份祝福十几年的人今年没收到它。
愿你平安。
第二学期,偏科的症状越来越严重。
比起高中所有科目都要拿高分的目标,大学里考试只要及格即可。某些课程上我的分数鹤立鸡群,而某些则几近补考。如果说高中是捏造统一的坯子以便送入大学各成其形,那么大学里区分明显的长短处就是让人明白自己是哪块料的道路。
不仅仅是认清自己能力的路,我也在大学生活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数次走过了据闻是本地盗贼最猖狂的一条路,相应的学费在开学后两周内补交齐全。父亲大人满不痛快地在网上给我买了一台新手机,是市面上刚出来不久、尚能在周围人眼里得到羡慕的款式。智能化的手机平台很好用,但电话卡的丢失让人非常头痛,一个个告知新号码很繁琐,还会不小心遗漏掉某些不常联系的人。有些不记得号码的人就要在网上或者面前说才能不被当成诈骗短信,但有的号码是粘在嘴角数年,绝不会忘记的。
“手机丢了,这是新号码,联系我。”
看上去极像诈骗短信的一条信息被送出去了,言简意赅地向远方描述了前因后果,只等回信确认一下就行。我对这条短信既有莫大的祈盼,又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也许还是和往常一样得不到回复。
接下来两天内,我总觉得手机会在某个时刻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会是简短的昵称。那个时刻会是现在还是过十分钟、一小时、半天、一个星期……或者不属于正常范围内的时间呢?可惜的是,它响起来的时候总不显示我想看到的那个名字。
再多等一会就会响了,就是那个人打来的。
数学概率告诉我,如果某人每秒有亿万分之一的概率打电话过来,那么每多过一秒,电话响起的概率就高一点点。
再多等一秒、一分钟,再多等一个小时。
每天都多等一个小时也好。
直到六月末的暑假,我再次提着箱子回到家中为止,等来的也不过是希望落空后一口叹息,时间如同换了个老师执教,连一个小时也没多给我。
六月初高考就结束了,这一次结果如何呢?我边想着没有答案的问题,边把带轱辘的箱子一路拖拽拉扯,从地面提上楼梯到达家门口。
“出去拿东西,顺便批了些冰棍,结果忘记带钥匙了。”
“傻瓜一个。”还嘴之后瞬间,我明白了现在所面对的。
硬生生顶开梗在胸口的呜咽,我以微微颤着的声音喊出“诺儿。”比以前瘦了,原本体重就勉强在平均范围内的诺儿现在手脚更纤细,头发和稍尖的脸颊之间有了点点距离,我不知道她在复读学校经过了怎样的一年才会削瘦如斯。在我眼中看来,谁让诺儿少一根头发都罪无可恕,何况少了这么多肉,我对复读学校的厌恶顿时又加重了几倍。
“快开门,冰棍要化了。”听到这声催促,我好像突然从幻境中抽身回到了现实,我明白诺儿就在这里,一切都好了。一如既往地没脑筋,一如既往地自顾自,说话聊天恍如昨日,就像诺儿只是出去上了个补习班一样短暂。
开门时我的手平稳流畅,身体也不再因为激动而紧绷,就和平常一样,什么都没变。
诺儿买的雪糕是十年前就有的,除了价格变高一倍之外,口味和包装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稍苦的脆皮,甜腻的奶油,冰凉凉的感觉在夏日里把我带回小时候。一人一根雪糕,我和诺儿为了让对方吃完后带着眼馋看自己还在吃,都慢慢舔着吮吸。
自小留下的怪癖。
想你、高考考的怎么样、身体还好吗、怎么不联系……都没必要问了,眼前就是最后的结果,一切疑问在诺儿进屋踢上她那双拖鞋跑到我电脑前打开开关时迎刃而解。
“诺儿,有件事和你说。”冰棍都放进我家冰箱后,我把诺儿的另一个袋子放在桌上,随后对诺儿开口,我想坦白她不知道的一件事,这次千万不要再来什么打断我,谁都不行。
“准奏。”
我没理会诺儿的玩笑,认真地告诉她:“你晕厥的事情是我造成的,有时候我会突然发现除了自己,时间被暂停了一个小时,之后你就会晕过去一个小时。等同于我从你这里借了一个小时一样。”
不知道诺儿会不会相信,这么胡扯的说明能让人相信才有鬼。不过对于毫无自知之明的诺儿,或许出于冒傻气也能接受。
“哦,那记得还给我。”在电脑屏幕上看来看去,一眼都没瞟过我身上,我站在背后看不见表情,也不知道诺儿到底在想什么。
“这是真的,你还记得我们出去游泳那次,你脸上的涂的花样么?不是你睡着时画的,是时间暂停的时候画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能动,又不符合大部分物理定律……”
“知道了知道了,我相信你的。”诺儿抛出倍感无聊的语气,但其中丝毫没有不信的意思。说到这个份上,诺儿已然作出相信我所言的决定,我也相当充分地信任着诺儿的相信,诡异的时间暂停就这么变成了故事,一个在我和诺儿之间才知道真相的秘密。
“一共发生过多少次?”
“你晕过去多少次我就暂停过多少次。”
“我每天睡觉的时候晕过去了也不知道。”
“那你就当每天都暂停过好了。”
不出意料之外的斗嘴,诺儿斤斤计较着时间得失,想必会要连本带息一起拿回来才甘心。
“人活七十年,每天都暂停一个小时,也有三年多时间啊。”诺儿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开窍似的脑子动得飞快,略做细想,70的24分之1的确就是3年不到,我不由地怀疑起是不是自己变笨了。
“那你要把这些时间全都还给我。”诺儿说着,起身离开电脑,往客厅走去。
“时间只是意外暂停过几次,况且又不是从小开始,以后也不一定有。”我立刻反驳了诺儿的高利贷要求,顺便劝她不要吃雪糕太多,不然会肚子痛。
诺儿没去冰箱,而是在桌上找什么。从另一个包里找出来递到我面前的,是我所在大学录取通知书。
“以后每天至少陪我一个小时。”
大二、大三、大四,刚好三年。
诺儿在笑,得意地笑、甘甜的笑。透出一股“我也跟你一样聪明”的自豪地笑,满足于我认账答应而羞赧的笑。
笑靥如花。
谁现在来帮我把时间暂停一个小时就好了。
看来我以后的每天都会有二十五个小时,正常的二十四小时和属于诺儿的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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