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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时间 2004-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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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Sinker. Vs. Slugger
那是一个灼热的夏天。
白天,刚过正午。气温达到三十八度,街中覆盖着刺眼的热气,连路面看起来都是扭曲的。
和这种像是煎锅一般的地上形成鲜明对比,天空则是一片碧蓝,塔形的白云无限向高处延伸,高调地讴歌着这炎热的盛夏。
八月十八日,天晴。
炎炎夏日,最适合棒球的天气。位于能图工业地带一端的商业区建设预定地,就是他们最后的比赛场地。
没有任何能够打败两阶段下沉球的方法,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将其变化停留在第一阶段这一条了。
这是石杖所在对Sinker所得出的结论。这一点雾栖也理解到了。问题是没有能够封印第二阶段的手段。
啊啊,第二阶段的变化是无法防止的。所以,就封印第一阶段好那么条件是五分钟。石杖所在就把雾栖弥一郎带了进去。不是施工现场的外面,而是里面,位于商业区外周的宽三米左右的长长回廊。
“你——你是认真的吗?”
也难怪雾栖会哑然。
弯成一个L字形状的回廊。放在那个转角位上直径三米左右的巨大镜子。特意调整成能够看见弯曲通道前端的镜子上,可以看见投手专用的投手区。那就是石杖所在准备的特设会场。隔着一个转角来设置投手和击球手的L字形比赛场。
“如你所见,右边通道上的投手区到转角处大概有8米的距离。从那个转角往左,也就是这里,到击球区大概是十米。虽然弯成了直角的形状,但是还算得上是个十分宏伟的球场。这样一来,应该就能够自动封杀第一阶段的变化了吧?”
如果无法封杀第二阶段的话,那就从第一阶段入手好了。
也就是说——把变化牢牢固定在可掌握范围内。
只要在这个赛场进行比赛,Sinker必须遵守一个绝对条件,就是利用第一阶段变化让球往右转。
不管是要投出好球、坏球、还是故意砸击球手的球,总而言之球不往右拐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到达击球区。
当然,这样就不算是棒球了。所谓的棒球应该是投手能够看见击球手。而击球手也能够看见投手的情况下进行比赛的。而石杖所在则在转角处放了一面镜子,用来挽回这个缺点。虽然这样一来不但左右会颠倒,而且距离感也不容易掌握,但是他相信这种程度的不利条件,选手们都应该能够用一两球就可以调整过来了。
击球手、投手之间有着异常的位置关系,通过镜子互相确认对方的姿势,隔着墙壁来进行比赛。
这是只能够针对利用血液以二次回旋及二次加速为武器的Sinker使用的奇形设置。
那就是石杖所在准备的一般人和恶魔附身者的决战场——
“不对,我看用词方面还得再改一改,不要说认真不认真了,我看你根本就不正常。”
但是倒很有趣。雾栖弥一郎取出了球棒,戴上了手套,开始活动起身体。他集中精神,把这个废弃工厂的通道变成了自己的领域。
通道有着足够的宽度。靠外面的那面墙上有着巨大的窗户,经过调整之后,亮度足够用来看球。虽然是个荒唐之极的球场,但是还是具备了最低限度的条件。
工厂内人迹罕至,周围一带也完垒没有半个人影。
这里距离街市很远,没有任何妨碍精神集中的噪音。
哐——
偶尔从周围工厂传来打铁的声音,传递着外面的情况。
“我让你和最强的四号对战。”
透过手机传来的声音,这样说着,把“它”唤醒了。
不脱逃也不躲闪,主动提出挑战。但是作为前提,要求你接受几个条件——真是愚蠢的交涉。既然对方主动挑衅的话,不管是什么样的条件“它”都乐意接受。而且,本来“它”就没有足够的理性可以咀嚼理解这些条件什么的。
于是“它”像豳灵一般拖着身体来到了指定的地点。
人迹罕至的施工现场。
被亮白的阳光照射着的四角形建筑物。
就像在以世界末日为题材的电影中出现的画面一般,只由高大墙壁和太阳构成的风景。
当“它”踏入其中,看到比赛场的时候,也不禁惊讶地停住了脚步。
“——就是那里。那里有块板是不是?那就是你的投手区,Sinker。”
手机中传来的声音说着。
设置在通道转角处的镜子遮住了L字形的角面,映照出本来看不见的弯角另一边的通道。
那里正站着手握手机的选手。
虽然不是直线距离,但是应该有十八米远。似乎这个就是那个选手提及过的特殊比赛形式。
“你的话肯定能够打到这段距离吧?不利点方面我这边也是一样。因为我们都不得不应付从通道另一端突然飞出来的球。”
投手如果不把球投成直角轨迹的话,就无法到达本垒。
而击球手方面面对突然从通道对面冒出来的球,必须在0.3秒之内反应过来。作为现实问题,不可能做到的是投手方面。但是实现了这个不可能之后仍然要面对不可能事态的,是击球手一方。
面对这个愚蠢的游戏,“它”饶有兴味地笑了。
在这种没有理性的情况下,这种投球在他看来就跟赌命的搏斗差不多。
“要不要热身?”
摇摇头表示不要。
在投手区那块板的旁边有防滑垫,另外不知道对方究竟打算比赛多少场,竟然还准备了超过二十个球。
“——哈!”
他意识滕胧地笑了起来。真的需要这么多场才能定胜负吗?他向着镜子另一边的选手发出了嘲笑。
“——————”
浑浊的意识被洗得一片空白。
“那么我们开始吧,Sinker。跟你说好了,你的对手是最强的四号击球手。”
拿着手机的男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离开了通道。
另一个真正的重击手拿着球棒走了进来。也许刚才为止他一直站在死角位置吧。
把球棒向着天空高高举起之后,慢慢挥到左肩位置。
高大的身材让人感到磐石一般的重压感以及稳定性。
摆出一眼看去静如泰山的姿势,微徽摇动着身体,观察着投手的呼吸,准备一举击败对手。
“——————”
那个身影,对他来说非常熟悉。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样一个击球手,但是自己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就算记忆上出现了障碍,那只右手却记得清清楚楚。
和刚才那个多话的男人不一样,击球手的嘴巴抿成一个一字,紧闭着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那双鹰一般的眼睛正通过镜子,紧紧盯着投手。
比语言还要有表现力的视线。
让冰冷的体温不断上升的兴奋感。
“————哈!”
