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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校园灵异】除魔放学后·万圣狂欢(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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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8 22: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吉黑尽阵 于 2014-3-24 17:41 编辑

吉:终于写完了这篇故事
       感谢S1的各位给我的各种建议,感觉这个故事是按照S1诸位的口味所写出来的东西。
       所以,希望你们能够喜欢我闺女,喜欢这个故事

       之后将在每晚20:00准时更新,每次3000字左右。因为已经完成,所以不用担心太监

除魔放学后·万圣狂欢

  其之一·女吊

  “……一个带复仇性的,比别的一切鬼魂更美,更强的鬼魂。这就是‘女吊’。”
                                         ——鲁迅《女吊》

  【你知道为什么很多小孩子,都会在睡觉时祈求家长开着灯么?
  好好回忆一下,回忆一下你的童年,你或许会找到答案……
  是的。在你童年的时候,你总会怕黑。你似乎总觉得,在黑暗之中有什么莫名的恐怖之物潜伏着,时刻准备扑出来将你无力的身体拖入未知的恐怖空间之中。
  在孩提时代,你的眼睛似乎可以看到那些“东西”,它们潜伏在窗外、床下、狭小的缝隙之中,满怀着不可理喻的恶意。而只有光,稳定持久的光,才可以驱散它们,给予你安全。
  之后,随着渐渐长大,成长为少年、青年。你忘了那些刺骨的恐惧,将那当成年少无知时的幼稚。
  可是,难道你没有在一个个漆黑的夜里,魂不守舍地坐在电脑面前,机械地浏览着一个个无聊的网页?困意蔓延,你却只想痴痴盯着眼前的荧光屏,就是不愿意关机睡觉……你,有过这种经历吧?
  那是因为,你的潜意识里,意识到了那种恐惧的来源。
  漆黑的房间里,它们已经聚拢在你的身后。而你的潜意识则知道,面前那闪着幽光的小小屏幕,是你最后的守护者。
  不信?
  那么,关上显示器,回头看吧!】

  看到此处,任白莲不禁回过头去——果然,一双大大的,漆黑的眼睛!
  任白莲发出一声能把老鼠吓死的尖叫,身姿犹如老猫般窜起半米,手中的Ipad也脱手掉落……
  不过,好在没有掉在地上。一只手接住了那个昂贵的娱乐产品,将它送回到白莲面前——那只手有着钢琴家般细长美丽的手指,但似乎没有做过任何保养和修饰:短而干净的指甲与略有皴裂的皮肤。
  这只手的主人,正是那个把白莲吓得花容失色的家伙。
  “你……吉黯,对吧?一声不吭地站在我身后,差点吓死我。”白莲平复了一下呼吸,为掩盖刚才的失态而责备起面前这个与自己同班的少女来。
  少女的名字是吉黯。不太常见的姓和生僻字作的名。而这个女孩儿也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冷漠生僻,难以捉摸。白莲每次见到她,她都是在教室的角落,独自以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扫视着四周——似乎是漫无目的,却又似乎在注视这什么东西。
  【在黑暗中潜伏的,莫名的恐怖之物】
  白莲揉了揉泛起鸡皮疙瘩的胳膊。她可不想和这家伙扯上什么关系,尤其是刚看完恐怖故事的时候。实际上,全班大多数同学都和她想法一致,所以当宿舍分配表出来,大家看到唯有她分进了单人宿舍时,不仅没有嫉妒、抗议,反而统统松了口气。
  “有什么事?”白莲问道,同时将Ipad收回校服的口袋里——私自带“与学习无关的用品”,被柳丹那家伙看见,肯定是要被没收的,而且直到世界末日都别想再要回来。所以,自己才会选择在这个积满落叶与空塑料瓶的自行车棚后面偷着上网了。
  对了!自己藏得这么隐蔽,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找到的?她莫不是要打小报告?白莲想着,又将Ipad往口袋里使劲塞了塞。这身黑红相间的运动校服唯一的好处就是口袋够大,足够不留痕迹得塞进去一个Ipad和一本口袋书。但副作用当然也很明显——即使是她这样对自己身段挺有自信的女生穿起来,也会变得像是一个大号的可乐罐子。
  可是这校服在吉黯身上就显得那么合身——在她娇小的身体上,这身衣服仿佛充斥着某种气势,仿佛不再是校服,而是一件侠客的披风或是法师的法袍。而且此时已经是10月下旬,吉黯却仍然穿着夏季校服的短裤——她的腿仅套着一双过膝黑棉袜,显露出修长、矫健的曲线。如此一来,这臃肿的校服在她身上倒穿出了一种莫名的美感。
  切,装什么逼……——白莲暗自骂着,将Ipad装好,又以一副“我可是什么都没带哦”的姿态昂首挺立后,吉黯方才开口说道:“小童一直没有出现。”
  白莲意识到,这似乎是自己第二次听到吉黯的声音(第一次是全班自我介绍时。她也是那时才知道,黑旁边一个音念作“暗”)。那个声音冷漠、幽静、毫无起伏,让人想起常会在动漫故事里出现的,那种外表精巧情感上却有缺陷的人造人。
  装什么啊?——白莲不太高兴地想。不仅因为吉黯的声音令人不快,更是因为这声音让她想起了刚刚开学的时候。那时候,刚刚来到这里的自己还在对高中生活充满了憧憬和幻想呢……哼,自己当时真是很傻很天真。
  “你最近看到过她么?”吉黯又问。
  白莲这才意识到对方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小童?
  “你是说周小童?”白莲皱起眉头。周小童也是她们的同班同学,更确切的说,是她任白莲的室友。那是个一头黑色长发、清秀可爱的美少女,正是属于那种品学兼优、人见人怜的类型吧?说起来,今天的确是没看到她。毕竟,周小童那家伙每天都是进教室最早的五个人之一,而白莲则是时常迟到的那一批……
  “我和她又不熟,你问我干嘛?”
  白莲没好气地回答道。实话实说,她肯定对小童有着嫉妒心,但更让她不快的是吉黯四处打听这种八卦的行为。最近校规变得越来越严格了,四处转悠着的纪律标兵们也变得更加烦人。这一切都导致原本惬意的午休上网时间,只能在这满是尘土垃圾的角落里进行。现在,这个既不是班干部又不是纪律标兵的吉黯又要来问这问那,还让不让人活了?
  “没看见?”
  “对,没看见。我又不是她的保姆。我说你找她干嘛?有事?”
  白莲说完这句话后,不由立刻住了嘴。因为吉黯那一向木无表情的死脸子上,突然闪过一丝变化——失望、焦急以及一点点的畏惧。之后,吉黯再没说别的,径直离开了。
  “什么啊?问完人之后连句谢谢也不说……”白莲嘟囔道。
  而后,这一个下午白莲都忍不住瞥向吉黯坐着的角落。那个阴郁的少女似乎比以前更加阴郁了,她虽然依旧是那张扑克脸,但焦急与担忧正在她内心搅动着——白莲感觉得到。她顺着吉黯的眼神看去,发现她所注视的,正是小童空空的课桌。
  不知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禁担忧焦急起来。
  下课铃响了3次。十月份的太阳已经西沉,赤红的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有些刺眼。教室里开了灯,但没有用。一切的一切,都被吞没在夕阳的红光之内。
  一个满头烫着波浪卷的女性,踏着高跟鞋走进了教室。柳丹,这个班的班主任。
  “周小童今天一天都没来?”她扫了一眼课桌,撇了撇嘴,“你们谁知道她去哪了?”
  在柳丹尖锐的声音下,全班一片静默。白莲看到吉黯闭上了眼睛——她或许也希望有人能回答吧?但,很遗憾,到底也没有一个人出声。
  “你们别知瞒不报,相互包庇!你们以为那是义气吗?那是害人!”柳丹抬起头哼道,然后拿起一叠通知,招呼各组第一排发下去。
  白莲接到通知,上面赫然写着:
         通知:
  因大校区近日有特殊情况。故而龙区全体学生必须在放学后径直回到宿舍,禁止闲逛。宿舍大院关门时间由晚七点半提前为晚七点。
  若无故晚归或离开龙区,以违纪处理。
                龙区校委会  9月18日
  “诶——?!”
  白莲看罢,与全班学生一起发出一声抗议的惊叹。
  “唉唉什么?”柳丹竖起眉毛,“还不是因为你们四处乱逛,瞎走,干一些个见不得人的事情?现在起,都给我放老实点,不要给我添麻烦!要是有不满意的,现在就回家去啊!回去找爸爸妈妈哭去啊,没人拦着你们!”
  干!叹个气也能激起你这么多屁话?——白莲被气的一阵头晕,但却没敢表现出来。只能在心中默念柳丹这个贱人不得好死,出门被车撞死,然后再被饿狗分尸、乌鸦啄食。
  而正当她在心里诅咒的时候,一个身影腾地站了起来。
  “请问可以放学了么?”
  是吉黯。
  或许是想不到有学生敢跟自己这么说话吧?柳丹愣在讲台之上,半晌后才憋出一句话来:“你要是想走就走啊!”