口中发出了笑声。
伴随着杂音的头疼袭了上来。
那个对手是特别的。粉碎的意识颤抖着,如此宣告。
兴奋和恐惧。
优秀的击球手站在自己面前的兴奋,以及带来毁灭的强者出现的恐惧,刺激着Sinker的大脑。
“——好吧,我就陪你玩玩好了,重击手……!”
右腕开始跳动。
血色染上了白球,掷出了第一球。
击球手是根据投手的举动来判断球种的。
反过来亦然。投手要读取击球手的思考,然后把球投向更加难打、超出对方预测范畴的地方。通过镜子面对面的两人,首先从这一阶段开始这场超越常识的战斗。
左右相反的镜子。站在弯成直角形状的通道另一端的对手。要说究竟是哪一方不利的话,首先就要数投手。
由于好球区的判断实在过于困难,首先能不能投向正中就是一个问题。仅仅依靠镜中的映像,转过直角之后,击中投手好球区,才能取胜。
一般来说,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做到的。要让球中途转向,光是能够向着击球手飞去已经是奇迹了。但是投手的名字是Sinker。就连只是作为热身的第一球,也直迫击球手怀中飞来。
“——!”
白球以超过一百三十公里的时速高位通过内角,描绘着弧形轨迹穿过转角出现的球毫无问题地从雾栖的眼前通过。
就连转过脸,或者挥动球棒也做不到。毕竟投手远在十米之外,要通过镜子把握动向进行击球的话,难度未免太高了。
然而——
“……原来如此。刚才的这一球应该是勉强过关吧……”
Sinker也许已经发现了。击球手对于刚才超越常规的一球并不是无法反应,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反应而已。
记录为一坏球。
Sinker似乎从第一球起就已经适应了这场比赛的规则。而重击手也从第一球开始全力集中,准备为胜利冲刺。
◇
“——刚才、那是——”
难道……是明知道还故意放过的吗?
Sinker甩了甩头,把头脑中闪过的这个愚蠢念头甩开了。
刚才那一球是故意投离目标的,只是为了测试一下空间距离和击球手的能力而已。在Sinker的预计之中,击球手应该会勉强反应过来,被这种决战形式的不利所吓倒,然后变得手足无措才对。
“——难道。这家伙……知道我的行动模式吗……?”
刚才的投球用了八成的力量,是为了测试击球手或者裁判,以及当天湿度而投出的准备球。
而那个击球手——难道在自己摆出姿势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吗?
镜子另一边的对手轻轻甩了甩肩膀,然后改变了姿势。两臂之间拉开距离,慢慢活动着手肘部位,明显是针对外角球的打击姿势。
“——混蛋……”
才第二球,就已经受到挑衅了。不,应该是被他拉进了互相估量的游戏之中了。那种姿势,简直就像是剑锋相对的武士一般。一旦发动攻势的话就会挨打。不论是投手还是击球手,在对峙的瞬间就能预测两秒后的发展,这一点并不稀奇。那是不断积累的练习和经验造就的结果,能够让他们瞬间明确彼此的战力差。就算不是绝对的预知,但是彼此也明白实现的可能性十分高,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发生变化的余地。
……可是想不到第二球就已经演变成为这种状态。如果是一般的投手的话恐怕只能避开防范,向着内角投去了吧。就连他自己,看到那姿势也觉得只要敢正面投球的话就肯定会被击中了。要是万一控制不善,投到外角去的话,一击即中的球飞回来击碎自己脖子——不、头部的幻象开始在脑中浮现。
“——不要小看了我——”
……压抑着至今为止从来没有感觉到的怒气以及轻微的焦躁,Sinker握起了第二球。
没有杂音的通道,无声的空间。对于集中精神方面非常适合,可是对于他来说却有一种冰冷感觉的投手区。
不会有控球失误这种情况出现的。
必须中途转直角这一点束缚于他而言,根本就算不上枷锁。
——第一球的话自己只使出了第一阶段。
但是第二球。自己绝对不会对这个不识时务地向自己进行挑衅的击球手表示半点仁慈的。
而且,他的视线实在太让自己不爽了。
那笔直地看着投手的视线,在估计着投手性能的同时,却让人觉得他在看别的东西,诉说着别的事情似的。
“————”
他的视线让Sinker的全身冒出了一股杀意。
“——我要、把那双眼睛——!”
住手——
白球上开始渗出了红斑。
右臂染成了一片鲜红。魔球投手抬起一边脚,瞄准目标摆开了投掷的姿势。
◇
在无动于衷地放过了第一球之后。
击球手冷静地理解了这个比赛方式的长处和缺点。
“……真令人头疼啊。就算说已经封杀了第二次变化,这种情况也实在是……”
事实上,已经不可能从投手的投球姿势中推测球种了。能够预测的只是到通道转角为止的球路而已。在球转过弯角的瞬间,球的轨迹就变成了跟投手当初使用姿势完全不同的球种。
就像第一阶段的变化启动了第二个“看不见”的投手一般。
击球手是配合投手的动作来开始挥棒的。绝对不是等球已经离手之后才正式准备打击。在投手抬起脚的时候开始就要进行配合。在这一阶段就必须要结束对于球种的预测。但是在这场比赛中,这种预测只能够停留在精神面上。不是从姿势来判断球种,只能从投手的心境来解读其战略。这跟以动作姿势来预测球路的做法大相径庭。
也就是说,起始动作要配合第一阶段对方的行动来开始,而球种的判别就放到第二阶段的时候开始——本来要花上0.5秒来进行的球路判断,现在必须缩短在0.3秒之内。
那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
只能把从预测然后挥棒的做法,变为看到之后再挥棒。而且时间还要缩短到0.3秒。这种事情不是人能够做到的。可以说是属于神的范畴。雾栖根本无从下手。
这么一来的话——
“——只能由我这边来引导球路了。”
如果只能用直觉去猜测的话,那么实现布署好,诱导出直觉能够猜中的情况就是击球手的任务。
雾栖放弃了内角,改变握棒手法,换成了专门针对外角的姿势。现在自己已经摆明了极端防范外角球的态度,如果是慎重的投手的话,应该会转攻内角;而好胜好强的投手,应该会来个硬碰硬,发外角球吧。
Sinker他——果然是后者。只见他摆出了已经好久没有看见过的投球姿势,掷出了第二球。
魔球拐过直角,以一百四十米的速度袭向击球手。雾栖毫无惧色地挥起了球棒。他的预测正确,打击速度也恰到好处,但是球棒却挥空了。本来沿着好球区外角低空滑行的球,在快要碰到球棒的前一秒猛地往上方跳了一下。
“这就是第二阶段变化吗……想不到用肉眼观察的话竟然能够看出这么大的差距啊……”
一好球,一坏球。
雾栖把握着球棒的双手贴到了额头上。祈祷一般的姿势。过于安静的精神集中。还差那么六公分左右的距离吗。
◇
喂,击球手——”
第二球完全是投手的胜利。
本来打算故意空出内角来限制他的球路的,但是似乎这样的揣测对于Sinker并不起作用。
本来两段下沉球是在十米和十四米处产生变化的,但是因为在这条通道上在七米处就必须要让球往右拐,所以必须在之后快要到达击球手所在之前让血液爆发,改变轨道。
单看变化的话虽然只有一段,但是在这个距离之内,应该没有任何击球手能够对应第二阶段变化。
而这一点,刚才的发球已经证明了。
虽然如此,但是——
“——还要继续打外角——?”
……头开始疼起来了。
透过镜子反射过来的视线,一点也没有对Sinker表示恐惧的意思。那笔直地凝视着自己的击球手的眼神,让Sinker的头脑一阵燥热。一定是因为寒冷的关系。一定是冷空气刺激到头疼了。
忍耐着心中的焦躁,把手伸向第三球。呼出来的气瞬间变成了白色。右臂又再疼痛起来,但是已经没有精力去顾及它了。Sinker把右臂挥至水平状态。
有趣。他的自信是真的吗。抱着那么一点期待,再次把球投向外角。但是这次是滑行球。相对于左边打击的击球手,球能够从外角滑进内角,这种魔球以当前的击球姿势十分难以应对。
◇
“——首先是外角。”
观察球种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雾栖弥一郎把重点都放在了Sinker留下的唯一一点过去的特征上。
不管怎样,在球通过拐角的时候,原先的球种已经不能指望了。那个投手究竟想要击中好球区的哪一处——只能够凭直觉和洞察力来找出这一点。
通过镜子观察到的投球姿势。
有力的、无可挑剔的流畅运动。但是却已经失去了曾经的耀眼感觉。在后拉手之后一秒之内完成的动作,像开闭快门一般把数十个画面烙印在脑海中,仔细分析转过拐角的球的轨迹。
以球的转动方式来看的话,应该是滑向外角的投球。
但是投手的意志却否定了这一点。
0.3秒之内仍然生效的强韧意志。
球掠过球棒上部,飞往击球手后方,弹跳着消失了。
六公分的误差修正。从刚才的投球方式中被引导得出的必然结果。
在这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根本无法应对的一击之后——
“——还是看得不太准啊……从外到内的变化,还差一点没有捕捉到——”
雾香弥一郎想要把全身的热量一下子排出来似的呼了一口气,重新转向投手的方向。
高中时代的他曾经说过,所谓的击球手位置,就是让百日的练习在一瞬间燃尽的地方。这句话实在一点不假。这个重击手把全副精力都集中在每一球上了。
因为他跟受到了“球被击中即毙命”诅咒的投手一样。这种一球就把人生燃烧殆尽的精神集中,已经理所当然地持续了三年了。
◇
“——擦过、了——”
Sinker透过镜子看到了那个情景。
……背脊不禁颤抖起来。不是因为身体感受到的寒冷。让背脊产生战栗的是猛火一般的麻痹感。
“——喂。现在还只发了三球啊?”
嘴角向上微微挑起。
他在笑。看到那透过镜子盯着自己的视线,Sinker不禁产生了一阵无法压抑的焦躁以及晕眩,还有一股恶心感。这算什么?什么意思?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真的存在吗?在这种情况之下竟然碰到了球?只发了三球。不,二段下沉球只发了两个。这样就已经能够应对了?怎么可能有这种荒唐事?超越常规的事态。超越凡人的才能。脑中涌起一种蛮不讲理的、犹如野生动物本能似的打击。
“——啊啊,你这个——”
怪物。这种怪物,就算自己下辈子转生,也不可能再遇到了——!
“——哈。哈——!!!!”
强烈的感情让全身颤抖。
体温在不断升高。
头疼再次加剧。
好奇怪。明明是一片死寂的世界,为什么会感觉到有这么多的杂音?Sinker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把手伸向第四球。
记分方面已经有两个好球了。投手这方明显占了上风。但是现在还没有盖棺定论。受到羞辱的是自己。那个怪物用了三球来分析自己。所以自己也要用剩下的球来好好揭开那家伙的极限才行。
“——哈——”
深深呼出了一口白气。视野的一角摆放着装着二十多个球的笼子。的确,这场战斗短时间内不可能结束。
虽然根据一小时前的自我诊断结果,手肘应该连一次比赛也挨不过了,但是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他绝对不能输,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也只能不断投掷下去。恶魔曾经说过,对于胜负抱有的活力,就是生命之源。这句话说得一点没错。虽然身体已经在发出悲鸣,可是他的体温却在不断上升。
——手上紧握着第四球的白球。右手肘传来的剧痛又再开始破坏脑细胞了。
——不断重复的决斗。
伤痕不断增加发出的杂音。
六球、七球。八球——已经到第十球了。
球棒不断擦过勉强掠过外角的球。四号击球手在努力看破那故意诱导空打击的球路,丝毫不乱地继续挥棒。
透过镜子的视线,不断在提出着相同的问题。
我的呼吸正在不断恢复正常。
用染满了鲜血的右手擦去额上的汗水。
低头一看的话就会发现脚下早已浸满了鲜血。
鲜红的血让模糊的意识越来越鲜明。
——夕阳西下的公园。
——酷热的球场。
——寂静的冬天练习场。
——从天花板垂下来的——
“…………”
突然,已经遗忘的记忆一瞬间掠过。
——想起来了。自己总是怀有一股愤恨。
之所以能够对这只有痛苦的棒球坚持不懈,就是因为有这么一种感情在后面推着自己前进。
但是越是憎恨,喜悦就变得越稀薄。当快要打从心底里讨厌棒球的时候,自己开始害怕了。
“——呜……”
用进全身的力量深呼吸。
每一球都出尽全力这一点,他也一样。区区十次的投球,感觉上好像已经重复了好几倍一样。
这种痛苦对方也应该感受到了才是。这样想着的他望向镜子。
击球手的呼吸也开始有一点点急促了。紧握着球棒的手可以看见疲劳的神色。应该能行,自己手上的球应该能够让那只球棒不断挥空。但是那球棒仍然不能轻视。击球手的眼神从第一球开始就一直没有变过。
那坚定不移的视线比起言语更具力量。
他在问自己。
为了什么?