  这分明是个威胁。走了之后,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报复。但,吉黯却完全没有理会这点。她背上书包,对柳丹点了下头便推开教室的后门离开了。
  “行!你行!有本事你别回来!”
  吉黯的背后传来柳丹气急败坏的吼叫。
  因为这个缘故,白莲等人不得不留在教室里留给柳丹撒气,直到半小时后才得以离开。
  “吉黯那家伙,搞什么啊!”一路上,尽是这么抱怨的同学。白莲也觉得气不忿儿,暗自决定以后绝不再给那个死脸子丫头好脸色看。
  但……刚刚她径直离开的那一幕,真的是好帅,不是么?简直是恨恨地抽了柳丹一耳光,解了自己许久以来的一口恶气。这正是自己早就想做却没敢做的。
  可现在,自己却因为被吉黯的举动连累了自己而怨恨于她……哈!挑拨离间,发动学生斗学生,这不正是柳丹想要的结果么?
  险些中了奸计!——白莲笑了起来。
  她抬头望向天空,太阳赤红的光芒已经转化为暗红。只在西边的一线,犹如炽热的铁。但,晚风袭来,穿过校服,身体只感到一阵冷意。
  深秋了。
  离开家乡,来到这远在异国的大校区读书,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
  当时得知可以来大校区读书,自己是多兴奋呐?毕竟,这里可是当今世界和平的象征、文化交融的核心。
  在这片不属于任何国家而为全人类所共有的土地上,为了培育人类的未来而聚集起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建立起各个风格迥异的学校。从中国学校所在的龙区往西走不到3公里,就是能听到教堂钟声的十字区和雾区;而往东走不远,则是充满东洋风情的樱区。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对,可以说只要来到这大校区读书,就等于处在了全世界的聚集点上。只凭着一双腿、一张公交车票,就可以在几小时内游遍世界!
  ……扯淡。
  白莲不禁笑出声来。她笑自己当时竟然愚蠢到真的相信会有这样的生活。
  好在,这份愚蠢只持续了不到两周。她现在已经看清了现实——自己……不,这片龙区里的所有学生,仍然只是被重重铁笼锁死的,不知为何而活着的牲畜。
  “全体学生请注意,现在已经是静校时间。请迅速返回宿舍,不要再校外逗留、打闹。全体学生请注意,现在已经是……”在校园中无处不在的大喇叭中,那些该死的负责电台的学生又开始播放自己该诅咒的恶心的声音。
  白莲撇撇嘴,走进宿舍大院——大院的门与校门仅有一街之隔。街道两旁,尽是带着红色袖箍的纪律标兵,只要往旁边多走一步,这些“优秀的学生”就会上来问你“班级,姓名,要去干嘛?”
  据说这个月的纪律评比又要被樱区的日本鬼子们比下来,所以这些爱国的优秀学生们奉了龙区各校校长和教务主任们的命令,越发如同疯狗一样随时想要咬人……不,“纠正纪律”了。
  白莲讨厌看到他们的脸,她快步走入宿舍大院。左手边,一片树林,在夕阳的残光下闪出金色的光,有些耀眼。
  白莲往那树林里走去。没什么目的,只是她从没进过这片近在咫尺的树林——这树林说大不大,也没什么椅子可坐。实际上,树林的周围还有一道小小的围栏,里面写着“爱护草坪人人有责”。
  但,白莲今天就是想要进去。偷偷进入这里,即使是那些纪律标兵也不会发现、管不了她吧?她冷笑着,带着一点点复仇的快意踩着已经枯黄的草坪进了树林里。
  光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在树叶的缝隙间,洒下几道暧昧不清的光束。
  枯叶的气息。令人心情感到安静……安静得有一些悲伤。
  白莲在无人的树林中漫步着。不出几米,便是放学回宿舍的人群,但这个小小的树林中,却感受不到那人潮嘈杂的丝毫。
  好像……到了一个异境。
  白莲走着,走着。然后,看到了周小童。
  她穿着一身漂亮的洋装:缎带、蕾丝边、百褶裙。金色的光束,暧昧不明的照在她的脸蛋上,犹如梦游仙境的小公主一样恬静、可爱;两条胳膊套着绣着暗花的长手套,静静垂在身体两侧;少女的双腿则裹在光滑的黑丝厚裤袜里,塑出格外标致可爱的形状;她两个小脚丫没有穿鞋——她的小皮靴,端端正正的摆在地上,摆在那悬在空中的双脚的下面。
  白莲痴痴的仰望着周小童。
  仰望着挂在树上的,永远陷入了沉睡的美丽少女。
  “我……来晚了……”
  一个声音。是一个站在身下的少女。那个人回过头来——是吉黯。有一丝泪痕划过她淡漠的脸颊,宛若滚落的金珠。
  “我……没能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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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 00:12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一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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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 00:1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果然已经过了看这些东西的岁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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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 00:17 | 显示全部楼层
帮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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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 00:1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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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 04:35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先占楼,评估稍后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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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 07:3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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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 07: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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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 07:4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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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 08:0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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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 08:1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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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1 11:49 | 显示全部楼层
magnuslux 发表于 2014-3-1 07:34
另外,提个建议