究竟是为了什么继续着投球?
“——吵死了——!”
分数方面已经是三坏球了。但是彼此都仍然有机会扭转局势。
击球手仍然不断挥动球棒,勉强擦过那些从低空滑行突然向高处爬升的变化魔球。
“——竟然又再打中了……!”
面对这凭着小聪明得寸进尺的击球手,一股愤怒不禁涌了出来。
也许对方知道要打出漂亮的安全打是不可能的了吧,只见他只专心于要打中球而已。
本来就没有要击球的意思。这是不断让打出擦棒球,增加分数,等待投手出现疲劳或失误的作战。
真的让人火冒三丈。本来根本连擦中都不可能的魔球,他却竟然一个不误地截住了——!
“——我要宰了你!”
燃起的杀意扩散到全身。
头痛得厉害。手肘也痛得厉害。从第六球开始,手肘的复原就已经跟不上节拍了。这样下去的话可能只能再投数球——不,说不定下一个投球就已经到达极限了。
没错。已经够了。剩下的只要做个了断就好。经过直角后穿过左击球手外角的投球。再来一次就好。
——不会有错的。虽然还有两毫米左右的误差,但是刚才的一击已经几乎击了个正着了。咬紧了牙关。要不是这种奇怪的通道,而是在正式的赛场中比赛的话,自己早就已经打出全垒打了——
“——不,应该是一样才对。不管是投手还是击球手,在这里条件应该都是一样的——”
再这样让他记住球路的话就不妙了。再这样执着于外角的话实在不太妥当。应该要转到内角。看他那种极端的外角击球姿势,只要自己突然转向内角的话肯定能够马上分出胜负。但是真的这样就好了吗?内角的话对方的眼睛应该还没有习惯。应该能够轻松取胜才对。不行!那个击球手的内角打击应该是只要屈起手臂扭一下腰就能应对的打法。就算是那个姿势,要击中球的话时间上还是行得通的。
这个自己清楚。因为这是那家伙常用的手段。其实一开始就把决胜招数定在内角上,让别人顺着他的套路走。所以不行。不能投向内角。因为,总觉得只要投向内角的话就肯定会被打中。啊啊,但是——为什么我会知道这种事呢……?
“——那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焦躁的感情灼烧着视野。一看就知道是便宜货的镜子。击球手脸的部分一片模糊,看不真切。由于脸部看不清楚,所以也没有必要隐藏那明确的杀意。
然而——已经很久没有过了。比起怒气比起杀意,紧张的心情更加强烈,揪紧了整个心胸。好想大声呐喊,如果真的可以这样做的话一定会舒服很多吧。一边想一边努力在心中压抑着这个欲望。在打败这个厉害的击球手之后,自己就可以振臂高呼了——啊啊,这种感觉,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了的?
“——好啊,既然你这么想要打外角的话——”
第十三个魔球。
Sinker把腰蹲得更低了。就在他把侧投姿势转向低手传球姿势的时候,一种难以形容的剧痛袭了上来。
“啊——、——啊!”
脑壳中好像一下子被什么碎掉了似的。光是这么一个习惯了的轻微动作,全身就像裂开似的疼痛起来。
“啧——哈!真是没用啊……”
持续着过度使用的关节和肌肉诉说着致命的痛楚。
这算什么。手肘的负担什么的现在根本无需介意。要是在投球上花上太多时间的话就会被认为是延时行为。不要紧的。只要稍微调整一下呼吸就能开始了。要让那家伙看看不辱Sinker之名的“下沉球”才行。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决心已经传达到了,击球手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盯着这边看的视线变得更为敏锐。真是奇怪。明明看不见脸,为什么却能够感觉到视线呢?
击球手似乎习惯用杀意回敬杀意。越来越觉得有趣了。目标表示着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针对外角进行打击的决心,不断重复着相同的问题——
为了什么?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甘愿继续打这只有痛苦可言的棒球?
——像要射穿自己似的双眼如此说着。
结束并不是你的错。
但是,终究是结束了。那个梦想,早已降下帷幕。就算勉强掀起幕布进入其中,荧幕上也不会有任何映像了——
“哈——、啧——……!”
这种说话我不想听。
明明四周一片死寂,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刺耳的声音传人耳中呢?
……以前,自己曾经拉起过电影院已经降下的帷幕。
没有任何映像的墙壁。早已经结束了的演员表字幕。在惊讶它竟然跑去看这种东西的同时,也露出了遗憾表情的朋友的脸,好像是——
“——你——”
手肘好痛。像被人活生生撕开似的火热的痛。耳中传来杂音。已经破坏殆尽,再也不愿想起的记忆开始变得鲜明起来。
“——究竟——!”
抬起左脚,向着镜中映照出的击球手踏去,右半身完成了团扇的形状——
——就在这一瞬间——
灼烧脑髓,撕裂全身的痛楚包围了身体。
——突然,十分唐突地,意识恢复了。
沿着长长的坡道向上走。
搬运着货物的沉重手推车。拉着手推车的女人。过于痛苦的夏日记忆。
……这是已经不知看到过多少次的画面了。手推车在坡道的中途停了下来,在没有人帮忙的情况下,一直就那样停在那里。
联系自己和社会的,只有吵杂的蝉鸣。我们和这个世界,就只有这一个共通点,再没有其他相连之处。
对于自己贫困的家庭,他并没有愤恨。只是觉得凄惨,悲哀而已。作为一个孩子,只是想把讨厌这种生活的感情,用大声哭泣这种形式表示出来。
然而。在那之前,让自己更为难过的画面映入了眼帘。
女人竟然比自己还要早地,静静地,无声地哭了起来。
没用的儿子。没用的自己。让八岁的孩子遭遇这种悲惨事情的不甘。作为母亲却无法改变一切的无力感。女人孤单一人承受着这些复杂而沉重的感情,就连一句诅咒命运的话语也没有说过。
她既没有诅咒自己的运气不济,也没有迁怒于跟周围的差距。
……只是在想——为什么我的人生会变成这样的呢?
彻底明白没有人会伸出援手的女人,对那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帮助自己的人”已经死心,就像要寻求救赎一般,一个人静静地走向毁灭。
其实当时自己在想,竟然被她抢先哭起来了。看见她那个样子的话,自己当然不可能还有多余精力去哭。
没错。所以我——绝对会——
要问我为什么要坚持打棒球吗?这个没有解释的必要。也不想要谁来理解。自己不会借助任何人的力量,也不打算给谁增添麻烦。所以放着我别管就好。以弱小为理由被人一再干涉这种事,已经让自己疲累不堪了。因为贫穷而遭受歧视这一点,也已经受够了。只要我什么都不干的话,你们也就不会出手了吧?所以这样就好。手肘断掉了就断掉了,当作是一次好教训吧。我不恨任何人。首先,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顾及这种事了。要是有时间在这里悲叹感慨的话,我还不如快点治好这条手臂——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不行了啦。你难道就不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当投手了吗?”
对于笑声,自己早已习惯。只要不断努力的话,一定能够得到回报。曾经认识一个朋友,他就是这样子把自己拉到了一流投手的位置上的。
“我说啊,那家伙的母亲——”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明明是不相关的事,为什么还要议论得那么热烈?既然有多余心力去关心别人私事,那为什么还要去嫉妒人?真是矛盾。明明已经满足了还要喊饿。脑中塞着的都是赘肉。
“学长,你没有朋友是不是?所以我们就陪你玩了啦。”
……对了。从那一天开始,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虽然每天都累得筋疲力尽,但是一踏入玄关就会整个心情来个大转换。自己的手肘已经无法动弹这一点,一直都没有说出口。虽然现在还找不到方法,但是自己一定会让它再次动起来的。所以现在就先隐瞒吧。虽然只是几个月的时间,但是也不能让她担心失望。于是,在打开大门的瞬间,他精神奕奕地大声喊了一句——“我回来了。”
饭桌上方挂着一个陌生的装饰品。
看上去就像被风吹歪了的风铃一般。
早上挥手送我出门的那个女人,脸上一副抱歉的表情,吊在那里,晃荡着,晃荡着。
关上了玄关的门。住在旁边屋子的人过来搭话。开朗的大嗓门,是邻居那个心地不错的大婶。
“哎呀,大家都回去了吗?很少见你的朋友过来呢。大家手里都拿着棒球工具,是你棒球部的朋友吗?”
这一切不能说是棒球部的后辈一手造成的。他们真的只是来玩而已。只是,顺便对女人的生活嘲笑指点了一番,最后又顺便好心地告诉她儿子现在是怎么一种情况罢了。
这种事情很容易推断出来。本来她的精神就已经到了极限。所以,这个已经对生存感到疲累不堪的女人,怀着对儿子的满腔歉意,选择了自杀。她最后想说的,恐怕就只有“最后还要让你的人生蒙上污点,对不起”这一句了吧。
那好像是十二月的某一天发生的事。
个中原委,现在的自己已经搞不清楚了。
那一定是跟我没有关系的事吧。
“哈、哈——”
瞬间。
灼烧脑髓、撕裂全身的痛楚,让他恢复了作为投手的意识。
.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明理由的怒气让右臂着了魔。
杀意强制性地维持着即将碎裂的全身。
怒火。怒火。怒火。失去本质的怒火,无法向某个人发泄的怒火,就是他的原动力。
时速一百五十公里的变化球,这次一定能够避过击球手的球棒。
投往外角从高到低高速下沉的下沉球。至今为止低空滑过外角的球无法相比的巨大落差。
微弱的摩擦声。
虽然只是勉强擦过,但是击球手的球棒的确击中了。
“喂——你是动真格的吗,重击手——”
让自己感到晕眩的怒气和喜悦——!
爆发炸裂的两种感情。
太棒了。这个击球手实在太棒了。无可挑剔的重击。和至今为止自己打败过的家伙完全不同层次。可恨。真是太可恨了。这样的家伙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出现?可恶。可恶。可恶!越是这样想就越觉得憎恨,甚至想要破口大骂了。啊啊,为什么呢——为什么不更早一点,不在自己沦落成这样的投手之前出现呢?搞不清楚了。怎么样都无所谓了。现在能够感受到的只有怒气和兴奋。还有对于能够擦中自己手上完美投球的对手的敌意,以及对其实力所表示的毫无保留的赞美。
相比之下,自己已经是将死之人了。这场比赛之中无法取得击球分数的话,就跟死差不多了吧。
然而——
即使如此,胜利还是属于自己的。
“——赢了!”
自己清楚看到了。刚才的一击之中击球手的右臂出了故障。这下终于可以结束了。下一个魔球要让他三振出局。马上就能够听见这个完美击球手头盖骨碎裂的声音了。
“哈、啊——”
染满鲜血的右手满怀信心地伸向了最后的白球。
“啊——咦。可恶!怎么了啊……你……”
握不住球。不,不是握不握得住的问题。装着球的笼子一片雪白,什么都看不真切。
还有一球。还有一球就能够分出胜负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会什么都看不见了呢?一定是太阳光太强了。知道戴个帽子就好了。光靠帽檐的话是不能预防晒上的。但是自己专用的帽子,好像至今为止还没有买过啊。
“哈——哈——”
他努力把手伸向白球。
血液使用过量了。血压的降低引起了视力丧失。但是他没能够发现这一点。本来他全身的机能就都已经下降到了不用尽所有力量的话就连呼吸也做不到的地步了。
他认为这一球能够定胜负。
这个的确是没错。但是他那崩溃的理性,已经无法判断首先到达极限的,究竟是哪一方了。
带着杂音的头痛。
不断断裂的手臂上的肌肉。血肉模糊的右边肩膀。——还有那已经满布裂痕,说不定下一个投球就会粉碎的手肘关节骨。
“——我都知道。但是,应该还行!”