先尽量把你文字里所有能删掉的”一“字全去掉

吉:好的,我去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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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 12:5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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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 01:14 | 显示全部楼层
吉:该死……今天一带团,忘了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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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 06:0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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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 10:4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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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 20:03 | 显示全部楼层
  
  台灯的光,不太明亮。
  任白莲躺在寝室的床上,直愣愣的盯着天花板。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僵硬,想动也不能动。
  因为一旦动弹了,她的视线就会不由自主的飘向身旁的那张床:
  床单是干净的天蓝色,学校统一配发的款式;而其上整齐的叠着被子,绣着花边的枕巾;一个朴素但十分可爱的小熊布偶静静坐在枕边。
  那是……周小童睡的床。
  而现在,那张床的主人,死了。
  死在她的眼前。
  那个情景……血红的夕阳,斑驳的照下,华丽的洛丽塔盛装,雪白如瓷器的面庞,如睡美人一样陷入冰冷的精致五官。以及,那矗立在她身下,如同乌鸦一般的吉黯。
  周小童,就是那样死在她的眼前。
  任白莲不知道自己之后是怎么了……她隐约记得自己被警方盘问了一番,然后,似乎就已经像这样躺在了床上。
  而现在,她越发清晰的意识到———在自己身旁,就是周小童的尸床。
  不不!不是的……小童的尸体早在几小时前,就被警察们装进口袋里拉走了。现在那张床上空空如也!
  但白莲依然感到恐惧——是的,恐惧。让人恐惧的,绝不仅仅是一具停止了呼吸的身体。让人恐惧的,是凌驾在那之上,蕴涵在那其中某种东西。
  昨天,还在这张床上呼吸着的,和自己一样温暖的身体,现在已经在停尸间中变得冰冷、苍白、微微散发出腐臭。白莲感受到源源不断的寒意从身旁的床铺里渗透出来,沿着昏暗台灯所照出的影子向自己不断蔓延,攀爬上自己的身体,要让她也变得同样冰冷、苍白、发出死亡的腐臭。
  ……不,那张床和床边的衣柜,已经被警察彻底搜索过了,绝对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但是……在那床下、在那衣柜中,那黑暗的密室里,难道不会有一个身影自漆黑中浮现,躺上自己曾经甜睡过的床?而若是那样生命的热量就将被死亡的阴寒所侵蚀玷污!
  白莲挣扎着坐了起来,贴紧上洁白的墙面。
  “喂,小童!你在么?”她低声问道。
  墙面并没有特别的冰冷,她的问话也没有任何回应。白莲却感到恐惧似乎略微消退了。但她仍不敢转身,只是贴着墙说了起来:
  “你这家伙……你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所有男生的梦中情人……哼,我一直觉得你在装蒜。你还记得上次邻校那个高富帅找你告白,你拒绝了的事情吧?我们当时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竟然回答什么?‘我还是喜欢能找个像《机器猫》里野比那样的善良的男生恋爱’?哈,你真是够了啊?想要充当宅男女神么你?”
  白莲说着干笑了起来。
  “所以我讨厌你……讨厌你虚伪做作,讨厌你用这套假招子来骗取同情和宠爱。所以我顺带讨厌你喜欢的洋装,我觉得那简直就是虚伪恶心的代名词;我讨厌你的微笑,讨厌你的长发——怎么可以那么黑长直啊?我讨厌你,所以你邀我一起去上街的时候,我从来都不去;别的男生让我给你传话的时候,我从来都不会传达给你——反正你也会拒绝他们,不是么?所以你前几天来找我聊天,我才对你爱答不理……你跟我说‘活着好累’的时候,我告诉你‘那就选个好死法’……哼,你竟然会找我来谈心?你还真以为我是你朋友么?”
  白莲笑着,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滚落。终于,嚎啕声抑制不住的涌现出来。
  “那时候如果我要是劝你活下去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去死了啊?你这个笨蛋,这世上就算有人想要去死,也不该是你啊!所以你真是讨厌!你聪明、漂亮、性格又好,被所有人喜欢,而你却选择去死!你……!”
  剧烈的感情随着泪水一股脑的涌上白莲的心头。她明白,自己从来不讨厌小童,自己仅仅是嫉妒她,羡慕她,为自己无法成为像她那样的人而感到自卑。她察觉到,自己是多么沉迷于注视着那个身影,多么在意她的一颦一笑。她想要和周小童好好聊一次天,想要和她一起去逛街、觅食,想要和她一起试试那些洋装……
  真可笑啊……这愿望,她原本只要转过身去,对一旁的小童说一声,就可以实现。但是……但是现在,为什么好像成了无比困难的事情了呢?
  小童她,不在这间宿舍了。
  在哪?
  她……到底去了哪里?
  【人死之后,到底会去哪里?】
  白莲抬起头,在泪眼中看向窗外。是巧合么?她发现,这个角度居然正好能看到那片树林,那片小童沉睡过去的树林。
  漆黑的树林里,有一个小小的光点。
  那……是为小童点起的祈福灯么?
  白莲感到心里略微安慰起来——是的,还有很多人,也同自己一样为小童的死而难过……
  慢着?似乎不太对?
  那片树林里点起的小小灯火,怎么可能透过茂密的树枝和树叶,让这么远的她都看得到?
  一种奇妙的冲动趋势着白莲套上外套向楼下跑去。她想要去到小树林里一探究竟。她一口气跑到一楼门口,正看到舍管大妈拿着锁头准备锁门。
  那个中年妇人看到了想要出门的白莲,然后面无表情的扣上了手中的大锁。
  “噶嗒!”
  “关门啦。”那妇人说道,扭着肥胖的腰走回自己的休息室。
  “还不到关门时间啊!”白莲抗议道——门廊上的时钟显示的是10点20,离规定的关门时间还有10分钟。
  “新通知下来了。现在十点半熄灯,提前十分钟关门——出人命了,知道吗?”舍管说着,进了自己的休息室。
  白莲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到底没说——说了也没用,不过就是争吵一番,而她现在没有吵架的心情。
  好在透过宿舍大门的玻璃窗也能看到那片林子。白莲凑上去仔细看了看,却是一无所获:那点光芒已经消失无踪了。它到底是熄灭了,还是从一开始就是幻觉?
  不,知道这些也没用吧。
  白莲只是有些沉醉的透过窗户看着宿舍外的夜色:宿舍区的路灯发着白亮的光。这些灯宛如量产的月亮般,将会彻夜照亮根本无人通行的道路。但那片小树林依然是漆黑一片的。白莲想象着小童踏入那片树林的背影——她那时,究竟在想什么?死亡又是怎样一回事?
  她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小童已经融入这夜色之中,正在黑暗里款款漫步。
  正当白莲这么想的时候,走廊里的灯,灭了。
  10点半,新的熄灯时间。
  宿舍楼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朦胧的月光与路灯光照进来。白莲静静的倚靠在窗前,继续望着窗外。她一开始以为自己是想要再看看那小树林,但随即发现自己贪婪的注视着的并非是漆黑的树林,而是月亮与路灯的光明。她想要移开视线,却发现身体拒绝执行这个指令……畏惧执行这个指令。
  一串不久前看过的文字浮现在她脑海之中:
  【……在黑暗之中有什么莫名的恐怖之物潜伏着,时刻准备扑出来将你无力的身体拖入未知的恐怖空间之中……而只有稳定持久的光,才可以驱散它们,给与你安全……】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她现在的确像个小孩子一样怕黑了。
  白莲的插在外套口袋里的手不自觉得翻动起来,想要找到什么能发光的东西以解除当前的困境。一阵橡胶的触感传来——她之前买的“萝卜先生”的钥匙坠。对了,那东西有荧光效果……
  白莲掏出钥匙坠,那个长着滑稽五官的白萝卜在黑暗中放出淡蓝色的荧光。虽然微弱,但是有了这点光,白莲终于可以将实现从窗外收回来,会宿舍睡觉去了。
  她回过头,然后看到一个身影正走上楼梯。
  楼梯一片漆黑,但那身影却如同独立于黑暗之外一样,清晰的印在了白莲眼里:
  洛丽塔盛装包裹下,是白石膏雕塑一样惨白无生气的肢体。缠绕在脖子上的绞索,随着脚步的前进,在地上一拖、一拖。
  周小童已变成漆黑深洞的双眼望了过来。
  “——!”
  白莲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走廊的墙壁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似乎整栋房子都变得虚幻透明。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发现四周的情景已经恢复如常——坚硬的刷着白灰与绿色墙围的水泥墙,冰凉的瓷砖地板,空无一人的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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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4 12:09 | 显示全部楼层
   