现在自己的身体充满了热度。
尖锐的打铁声,唤醒了麻痹的意识。
痛苦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为了自己必须实现的梦想,这种程度的痛楚,不管什么时候自己都能忍耐。
但是,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
已经搞不清楚了。在失去视力,也找不到意义的状态之中,Sinker进入了最后的投球动作。
◇
那是一个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发出悲鸣的快球。
第五球。第六球。第七球。
随着数量增多,Sinker的球也变得越来越凌厉,同时,击球手所受的伤也越来越多。
“——!哈啊——”
从投手的眼中来看,四号击球手仍然屹立不倒。
但是对于雾栖来说,踩在这个击球席上却像如履薄冰。
魔球从前十米处开始变化,以一百四十公里的速度勉强擦过好球区。
光是应对就已经要减掉的寿命,不是一两年的问题,恐怕至少都要赔上十年。
意识有四成分配在外角,而故意设下陷阱予以诱导的内角也分配了四成。剩下的两成注意力则放在控球失误时产生的危险球上。
那个投手在自己被三振出局之前,是不会使用死球的。虽然明白到这一点,但是控球失误时的乱投球还是难以避免的。那是光一球就能让人身心俱毁的魔球。恐怕不用多久动作就会乱,从而产生乱投球的情况吧。
“……啧……怎么想起这种讨厌的事情来了……”
到了那个时候,不知道自己避不避得开。
要是击中头部的话就肯定必死无疑了。要避开在距离十米之内变化轨道的快球是不可能的。如果是已经进入了“挥棒”动作的球棒就另当别论,但是身体是不可能对那么快的运动命令产生反应的。
——这里是与死相邻的击球席。
只要三振出署的结果一旦决定下来的话,Sinker就会投出最后的死球。
死球来的时候自己一定会无法躲避,白白送命。
就像Sinker每一次发球都向毁灭靠近一步,雾栖也是每打一球就交出一次自己的生命。
好想停下来。这种事情真的想马上停下来。
也好想让对方停止。立刻让他停止这种投球。
每深呼吸一次,脑内浮现的恐惧情绪就被压下去一次。
——不单只是视觉,如果不把所有意识,所有其他感觉集中起来的话根本无法对球作出反应。
尤其是听觉方面,由于是和视觉感觉相近的器官,所以跟脑是相辅相成的关系。视觉收集的信息和听觉收集到的信息不是彼此独立,而是互相联系的,能够让对于空间的把握力和理解力更上一层楼。把意识集中在左耳上,然后直接把信息输入掌管映像的右脑。
雾栖并不是打算利用擦边球让Sinker不断投球。故意使他消耗体力。他的擦边球在打击的瞬间按照推想都是能够击中的。只是这些推想全部都落空了。至今为止只要能够看得见就绝对不会打不中球的男人,现在过了七球都仍然没能正中目标。虽然把握方面没有问题,但是速度却始终跟不上。
——要说Sinker感到焦躁的话,雾栖比他更按捺不住。
不能三振,也无法击中。两人的立场其实一样。胜负没有想像中顺利。面前站着的对手会让事态如何发展还是未知之数。
“——啊啊,这个究竟——”
好可怕。重击手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击球席是如此让人心跳加速的地方。
早点结束就好了。哪怕早一球也好。
一定要打中才结束这场比赛想法已经消失了。只要对方扔出四次坏球就好。要是失控球、坏球的话自己是不会挥棒的。就这样放过他,然后剩下的事情交给石杖所在就好了。
第八球。瞄准外角的投掷。有点靠边。但是应该也有裁判会把它判为好球吧。就在这么判断的瞬间,球棒已经被高速挥起。
打击动作是从脚尖到手臂都要响应的人体中最长的关联运动。每一个关节都要按顺序进行回旋。但是并不是以一开始踢出去的脚来带动全身。所有的动作都将会给身体的速度加速。从脚到腰,从腰到背,从背到肩。速度不断提升,而位于末端的球棒则在瞬间升华到一百四十公里的高速。
“——!这个混帐——!”
要错过打击的最佳时机了。明明清楚这一点,可是就差那么几厘米对不上。这已经是人类反射速度的极限了。如果放弃对于危险球和内角球的注意,全副精力击中在外角上的话,也许能够勉强跟得上速度吧。
但是不能使用这种方法。本来这种极端针对外角的姿势就是为了诱导对手投向内角。虽然当球真正来到内角的时候,恐怕自己也很难应付,但是尽管这样,还是必须留下内角用的这个选择。
所谓的打击就是要先从束缚投手思考模式这一步开始。要是现在把姿势恢复正常的话,那么至今为止的准备都会失去意义。要是那么简单就让对方增加选择的话,最后落败的一定会是自己。
投手开始紧握下一个球。
没有思考的时间了。集中意识,凝视着对方的投球姿势。
每当这个时候——
“————铸车——”
那个投手的怒气就会通过镜子传达过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只是想要打棒球而已啊。我没有错。错的是连玩棒球的自由也不留给我们的社会、还有因为不满曾经是弱者的人往上爬,所以以打发时间的心情故意妨碍的你们不是吗——
投手的右肩发出如此的悲鸣。
每发一球就松散一点的姿势。但是变化球的气势却不断增强,犹如奇迹一般轨迹渐渐向锐角逼近。
在这其中,还有以看着叛徒似的轻蔑眼神瞪视着击球手的孩子那可怕的眼神。
“——我想尝试一下侧投。虽然球速会被体格所左右,但是变化球的话是可以通过练习解决的吧——”
——明明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精力继续沉浸在这种感伤之中了啊。
但是不知为什么眼前的投手那可怕的姿态总是会和记忆中的面容重叠起来。
一切都截然不同的少年时代。
唯一相同的就是喜欢棒球这件事。
……不,结果就连这一点,最后也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只是看着同一个方向而已,而彼此注视着的东西,却有天渊之别。
而就连这一个不同点也没有主意到的雾栖,比任何人都更为残酷地把朋友逼上了绝境。
第九球。
窜着火花的球仿佛在唾骂雾栖是叛徒似的以锐角轨迹飞过来。
负伤的Sinker的右臂。不管从谁眼中看来,都已经到了极限了。忍耐着难以想像的痛楚进行投掷的姿势。
那就是铸车和观的六年。从棒球之中找不到任何喜悦的孤高王者。
他的身影,对于雾栖来说是如此的耀眼。
投手在大叫。
简单地抛弃了棒球的叛徒。
明明有着万里挑一的才能,却没有把一切奉献给棒球的半途而废之徒。
他说得没错。Sinker会憎恨雾栖弥一郎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如果有人问究竟哪一边才是正确的话,即使是现在,雾栖也能够挺起胸膛回答。
“……啊啊,我也已经把青春赌在棒球上了,但是,不能像你那样,连命也搭上。”
所以,自己也没有像他那样,毁得那么彻底。
结果他都没能够成为那种为了自己所爱的东西连生命也能够舍弃的、壮烈的主人公。
“最近.老妈她总是在笑。她说听见其他人称赞我觉得很高兴——”
第十球。
以喷火一般的姿势投掷而出的超级快速球。
每一次投球,死亡的恐惧就会在两人之间升温,不知谁离它更近。
是一旦出现挥空或者失控球就会在未来得及反应之际立刻丧命的击球手?
还是以超越常识的投法不断投球,最后耗尽生命的投手?
——要说恐惧的话,雾栖这方更为强烈。
那个投手拥有能够压抑恐惧的强大愤怒。
……为了早已结束的过去,为了已经不可能再实现的梦想,他拼命地拉动那已然死去的身体。
投手自己并没有发觉。就连从刚才开始,每投一次球就会出现吐血,投手区已经被血染红了这件事,他也没有主意到。
“——!”
实在看不下去了。但是又不能移开目光。
现在自己能够做的,就是结束这一切。
不管结果如何,尽快结束这场比赛。明明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但是雾栖却还是无法击中球。
时间方面已经可以配合了。那个投手讨厌把球投向内角。只要在下一球,在投手投出球的瞬间,把意识集中在外角的话,就能分出胜负了。明明知道这一点,重击手还是不断持续着这场决斗。
——判断力因为恐惧而变得迟钝。然后,到了雾栖已经从自己的心中移开视线的第十三球。
首先决定胜负的,是Sinker。
从侧投转到更为负担重的低手传球。那让看的人不禁着迷的投球动作,如此的鲜明果断,却又如此的惨烈,让人不禁想起伤痕累累、临终前一刻的天鹅。
如果说至今为止的投球是会喷火的变化球的话,现在已经到了极限的Sinker所投出的,就是会喷发出闪电的变化球了。
“呼呜——!”
用尽全身力气挥出重达九百克的球棒,大气燃烧的尖锐声响响起。
“啧——!”
代价是一阵钝痛。球路的落差跟之前相比一下子猛增,至今为止数次击中球、平安地化险为夷的经验,让他一时疏忽了过于勉强的上下修正。虽然勉强打中了球,但是雾栖的右臂因为强烈的痛楚而一阵麻痹。
“——弄错应对方法了吗,真有够糟糕的——”
应该是肌肉撕裂了吧。
打击和投球都配合得天衣无缝,轻微的错位却简单地破坏了肉体。这场比赛要求必须在0.3秒之内击中以时速一百四十公里飞行的球。在硬性打击的过程中即使稍有偏位,对于肩膀、手肘、手指所带来的瞬,间负担将会跟几百公里的球相差无几。
“……不妙。这次虽然打中,但是下一次……”
而且内角方面可以说是近乎绝望了。从手肘的痛楚来看,要收起手腕击中内角球的话,也不可能有足够的力度。但是如果现在对方再来一次外角球,,自己也没有能够打回去的自信。
也就是说,败北是注定的了。
下一球就会要了雾栖弥一郎的命。
“——这样就结束了……?不要说笑了。这场决斗怎么能这样就——”
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的!这样想着的重击手再次转向投手。……但是镜子另一端的投手看上去比雾栖还要更接近极限。
用手摸索着握住球。
还没有调整呼吸就直接进入准备动作。
“——笨蛋!那样的话会——”
被投掷而出的危险球。
败北的绝境,一下子反了过来。
明显的失控球。勉强拐过直角之后,球并没有进行两阶段变化,以直线轨迹接近击球手脚下。这样一来就是自己的胜利了。只要在投球的阶段搞清楚球路的话就能躲过球了。
“————”
雾栖只要退开避过这个球就行了。
记分已经到了四个坏球了。只要能够上一垒的话就是击球手的胜利了。
然而——那个已经明显偏离了球道、明明可以放着不管的球,他却硬是用球棒截住了。
球反弹上墙壁。本来可以不用挥棒的坏球。
雾栖自己也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球,终于明白了一点。自己的留恋。以及这场比赛,究竟是谁的梦。
“——喂,雾栖,你还记得吗?我不是曾经说过很愚蠢的话吗?……要是你还记得的话,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啊啊——这样啊……”
……明知道身处死亡的危险之中还要拉长比赛,这种事只能用愚蠢来形容。
现在想起来的话,那个时候是多么地快乐啊。
已然失去的夏日梦想。自己亲手推翻的约定。
让支仓为之轰动,以天才这种不可一世的称号为由而进行跟铸车和观的一次决斗。
现在,终于得以实现了。不可能不觉得快乐的。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让它结束的。不可能不希望,这场比赛能够一直继续下去的。
“……但是,既然已经发觉到这一点的话,还是尽快结束比较好啊……”
同时,这份喜悦却让自己觉得莫名的悲哀。长期坚持着的这个梦想,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会欣赏了。
……远处传来了打铁的声音。
哐当、哐当。完全没有半个人影的施工现场。和欢声相距甚远的尖锐的打铁声响。曾经若无其事地说出的天真感想。
“棒球的话要看比赛的过程是否快乐吧?一开始就把胜负放在首位这种做法,我实在是——”
……残酷的话。实在过于残酷的说法。
天才那任性的残酷梦想。
没有才能的凡人痛苦的宿愿。
甘于堕落,抛弃棒球,宁愿陨落也要保持纯洁的人是雾栖。
铸车和观的梦想虽然并不纯粹,但是作为一个人来说,却是值得骄傲的。
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比任何人都要受到棒球束缚的人,不是Sinker,而是自己。
“……我会成为一个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够击中的投手,而你,也不要输给我以外的任何人哦。然后,总有一天——”
这种残酷的话,他再也没有说第二遍。
早就应该明白了的事。从一开始便已经失去机会的人,跟满足于现状一切的人之间,根本不可能互相理解。一生都只能是两条平行线。
然而——他们看的是同一个东西,想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只是,在将其定为目标的时候,没能实现而已。
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还在天真地以棒球作为游戏的时候,雾栖弥一郎的梦想早就已经实现了。这一点,为什么自己却一直没能接受呢?