   龙区是大校区中一个比较大的学区。八座学校各分地块坐落在此,以道路相连,形成一个巨大的建筑环。每一所学校名下,都还有许多附属学校——或是从小学到高中,或是从初中到大学又或是完全一条龙教育。每个附属学校的学生数目少说500,多则几千。从龙区之外看去,只能见到连成一片、高低错落的楼宇。这些楼宇往往构筑宏伟、多以中国式的飞檐作顶。楼宇之间,更有飞廊相连。在这巨大的占地面积中,甚至包括有山丘与河流位于校园之中。
   每当秋分过后,昼短夜长,白日尽殁之时,每一个教室的每一扇窗户中,就会透出为最后几堂课或晚自习而亮起的日光灯的白光。若在这时候遥望龙区,便会看到一片地上的星河。即使是最晴朗的夜空星辰,与其相比也会黯然失色。
   而这些学校中几乎所有的学生,全部居住在这一圈教学楼所包围着的那片宿舍区之中。除开动辄十数层的宿舍楼外,饭馆、洗衣房、书店、咖啡厅、超市也是数不胜数。在宿舍区中移动,即使用自行车都嫌勉强,不得不依靠在宿舍区中始终的一条条公交线路。
   几乎所有的学生在学过杜牧那一篇千古传诵的《阿房宫赋》之后,都会发自真心的感到自己所生活的这片地方就是活生生的阿房宫。
   难道不是么?明明生活在如此广阔的区域里,但是每天他们所能往返的地方,也不过就是学校与宿舍楼之间的那一条路而已——而每座学校的宿舍楼,当然都尽量建立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位置。
   据说这么设计校区的原因,是为了体现国家的实力、气魄与传统文化……
   的确,设计的真是成功。
   一道影子,无声无息飘落在宿舍区的围墙,在路灯照明的间隙穿梭跳跃着。以仿若飞燕的速度从中央区警察局的方向接近了松龄实验中学宿舍楼外的那一片小树林之中。
   时间是十点过五分,而龙区的宿舍区已经十分寂静了。新的门禁时间与熄灯时间,让学生们早已窝在宿舍之中,更有些已经提前睡下。如山谷一般的宿舍楼间,此刻仅余下一般的窗户还亮着灯光。自然,缺了消费者的那些服务性商铺,也早早的偃旗息鼓、关门打烊。
   吉黯的脚步踏在小树林落叶堆积的土地上。时间是十点过5分,还来得及。
   她来到小童投缳自尽的那棵树旁,举起手,一团黑影在她细弱的手上逐渐凝聚,凝聚成一个锋利、硕大的利爪。随后,吉黯开始挖掘树下的土地。一爪、两爪、三爪,漆黑的泥土之中突然翻出了什么东西——那是一团炭火的灰烬,似乎尚有余温。
   根据世上最初的法医著作《洗冤录》记载:“若真自缢,开掘所缢脚穴下三尺以来,究得火炭方是。”——真正上吊自杀的人,其所死去位置的地下三尺,将会发现火炭。虽然《洗冤录》在法医学上有着开山鼻祖的地位,但这一句话却通常被现代的研究着当成愚昧的迷信或荒谬的附会。
   但他们所不知道的是,那并不是凡人能看到的火炭,而是在绞索中挣扎窒息的自缢者那沉重阴郁的意念伴随着流逝的生命一同滴入地下而形成的凝结体。由痛苦与绝望结成的、不祥的残渣。
   这种凝结体,将会污染这片土地,令附近所有人都不断感受着死者当时的绝望与消沉,最终步上其后尘。
   “但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吉黯低语道。影爪褪去,她素手捧起了坑穴里那堆仍在闪烁暗红的不祥之物。
   高温炙烤皮肤的声音,细细的从掌间传了出来。吉黯却依旧木无表情。
   “意若无形,何宿于物?意若有形,吾何不见?”
   吉黯低吟着。捧着那不详之碳的双手,溢出了如雾如影一般的墨,这墨扩散开来,遮盖住了世界的原貌,然后,描绘出周小童支离破碎的心境——
   【那是一个家境并不宽裕的孩子,她自小就知道要好好学习让家长放心,知道温和守礼让老师和同学高兴。她知道这样才能不辜负劳累不堪的父母花钱给自己报下种种学习班的苦心。而且,能得到他人对自己的表扬会让少女心中由衷的喜悦。
   但,她毕竟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儿,并不是天生的圣人。她也会为没有其他孩子那样多彩的衣服和玩具而难过,也会为完不成额外的习题而无法和小伙伴一起去玩而委屈。她有时觉得,自己好似是童话中那个无端遭受刁难的灰姑娘。当这么想时,她便会感到一丝顾影自怜的快慰,从而坚持下去,期待自己化为公主参加舞会的一天。
   初中毕业时,仙女教母似乎终于来了。少女因为成绩优异而被保送到了大校区的学校,并得到了全额奖学金。乘着魔法马车一般的飞机,少女来到了这个仿佛浓缩了整个世界一般的神奇城市。
   在一个周末的黄昏,她偶然路过一个橱窗,窗后的东西一下子抓住了她的心——那是一件华丽精美、与童话中公主衣着别无二致的洋装。
   这样的衣服居然真的存在,而且还在售卖!这岂不是说,自己也可以穿上它么?——少女在那时了解到了这种叫做“洛丽塔风”的服饰。一种从未有过的干劲在她小小的胸口中爆发,她开始打工,靠工钱买下了自己一生中第一件与学习无关的礼物——第一件奢侈品。
   第一次穿上那套衣服后,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沉醉了好几个小时。要不是室友的赞美之词把她惊醒,估计她真的会激动的哭出来。
   自己终于从灰姑娘变成了公主,从未有过的喜悦在心中绽放。少女更加努力的打工,以劳动换来美丽的衣裳。到了周末,她便偷偷带着衣服来到异国区域的街道上找地方换好,让自己焕然一新。外国学生们欣赏的目光与拍照的快门声,好似是舞会的伴奏。
   而后——“这位小姐,我发现你很有素质。我们正在策划一部学生电影,你有兴趣参加试镜么?”
   一个摄影师打扮的男人彬彬有礼的拦住她问道。
   少女难得的保持了冷静,她先确认了这个摄影师的身份;又确认了学生电影节的性质;最后确认了自己真的是被选中,要和那个赫赫有名的学生偶像彭忒西勒雅一同上镜!于是,她再也无法抑制住狂喜,连声答应了这份请求。
   当她兴冲冲地跑回宿舍,还未来得及与室友分享这份喜悦,便发现自己的衣柜竟然空了大半——那些凝着她梦与爱的衣服,除了她带在身上的那套之外,全部消失了!
   原来,今天有一场毫无预告的“突击检查”,老师和纪律标兵进入所有人的宿舍,将他们的私物翻了个遍。
   “柳丹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有人传话过来。
   少女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什么东西勒住了。
   在办公室中,一向和颜悦色的老师突然对她大发雷霆、声色俱厉。她斥责少女私藏“奇装异服”;大声哀叹终于找到了少女“成绩下滑”的原因“玩物丧志”;逼问出少女是靠打工买下衣服后,有声称要以“私自打工,勾结社会人员”的理由给她处分、撤销奖学金、通知家长,除非少女“成绩回到正常水平,让全班平均分重回第一”。
   这一切狂风暴雨般撕扯着少女的心,但更让她痛苦的,是如同垃圾一样被扔在办公桌旁边的,她所珍爱的衣裳。
   她感到自己的脖子被勒得更紧了,感觉身体被掉了起来,无法呼吸。
   少女惶恐的开始学习。但,多奇怪呀?明明是那么简单的题目,她却做不出来了?到最后,课本和练习册上的字她竟然都看不懂了。“玩物丧志!”老师的吼叫在她耳旁回想,父母失望恼怒的脸也在眼前浮现,最后少女感受到自己那些珍爱的衣服将会因为自己的无能与携带而被悉数焚毁。但,她什么也做不到,只能愣愣地在桌子前看着时钟一秒、一秒滑向下次考试的时间。
   脖子上的东西一点点、一点点的收紧,血涌不到脑子里,少女只觉得眼冒金星。
   对了……要打电话去拒绝那场试镜……
   带着割掉手臂一样的痛苦,少女拨通了摄影师的电话。
   “啊……这可麻烦了。我们这里已经准备好了,你要是不来的话,可能要被算作违约追究责任的。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让我们跟你的学校交涉一下。”
   对方温和却隐含着可怕事实的话语,让少女落下眼泪。违约!她隐约觉得这个词将会毁灭她之后全部的人生。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告诉对方自己遭到的困难——仅仅是藏有几件衣服就要受到如此的惩罚,若是让老师知道自己竟然会去参加试镜,那将又会遭到何等的……
   就如同灰姑娘的继母不会允许她参加舞会一样,老师绝不可能允许她前去试镜。
   但少女也同样下定决心,在当天一定要赶去试镜,就如同灰姑娘偷偷奔向舞会那样!
   而就在试镜那天晚上,展现在少女面前的却不是魔法马车,而是一道无情的铁门。不知何时,龙区实行了宵禁管理,宿舍区的大门提前上锁了。
   少女纤弱的手臂拼命地摇晃着铁门,但电子程序并没有像小老鼠那样对她施以援手。少女又跑到树林里,试图翻墙而出。但那墙壁是那么的高、那么的光滑。少女的指甲断了、脸擦破了,却依然被困在墙里无法出去。
   时针无情的转动。少女的手机响起来了,是摄影师打来的。
   但少女不敢去接。
   电话声在一旁坚定不移地响着,似乎坚信着少女一定会接听。但少女只能蜷缩在树林中,绝望的抱着脑袋,全身颤抖地发出窒息似的呻吟。
   如果灰姑娘在午夜钟响后,还没有离开王宫,会怎么样呢?
   想必,是会被当成行巫术欺诈王子的女巫,被吊死在绞刑架上吧?
   终于,铃声停止了。少女感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也一并停止了。
   她拖着失去生气的身体回到宿舍。
   “活着好累。”她苦笑着对室友说道。
   “唉?那就去选个好死法啊。”躺在床上看漫画的室友随口说道。
  是啊,的确如此呢。
  第二天一早,少女带着自己仅剩的那套洋装走进树林之中。
  “榛子树榛子树摇一摇,金子呀银子呀往下掉。”少女对着一颗美丽的书轻轻唱起灰姑娘祈求幸福的咒语。但是,金子、银子、洋装、马车都没有掉下来,少女抬头望去,只看到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吊着自己的尸体。
  “啊,既然我已经吊上去了,我也要吊上去才行呀。”少女笑着、笑着,换好衣装,拿出了绳索。就这样,已经被无形的绞索将灵魂绞首的少女,又用有形的绳索将肉体也一并吊挂在了树枝上。】
  随着少女生前记忆的结束,神奇墨汁逐渐褪去,世界恢复了原貌。树林之中的吉黯
  吉黯仍是紧紧地握着着凝聚了小童痛苦的凶碳,似乎要给与其温暖救赎一样,紧紧地握着。通过这种接触,吉黯已经完全体会到了小童在死前的绝望和痛苦。甚至可以说,她刚刚也经历了一次死亡。即使表情仍然没什么变化,但是吉黯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冷汗也湿透了衣襟。而她手中的凶碳,则已经暗淡下来,开始逐渐风化瓦解。
  这种不祥的结晶,一般的处理方法就是直接以暴力销毁或者丢弃。但是,若是想要让它自然瓦解,就必须要像吉黯这样,将其中的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吉黯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自杀者的灵魂就是被困在这个痛苦的结晶之中。她想要将小童的灵魂完整的解救出来,让她得以往生。
  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吉黯剥离开变得松散的凶碳,好似是在剥一个硕大的核桃。只不过这个核桃的壳实在是太硬、太锋利,而里面的桃仁又太脆弱娇嫩了。吉黯直剥得十指满是伤痕,才将凶碳完全剥开……可其中,却是空空如也。
  小童的灵魂不在里面,这只是个空壳!
  即使是方才体验死亡的痛苦时,吉黯的心也没有如此冰凉过——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在衰老和疾病中自然去世的死者,生命力已经耗尽,随着肉体的残破报身和应身都会寂灭,这乃是应该祝福的死亡。但,若是生命力尚且充盈之时,就因为突如其来的灾祸或暴力不得不迎接死亡……那便是横死、凶死。这死者尚存的生命力将会驱动着她的亡灵继续游荡。
   其中,年轻女子身着盛装,以投缳自尽的方式横死……这是被称作‘五殇’之一的,最可怕的死亡。身着盛装,意味着她极其爱惜自己美丽的生命,但这样的她却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亲手将自己推向死亡。而在死后,她还会宛如活人一样,保持着竖直的姿态浮在半空,于是也就还残留着如生者一般的行动力。而这份行动力,更会被她们死前所凝成的凶碳所包裹、禁锢住,并以自己死前的绝望与痛苦作为食粮而孕育、发展。最终,她们将舍弃生前曾有的一切良善与悲悯,以厉鬼的姿态重返人间。
   那就是【女吊】。
   复仇性的,比别的鬼魂更美,更可怕的鬼。
   本来想要在演变成那样的惨剧之前就将小童的灵魂解救出来的吉黯,呆呆站在树林之中,任凭寒冷的夜风吹透身上的冷汗。
   小童的灵魂,究竟被去了哪里?
   莫非……
   