“……啊啊,你应该是想和我在最后的淘汰赛中碰面的吧。其实我比你更懂憬这一点。真的。”
然而,雾栖却背叛了这个梦想。首先背叛的人是雾栖。最先停下脚步的人是自己。那不是在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在顾及朋友感受的那一刻,种种的迷惘就已经让他的球棒蒙上了阴影,让朋友失望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究竟给那位朋友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现在开始还来得及吗?
一个人也没有的剧场。
即使是已经没有映出胶卷的银幕,也仍然有值得一看的东西。
“————”
换了个握棒动作,伸直手臂。
想要把肺部的所有空气全部排出似的作了一个长长的呼吸之后,重击手再次回到了击球区。
在十八米开外站着的就是让整个城市震惊的杀人犯。但是雾栖并没有用这个名号来称呼他,而是选用了曾经喊过的名字——
“——哟,让你久等了,Sinker——”
好令人怀念。已经十年没有说过的比赛开始的暗号。
对于内角,再也没有迷惘。
胜负就在一球。把目标完全定在外角——那是铸车和观的王牌,下沉球的必到之处。重击手把性命押上了击球席。
◇
——冲击耳朵的音波让他醒了过来。~
意识和视野都一片花白。
自己是什么人,在干什么,为了什么在投球,这些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就像亡灵一样。被称为Sinker的存在变成了没有生命力的机器,机械性地把手伸向球。
胜负还没有定。
击球手已经摆出了姿势。不杀掉这个击球手的话自己就回不了家。
这个强迫观念让他再次开始呼吸。就在这时——
“让你久等了,Sinker——”
小时候,比谁都要懂憬的朋友所说的话。他似乎听见了一个消失多年的声音。
——想起了当初的理由。
高高的塔形云。紧贴肌肤的蝉声。哭倒在地的女人的身影。
那个夏天,他看见了十分痛苦的画面。
看了无可奈何,静静地撕裂心胸一般的悲伤。
所以——自己发誓一定要拯救她。
自己的贫穷根本无关要紧。自己的快乐也变得无所谓。因为他终于找到了更为重要的,必须去做的事情了。
“——没错。我……”
为了这个目标,不管是什么痛苦,他都忍耐过来了。
他一直固执于做个投手,哪怕不被人看好。
想要成为职业棒球选手的理由。因为喜欢,因为想要借此从贫困中逃脱,因为想要让周围知道自己并不窝囊——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自己不是因为这些理由才来投球的——他只是为了那一天所看见的东西。为了那个人生中只有痛苦、找不到丝毫生存意义的女人。想让她有朝一日能够挺起胸膛说出,能够活着真好——
……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不是为了铸车和观自己而立下的梦想。而是他为了拯救母亲的梦想。
而现在那个母亲已经不在了。
自己发誓要继续投球的最大理由。
宁愿抛弃乐园也要守护到底的年少决心。
然而——
“啊啊——那个梦想,已经结束了啊。”
没有得到回报的他的人生,早在八个月前的十二月中降下了帷幕。
“————”
意识开始恢复。
被染得一片雪白的视野也再次出现了。
刺激着耳膜的打铁声。
快要烤焦身体的炎夏太阳。
——就连呼吸也觉得痛苦起来。自己的身体正在迅速变得虚弱。
“——对了,现在还只是三坏球。”
不用手下留情,尽情地发挥吧。
以前,每当自己灰心丧气的时候,朋友就会对自己说这句话。但是自己却认为得到的只有痛苦,所以选择了逃避自己的誓言。
但是,快乐的时光也是有的。
没错,即使痛苦也还能继续下去,一定是因为也能感受到快乐的关系。好几次曾经和那个不太想得起名字的孩子,一直玩到日落西山才罢休。
那些——究竟是谁的记忆?,
“啊啊——”
耳中传来了声音。
这里太吵了。
就像是酷热的煎锅一般。
在这个天蓝色的地狱之中,今天我也是独自一人。
——真让人怀念。
尖锐的打铁一般的杂音从远方传来。
还有遥远而微弱,就像回音似的的欢呼声。
自己得快点拿起球才行。
还行吗?
当然行了,冬天已经结束了。炎热得让人透不过气的夏天,灼焦的肺部,尘埃弥漫的球场……心跳在加速。那一个炫目的夏天,再一次回到了这条右臂之上。
在镜子的另一端站着一个选手。
那个击球手究竟是谁?
想不起来了。但是必须投球才行。为了那个曾经称呼自己为Sinker的人,一定要投出跟那个时候的约定相符合的球。
把右手放在衬衣上,拭去碍事的血。
举起快要断掉的手臂。
一生之中最棒的变化球。
最后的一瞬——
他听见了宣告终结的声音。
白球飞了起来。
球上面并没有染上触目惊心的血液,径直向着镜中映照出的击球手飞去。
等待着应战的恶魔之壁。面对弯成直角的通道,球绝对会被反弹回去。
不可能拐弯的球。本来不可能投到的最后一击——好美。就像起飞的天鹅一般描绘着曲线向着弯角前进。最厉害的变化球。
再没有拐过直角。
也没有转瞬即逝的球速。
正因为如此,更觉得耀眼。
那不是恶魔附身之物所投出的球。而是一个普通人所创造出的伟业。引起超越常人认识的奇迹这一点,从来都只是神的工作。
所以,那个球决不是什么魔球。
兑现当初约定的夏日阳光,照耀着这个没有观众的球场。
两好球、三坏球。
沿着外角落下的球,击球手微微抬起右脚,配合着呼吸正准备挥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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