  莎浓听到警局大厅里那座黑檀木座钟又发出了沉闷的鸣动——半夜23点了。
  她伸了个懒腰,准备收拾东西回家补个觉。当她走进地下室,去往车库的时候,余光扫过一块不起眼的指路牌,那上一个简洁的红箭头拐向右侧漆黑的走廊,在箭头上方写着:
  “停尸间”。
  那个上吊的孩子……周小童的尸体现在就放在那里。莎浓想了想,决定去那里看上一眼。她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来回回响了半分钟,方看到停尸间长明灯那幽绿色的光。
  推门而入,只发现本来整整齐齐的停尸柜上,有一道铁门被粗暴地打破了。厚厚的合金柜门似乎是被烈火焚烧似的,扭曲着大敞着,好似一件可笑的后现代艺术品。
  那扇门后面的柜子,则展露着空无一物的黑暗,好似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那是……周小童尸体所处的柜子……
  莎浓的惊呼还未从喉中发出,一个闪念便已驱使她的身体夺门而出。她全速跑动着,径直冲到证物保管室……
  那里本应锁着的大门虚掩着。莎浓推门而入,然后搞不清楚自己是否应该吃惊……
  那盏灯没了。
  证物室中其他东西完好无损,唯独周小童尸体上所发现的那个灯型挂坠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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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4 20:39 | 显示全部楼层
  
  其之二·邪祀
  
  “行巫术者承认魔鬼是她的神,他们呼唤他,相信他,向他祈祷。”
                                                   ——达纽斯《女巫审讯记录》
  
  黄昏的时刻,即将消逝的光明与尚未凝重的黑暗交织融合,使得世间的一切变得暧昧不明。房舍树木投下了忧郁的影子,一切的一切,全都在夕阳的残光下融成一片血红。
  欧洲人管这时候称作“heure entre chien et loup”——狗与狼的时间。因为,在这时归家的人,无法分辨迎面奔来的影子究竟是前来迎接自己的爱犬,还是露出狞笑的饿狼。
  彭忒西勒雅在墨镜后悠然的看着黄昏的景色。她微卷的长发被海风吹起,好似面前波光粼粼的海面。
  “要是来向我求救不就好了?……”她若有所思的感叹道。
  刚刚她接到了电话,原来昨天那个胆敢放她鸽子没有来试镜现场的中国女生,今天已经自杀身亡了。之前彭忒西勒雅还想要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叫做周小童的女生,但现在她的怒气已经转化成了淡淡的哀悼。虽然素未谋面,但还未及上镜就香消玉殒,的确令人遗憾。
  总之,一个演员死了,拍摄计划需要调整。所以彭忒西勒雅难得的,在放学之后直接回到了位于橄榄区的家中,在阳台上看着海上的落日。
  橄榄区位于大校区的海滨,是由数个遥遥相望的半岛与小岛组成的区域。航行于各个海岛之间的船只在海面上来来回回,充当了公共汽车的角色。
  而在橄榄区中央的那座海岛上,坐落着整个大校区最大的图书馆——智者(sophists)图书馆。
  每天的傍晚,夕阳都会缓缓下降到这座图书馆的后方,随后再缓缓沉入大海。于是,在那十几分钟里,这座仿照古希腊神庙的宏伟建筑便会笼罩在一片美丽神圣的光环之中。
  ——那是疲惫的太阳神赫利俄斯正驾驶着他的太阳马车驶入海皇波塞冬的国度。
  “彭希?”
  “啊?”被一声招呼打断思绪的彭忒西勒雅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少年正从阳台门口探出头来,拘谨地看着她。那少年大约初中生的年纪,淡淡的蓝色眼瞳,是一个外貌深具东欧民族特征、略显怯懦的美少年。
  看到那副怯生生的样子,彭忒西勒雅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干嘛!?”
  “有你的信……”少年伸手递出一个信札,但身子和半边脸还是躲在门后。
  “你站的那么远我怎么拿呀!”彭希恼怒地走到少年身旁夺过信札,“亚沙·佛罗纳尔,我再次警告你,要是你还想继续在这个屋子里住着,就别老在我面前缩得跟个耗子似的!”
  少年羞赧而抱歉一笑,想要就此离开,却被彭忒西勒雅一把抓住了手臂。
  “喂,你是怎么回事?”彭希严肃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恼怒。
  “什么?没……我是想回房间去,彭希你……”
  “少废话,我问你的脸怎么了!”彭希一把拉过亚沙,在落日后散射的余光下,少年左眼的清淤清晰可见。
  “被谁打的?”
  “没……没关系的,一点小事,男孩子嘛……啊!”亚沙讪笑着想要别过脸去,却被彭希一把将头拧了回来。
  “我问你,是、谁、打、的!”彭忒西勒雅俯视着亚沙,以女王的气势质问道。
  “我……今天因为雾区那边在游行,街道戒严,所以我只能从星区绕路……结果在巷子里有几个人……”
  彭忒西勒雅听罢,丢开亚沙,披起一件夹克便下了阳台。
  “彭希!我没事的!你不用——”
  当彭希从院子里的车库中开出一辆金光闪闪的摩托车时,阳台上的亚沙半是哀求地喊道。
  “赶快去好好准备晚饭!”彭希对阳台上的亚沙喊了一声,拧动油门,向着星区疾驰而去。
  作为弱者,有求救的义务,而回应弱者的求救,正是强者的荣誉——这就是彭忒西勒雅的哲学。
  摩托一路飞驰,过不了多久海上夕阳的红光便暗淡下来。并非因为太阳已经沉没,而是进入星区的地界后,周围出现的高楼大厦挡住了它的余晖。
  在大校区里,各个国家的设计师们都力图让自己祖国的辖区更加具有民族特色。在这个设计理念之下,大部分的校区都满溢着复古的风格,简直可以当做古装戏的场景。
  但可惜,星区不在此列。毕竟,美利坚给人的印象就只是纽约的摩天大楼或西部的滚滚黄沙。但好在国家财大气粗,将辖区的位置选择在了中央区的附近。所谓中央区,是不属于任何国家管辖,统一管理大校区的各个机关的所在地。为了体现出中立,这里的建筑摒弃了一切民族特色,一顺的现代化高楼大厦。正因如此,这里和同样只有高楼大厦的星区,完美的连成了一片。再加之绝大部分商业机构都将办公地点设在了星区的高层写字楼里,更让人让人产生了中央区=星区一部分的错觉。
  这个巧妙的想法的确又给星条旗上的光荣添了一笔。只不过在大校区的绝大部分学生根本对此毫不在意。在他们眼中,星区不过就是大厦下方的酒吧、夜总会,或者一条通往中央区办事情时可以穿过的捷径。
  不过,这条捷径已经没什么人会走了。因为最近有一个邪教式的帮派在这一代活动,以给他们的神献祭为名抢夺财物。亚沙那小子,明明胆小怕事,却还要从这地方抄近路,真是自讨苦吃。
  将摩托车停在最近的一个停车场后,彭忒西勒雅走进了迷宫般的小巷之中。
  这些小巷并非是规划好的通道,而是在一栋栋高楼大厦建好后“自然”形成的地带。那些优秀的设计师和精明的城市规划者们,在将一栋栋经过精心设计的大楼凑到一起后,总是会为了采光与消防安全而流出一道道不长不短的缝隙。而这些缝隙,却是不在设计图上的。它们太狭窄、处于背光阴暗之处,与大楼的入口相距甚远——这些小巷天生就是为了倾倒垃圾、藏下那些光鲜大楼中不怎么光鲜之物而存在的。
  啪嗒一声,一个一次性纸杯从一旁高楼的某个窗户中掉落下来,里面残余的液体飞溅到一旁的任凭墙体与管道裸露在外。
  于是,这些裸露的墙体与管道,配合上低劣的涂鸦作品,形成了一道颇有颓废之美的景色。
  彭忒西勒雅在这景色间不紧不慢地走着,不禁想起希腊家乡连绵丘陵间的山谷。在那些山谷中,她总能看到一些嶙峋而出的怪石,赏心悦目。
  随后,她看到小巷的墙角有几个人正蹲着抽烟。他们大概高中生年纪,穿着邋遢的套头衫或皮夹克。或许因为是高楼挡住了绝大部分阳光,小巷里的温度要比街上低了不少吧,他们还在一旁的垃圾桶里点起了篝火。
  “QIU~——”
  一声放荡的口哨从他们那里传了过来,他们也发现了她,并表现出了明显的兴趣。
   正常现象。彭忒西勒雅得意地一笑,这世上觉得她不漂亮的男人一定是基佬……不,就算是基佬也得承认她的美貌才是。犹如爱琴海细碎波浪一般的茶色卷发,秋日晴空一般的眼瞳,蜂蜜蛋糕一样甜美的脸颊,一以及古希腊雕塑般健美得令人心醉的曲线……就如同天空在大地上方,太阳比月亮更亮一样——她就是个美貌绝伦的美人儿,谁不承认谁就是不客观!
   “WELL WELL~!这不是彭希么?”那些男的中,有一个人认出了她,叫出了她的昵称。
   正常现象。她可是大校区首屈一指的偶像明星。几乎每本校区杂志都请她当过封面女郎。就算是放眼全球,她也是一刻冉冉升起的新星。就算是再怎么不学无术的家伙,也应该知道她的名号。
   彭忒西勒雅停下了脚步——几个人挡在了她的前面。她回过头,发现后面也已经站满了人。前后各有3人,他们的眉毛、嘴唇和舌头上都或多或少的钉着小环或饰钉,这使得他们的笑容变得格外吓人。
   “难得见到大明星,你别就这么走了啊~”其中一个人说道,他的舌头通过手术切成了两瓣,说起话来像是蛇一样摆动。
   正常现象。缺乏自信的废物为了让自己获得一点威严,就只能从外貌努力。以至于为了变得可怕一点,不惜做出如此的牺牲。
   “我赶时间。”彭忒西勒雅冷笑着看着这个舌头分岔的家伙,“我要赶去电视台拍这一击的《萝卜先生》呢——你们有电视的话,不妨看看。”
   围堵她的人们纷纷笑了起来。那笑声并不是因为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才发出的,而单纯是想在气势上压人一筹而故作高深。
   “大明星,别那么傲慢嘛。我们都是你的忠实粉丝,你应该好好陪我们玩玩,来报答我们对你的崇拜嘛!”分岔舌头的家伙说道,那只舌头似乎要舔到彭希的脸上。与此同时,其他几个人也讪笑的围得更紧了。
   “喂,蛇佬,现在咱们不用发愁给‘爸爸’的祭品了——这个送上门来的大明星,一定能让‘爸爸’满意。”人群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儿撇嘴说道。如果她对化妆技术不是那么糟糕的话,恐怕会比现在好看不少——至少不会像一个沾了粉红色糖稀、半生不熟且烂了半边的苹果。
   “哈哈哈哈!可不是吗!能请到彭希来参加咱们的party,咱可真是潮爆了!”蛇舌头的流氓转身对那女的说道。而彭忒西勒雅身后,两个大壮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
   “干什么?”彭忒西勒雅问道,眼中充满了柔弱少女遭遇突袭的恐惧与愤怒,“你们可弄疼我了!”
   “不反抗的话,就不会疼哦。还会很舒服呢!嗯……会爽上天吧~”押住彭希的两个人淫笑着说道。
   “我命令你们放开。”彭希抬头瞪着蛇舌头的男人,“你们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也会明白这么对我有什么后果吧?”
   “诶?我好害怕!”蛇舌头的男子笑道,“可爱的彭希要像电影里那样施展高强武艺把我们打死!怎么办?”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那我们就好好拍摄吧?”一个胖大个儿拿出来自己的手机,调成了摄像模式,“大明星彭忒西勒雅参加我们的神圣弥撒全程记录……嘿嘿,这个卖到网上得值多少钱呢?”
   正常现象。在强暴女孩子的同时拍下视频作为威胁,让受害者不敢说出来。同时,还能进一步让女孩子们沦为自己的玩物——还真是标准的恶劣小混混呀。
   “哈,那么彭希。就请你到我们神圣的摄影棚,来拍一部激情四射的动作爱情片吧!”蛇舌头上前,将手扯向彭忒西勒雅的衣襟。
   “你们!你们这可是抢劫,强奸外带威胁!”彭忒西勒雅慌乱惊恐地喊道,“我警告你们……”
   “嘿嘿嘿~那就让我们见识一下吧?在电影里威风八面的彭希要怎么教训我们?”蛇舌头大笑一声,嗤啦一下将彭希的衣服被撕开一道裂口,傲人的酥胸立刻从衣衫下浮现出诱人的一瞥。
   蛇舌头发出一声兴奋的惊呼,然后,就如同漫画中的色狼看到美女肉体的反应一样——他仰面朝天飞了出去,鼻子还在空中喷出一条鼻血的轨迹。
    “哈哈哈哈!这婊子是有多好看,至于兴奋成这样?”他的同伙们为这夸张的表演叫起好来。然后,他们突然想起这不是漫画,人类不应该会有那样夸张的反应。低头一看,方才发现蛇舌头的脸已经彻底凹陷下去——这可绝不是表演,而是货真价实被什么坚硬的东西迎面打烂了面骨而造成的惨状。
   于此同时,彭忒西勒雅身后的两个男人也惨叫着蹲了下去。他们抓住彭希胳膊的那条手臂,现在如同一条被拉长了的皮口袋一样软塌塌地垂在地面。那是因为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扯断了关节和韧带所造成的窘相。
   还能站在彭忒西勒雅面前的,瞬间只剩下3人。
    “那么惊讶干什么?你们不是在电影里见识过我的实力了么?”彭忒西勒雅站起身,被滑开的衬衫下,丰满的双乳若隐若现,而同时展露的还有她那纤细而充满了力量之美的腰部曲线,以及光滑紧致的动人腹肌。
   柔弱少女的面具已经摘下,现在是英武强悍的女战士登场的时间了!
   或许身为女性,对同性保持着戒备心吧?那个女的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啪地掏出一把小刀,可就在刀锋弹出的同时,彭忒西勒雅早已经踏到她的面前。只见手影翻飞,烂苹果的脸上顿时绽放出六七个巴掌印子,顿时口吐鲜血晕倒在地。
   彭希叹了口气:“某种意义上说,你还真是无懈可击呢——打成这样,你这张脸却没什么变化。”
   然后,她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站在她身后的第五个流氓掏出了一个电击器,开足功率杵到了她的腰上。青白色的电弧在小麦色的肌肤上放肆的游走起来。
   “唔……”
   彭忒西勒雅发出一声闷哼,跪倒在地。
   “我制伏她了!”偷袭者兴奋地喊道。但随之,他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了——彭忒西勒雅抓住了他拿着电击器的手腕,然后从容地站了起来。
   “多谢你啊。毕竟,如果英雄从头到尾一点伤都不受,可就变成欺负弱小了。”彭忒西勒雅笑着,将仍冒着电弧的电击器缓缓推向偷袭者的脖子——一连串的哀求之后,是一串滑稽的惨叫。
   现在,站在彭忒西勒雅面前的,只剩下一个。
   她微笑着走向那个举着手机的大胖子。不知他是吓傻了、跑不动,还是出于一颗赤诚的摄影之心。总之直到这时,他还是保持着拍摄的姿势,忠实的记录着眼前的一切。
   “给我看看。”彭希伸手。大胖子木讷的将手机递过去。然后,他的脑袋就被一把推到一旁的楼墙上,随着一声闷响结束了自己的拍摄工作。
   好了,顺带要办的事情办完了——彭忒西勒雅满意地将手机的记忆卡取出,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回头她可要好好欣赏一下自己的英姿。
   就在这时,彭忒西勒雅猛然看到,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从在躺在地上挣扎的蛇舌头身上站了起来,朝自己扑来。
   那东西,有着残缺的身体,扭曲的面孔,好似一个烧焦了的橡胶人偶。而其左臂,则是一把尖锐的刀片——那绝非什么动物、机器、伪装,也绝非是这个“现实”中的产物……一言以蔽之,那东西,是不折不扣的,来着异常与疯狂的妄想之中,充满危险恶意的“怪物”!
   面对这样的怪物,彭忒西勒雅也不禁一惊。但,她的惊愕只有一瞬。她随即抖动了一下手腕,那个丑陋怪物的身体上便多出了一个大洞,倒了下去。而蛇舌头也在此时彻底沉默了。
   彭忒西勒雅皱起眉头。她走到那两个抱着脱臼的手臂呻吟不已的流氓面前。
   “饶……饶命!以后我们再也不敢了!”
   正常现象。在恐惧中,求饶是唯一合理的行为。按照之前的想法,彭忒西勒雅现在就算是给亚沙出了口气。但现在,她又有了新的想法。
   “你们似乎要带我去一个party?”
   “不敢不敢!”
   “少废话!”彭希一把揪住他们的领子,将其提了起来,“既然给出邀请,我当然要去咯。给我带路!”彭忒西勒雅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事情变得有意思了,十分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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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5 22:57 | 显示全部楼层
  漆黑的房间之中,唯有蜡烛在跳动火苗。十二根蜡烛,六根黑、六根白,环绕着一个圆案,燃烧着密室内浑浊的空气。
  在蜡烛闪烁不定的火光内侧,画着的繁复的魔法阵的圆案上,放着一盏提灯型的挂坠;而外侧,则跪伏着几十上百个人。他们的种族五花八门,有些奇装异服,有些却还穿着校服,不过无一例外是年轻的学生。
  “在这个神圣的星期五,我们如约前来。为了表达我们对于爸爸的挚爱!”一个身披黑斗篷,祭司打扮的人举臂高呼。他虽然尽力压低嗓子,但还是明显能听出他的声线是个毛头小子的。
  “正是如此!”周围的跪拜者们应和着。
  “那么,为了让爸爸高兴,大家来说一下本周自己又做了什么‘自由的恶行’吧!”
  “我先说!”其中一人站了起来,“这一周我偷了15家便利店的东西。我完全是因为想要偷而去偷的,实际上一点都不需要那些东西,所以偷完之后我全都随手扔掉了。”
  人群之中议论了起来。
  “的确,偷东西最有趣的还是把东西偷放进口袋,然后走出商店的那一刻哦!”
  “之后那些东西倒是无所谓。”
  “不不,一想到别人还在为买这些东西攒钱,我们却直接白拿了之后随意扔掉,那种感觉才叫棒呢!”
  在众人认同声中,圆案上的小灯亮起了青色的微光。
  “下一个是我!”一个男生站了起来,“这个星期我上了三个妞。这些蠢货都以为我还是原来的那个书呆子、烂好人,找我去修电脑、拿我当不要钱的心理医生。然后她们全都被我下了迷药迷翻,干了个痛快,而且全程都有拍摄哦!她们之后看到录像的表情,那种被背叛的痛苦和惊讶,真是让我回味无穷……感谢山羊爸爸,让我重获新生!”
  “哎呦!快点共享录像啊!”
  “我出100块来买,我也想要看那些贱人吃瘪的模样,哈哈哈!”
  四周的夸奖更激烈了。圆案上的灯也更加闪亮了。
  “我这周干的事才叫不得了呢!”有一个人站了起来,“我昨天晚上,从郊外的牧场里偷了一个死牛的脑袋,然后把那个脑袋扔进了莲区的湿婆庙里!”
  一阵冷场。
  “于是……那意味着什么?”
  “嗯……你偷了一个死牛头?然后把它扔进一个庙里?”
  “笨蛋,这是货真价实的亵渎,懂不懂!”没有收到预期的反应,这个扔牛头的家伙生气起来,“印度教那些人把牛当做神看待,而我彻底践踏了他们的神!更妙的是,我是瞧准了印度人正在和日本人闹别扭才干的这件事。现在莲区所有的阿三都认为这个牛头是日本鬼子扔的,所以他们现在正在樱区游行示威,马上就要打个头破血流了。怎么样哈哈哈,这些愚蠢的虚伪之神的信徒,真是被我等山羊爸爸的孩子玩弄于股掌之上?”
  安静持续了片刻,众人终于明白了这个行为的高深含义。
  “山羊爸爸万岁!”
  欢呼声响彻密室之中。大家不再讲顺序,而是七嘴八舌的说起自己所犯下的各种坏事。而在圆桌之上的那盏也越发明亮,直至其中绿色的火苗都窜了出来,在圆案上熊熊燃烧。12根蜡烛的火苗也同时炸开,变成了幽幽的绿色。
  随着这火光,一阵若有似无的芦笛声不知从何处响起。随后,四周污浊的空气变成了甜美醉人的花蜜的香气;一束清爽的阳光从水泥天花板上照射下来,翠绿的树木与草坪破土而出、形成森林,之后再林间一条潺潺的溪水蜿蜒流出。这污浊的祭坛,转眼之间变成了仙境。
  在这仙境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渐渐现形。它身披深绿色的长袍,身上挂满华丽的金饰。它的面孔,是一个俊朗、庄严的中年男子,但额头之上赫然还生出两只山羊的尖角,凸显出其并非人类的本质。
  看到这个半羊半人的男子现身,四周的信众或是尖叫、或是欢呼、或是喜极而涕,纷纷扑向它来。而它则慈爱地张开双手,将所有人拥入怀中。
  “孩子们,你们继续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快乐。爸爸我真的十分欣慰。”它说,声音不高,却盖过了所有人的尖叫,“你们做得很好。正如我说的,快乐才是无上的真理,自由才是一切的意义。所谓的秩序、道德,不过是愚者们为了阻止你们获得自我而设下的谎言。你们勇于突破,和这些强大的谎言对抗,都是我值得骄傲的孩子。你们的勇气便是给我最好的祭品,应该得到报酬——所以我现在就赐予你们最为原始直白的欢愉!”
  山羊爸爸说着,抬起手掌吹出一口气。这气息四散于林间,化作一群四处飞舞、轻声浪笑的小精灵。看到她们迷人的舞姿、听到她们荡漾撩人的笑声,四周的信徒们立刻心旌荡漾起来,只觉得一团粉红的烈火从心口喷发而出。纷纷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异性,紧抱住扑倒在地,扯开衣服交合起来。这密林之中,顿时化作娇喘连番的放浪的肉林。
   “伟大的爸爸!感谢您赐予我们如此的快乐!”。
   “非也。给与你欢乐的并非是我,而是你自己。人类总会被无意义的道德和责任所束缚,而主人你已经将这些桎梏舍弃,所以才能看到我,看到灵魂的本质。”山羊爸爸温和的盘坐下来,“那么,今天的仪式,可以开始了吧?”
   “当然!”众人喊道,“伟大的爸爸,接受我们的献祭吧!”
   随着喊声,在地上颠鸾倒凤的少年少女们纷纷拔出小刀,朝自己的手腕抹了上去。因为兴奋而在澎湃的血流,顿时从血管里喷了出去。一道道鲜血洒落在地,竟兀自流动、汇集,在地上淌出一个标准的五芒星形状!
   “啊,太好了。你们的勇气与虔诚,将会为你们赢得世间最美的宝物,那就是极上的快乐!”山羊爸爸——那有角的魔神高声笑道。在四周飞来飞去的小精灵们也纷纷狂喜乱舞。
   血画成的五芒星闪出了暗红的光。巴风特感到一股股力量涌入自己体内,不禁洋洋得意。这些年轻人丝毫没有一点信仰或戒律,仅仅需要一点点诱惑,他们就会迫不及待的献出自己的灵魂。这让它回忆起中世纪,它们一族刚刚开始改变饮食方式的时候。那时候的人虽然蠢,但尚且还有对天堂与基督的信仰。他们灵魂好像石榴子一样,得费心剥开才能咀嚼。而现在,这些呈现在它面前的灵魂简直就如同垃圾快餐——迅捷、充足、高热量,虽然失之于单调,却足以大快朵颐。
  
   摩托车吱呀一声停下,小皮靴啪一声踏上地面。彭忒西勒雅一把将提在手上用来指路的那个小混混扔到地上——这家伙被摩托上的彭希拎着,于半空中飚了一路,早已经吓晕过去。彭希按照那个家伙的说法来到一堵墙壁面前。那堵墙上画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涂鸦,然后又贴满了各种招贴画,招贴画上又是涂鸦——如此层层叠叠不知叠加了几层。如果是墙壁上乱贴的海报算是墙的牛皮癣的话,那这堵墙可真是癣上加癣,总之看一眼就让人觉得烦躁恶心,决计不想多看。
   而彭忒西勒雅眯起了眼睛。在她眼中,杂乱的海报与涂鸦扭曲移动起来,其画面和线条开始相互连接贯通,最终竟形成了一组繁复的几何图形。
   ——魔法阵,这个帮派果然会用巫术。无怪乎横行无忌。所以,现在就是她出场的时候了。
   彭忒西勒雅微微一笑,伸手探向魔法阵,抓住了什么东西——她用力一来,一扇隐形的门扉被豁然拉开了。
   一股污浊恶心的空气伴随着喧哗之声一下子涌了出来。门后面是一个百米见方的房间,里面挂着几张吊床,还东一块西一块地铺了几块地毯。看得出有人曾想把这里布置成一个颇有神秘气息的安逸的场所。但由于没人愿意收拾,外加这里面的活动实在太过邋遢,这些倒了霉的地毯上已经沾满了各种粘液和污物,五颜六色、恶心巴拉、臭气熏天,使得整个房间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猪圈。
   在这里面,衣衫凌乱的男男女女足有几十上百人。他们大多三五成群搂抱在一起,如同面包虫般扭动。也有一些一边傻笑一边四处乱跑,似乎在追逐什么东西,更有甚者直接开始跳起狂乱丑陋的舞蹈。
   在一般人看来,这里只是一个聚众吸毒、乱交的场所。但彭希却能看到更多的东西——她看到有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在这个水泥筑成的密室内幻化而出。这些花草或有着婀娜的姿态,或发出迷人的香气,甚至还有动人的歌喉。它们遮盖住了房间脏乱的现实,将这里伪装成了一个宜人的仙境。而在这些花草之间,这些精神恍惚的学生身旁,充满了各种畸形丑陋,绝非人间生物的怪物。它们有的好像是将眼睛放大了三倍且将嘴挪到脑袋顶上的麻雀,也有的则是插上了蝴蝶翅膀,脑袋长在胯下的侏儒。总之,正是这些东西依附在人们身上,咯吱得他们大笑,拉起他们跳舞。在这群嘈杂混乱的怪物中央,房间的正中心,盘坐着一个巨大的身影。那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巨人,人形的身体上长着黑山羊的脑袋和一双黑羊蹄子,额头上还有一个倒着的五角星闪着暗暗的红光。它原本正微闭双目,满脸享受的感觉着四周误会的声息。在彭希推门而入后,它睁开了眼睛。
   “yooo……好一位美丽的拜访者。要来加入我们的狂欢么,美人?”黑山羊冒着热气的嘴中,吐出浑厚的男性声音。
   “去你的。没有葡萄酒也没有小点心,甚至连乐队都没有,这种恶心的party你还想要让我参加?”彭忒西勒雅冷笑着指向羊头魔怪,“诱惑了这些学生的恶魔,快点报上你的名字!作为我第一个杀死的恶魔,你很幸运有着让我记住你名字的殊荣。”
   羊头怪的一双羊眼看着彭希,发出一声怪笑。
   “yooooo——美人,这可是不折不扣的误会yooooo!如你所见,我便是山羊爸爸,森林之主,有角的神明,自由与快乐的应身。我本是神,而那些虚伪丑恶的卫道士们则将我污蔑为恶魔,将‘巴风特’这个侮辱性的名字强加在我的头上。而现在,这些可爱的年轻人凭着自己的自由意志敬拜我,而我则如约的将快乐赐给了他们。”
   山羊爸爸——巴风特说着,指着四处飞舞的那些奇形怪状的生物道,“你以为这些东西是我派来操纵他们的恶魔么?不是的!这些东西,正是他们自己的灵魂,他们的本能,他们的‘巴’。这些年轻人,被外界的层层规矩所束缚,所以才将自己的灵魂扭曲成了这样一副可怜的样子yooo。但,你看,在我的帮助下,他们的本能已经被解放了,他们现在其实是得到了真正的自由yooooo——!”
   最后这一声“yooo”可不是巴风特的语气助词,而纯粹是一声惨叫。彭忒西勒雅在这个妖怪废话之际已经来到了它的身下,一脚踢在了它茶几大的下巴上。正说得口沫横飞的巴风特遭此突袭,一下子咬了舌头。
   “你在废话什么?英雄怎么可能去听魔王的讲的歪理?”彭忒西勒雅冷笑道。
   “啡——!”巴风特甩着流血的舌头大叫起来。彭忒西勒雅正要再作攻击,一个身影却冲到了她的面前。
   “你这婊子,在干什么!”黑袍祭司愤怒的大喊着。就在彭希踢中巴风特的同时,让他迷醉的那种满足感也顿时大打折扣。这使他顿时清醒过来,而且和所有硬被人从温暖香甜的梦乡中叫醒的人一样火冒三丈。他虽然觉得眼前的女生有些眼熟,但任性放肆的他才不会管这个打扰他美梦的人是谁。借着迷狂的余韵,他直接掏出那把还沾着献祭鲜血的刀子,刺向彭忒西勒雅。
   但毫无悬念的,彭希轻易抓住了他持刀的手臂,轻轻一掰,逼得他跪倒在地。
   “被恶魔缠上的废物,就不要来打扰英雄的伟业了。你们只需要负责在得救之后感恩戴德就行。”她轻蔑的说道。
   “不听人说话的英雄,现在已经不受欢迎了!让你看看大众的态度吧!”黑山羊此时回过了劲儿来。它的瞳孔因为愤怒而变得赤红,鼻孔喷出团团白气。它站起身,巨大的身体几乎充盈了半个房间。而四周那些沉迷于迷药快感的人们,也纷纷发出野兽的吼叫,四肢并用的朝彭忒西勒雅冲了过来。而被彭希抓住手臂的祭司,更是猛地站起,他的胳膊立刻发出了骨折的脆响,但他却毫不知疼痛使得,用另一只手猛抓过来。同时,一个怪物从他身上浮现——那怪物全身苍白,脸上只有一张长满利齿的大嘴,嘶叫着向彭希咬来。
   ——正如巴风特所说的,这些人已经解放了自己的本能,遗忘了所有的规矩与界限,甚至连恐惧、痛觉这种为保护生命而设置的警告都丢弃了。那些畸形的小妖怪坐在他们头上,各种挥动着利爪或武器,似乎在驾驶机器人一样控制着他们的行动,使他们的肢体的运动力一下子超出了常人的范畴。这些人个个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在这个密室之中四面合围而来,简直就像是渴求血肉的丧尸扑食活人一般。面对这种包围,任凭彭忒西勒雅如何敏捷也无法闪躲了吧?
   彭忒西勒雅没有闪躲,因为根本没有必要。
   只见她左腕佩戴的手表绽放出一团金光,化作了一面刻着十二星座符号的金色大盾。然后,她抬起左臂轻轻一挥……
   轰——!
   一阵烈风伴随着夺目的金光骤然在彭忒西勒雅身旁炸开。凛冽的气流转瞬之间便将扑来的袭击者尽数吹飞到墙壁之上。而那些张牙舞爪的妖怪,则在金光的照射下纷纷被撕成了碎片。而作为这帮人的头领,祭司得到了格外优待——被彭希抓着断臂的他,先是面门被盾风的冲击拍成了一个涂满番茄酱的大披萨,然后又被彭希抡起来甩了出去,旋转着贴在了墙上。
   一霎之间,整个房间都变得整洁了。一块地毯温柔的飘落,将墙脚下堆积成山的瘾君子们盖在了下面。
   “在乎大众的态度?可笑!只有现在那些脑残编剧编出的自以为内涵的烂作品,才会鼓吹这种令人恶心的软蛋主人公。”彭忒西勒雅说着,将一丝微乱的秀发理好,“而且,你是不是搞错一件事?英雄才不需要恳求大众的欢迎——欢迎英雄,是大众的义务才是!”
   巴风特沉默下来,通红的眼珠凝视着彭忒西勒雅的身姿。
   “你……到底是……”
   “如你所见,一个古典主义的英雄。”彭忒西勒雅露齿一笑,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一杆浑身缠绕着电弧,噼啪作响的长矛已经擎在手中。
   “那么现在说一句英雄的标准台词吧——巴风特,为你的恶行付出代价吧!”
   随着女英雄的高喊,一声货真价实的霹雳在密室内炸开。蕴含万钧之力的长矛激射而出。随后的一刹那,凛冽的雷光将整个房间中的奇花异草与畸形的小鬼儿们彻底粉碎。
   雷光散去后,只见长矛深深扎入墙壁。只余下肮脏的密室与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蠢货教徒。这一击消灭那个恶魔了么?不,彭希并没有命中目标的感觉。但她也没有要追它的打算——既然恶棍已是如此狼狈逃窜,自己再追上去反而有失英雄风度。
   “哼,若是你再敢出现,可就没这么便宜了。”彭忒西勒雅拔下墙上的长矛,那兵器随即再度化作一道电光消失在了主人手中。
   行侠完毕,心情大好。
  彭忒西勒雅站起身来,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喂,亚沙。事情办完了,你小子今天给我开瓶红酒。……啊,当然有好事了,我有一场大戏要演了哦。”
   她说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化作微笑爬上了嘴角。之后,她又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通知他们有人在星区聚众吸毒。随后离开了这间密室——那个被魔法阵隐藏起来的门已经暴露出来,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铁门不远处的角落之中,一只漆黑的老鼠凝视着彭忒西勒雅潇洒的背影,发出一阵窃笑。
   “原来如此……是奥林匹斯的宠儿啊。不错,你的力量完全不亚于神话时代的那些大英雄。不过,你也应该知道,像你这样的英雄,必定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吧?——你最在意的人、最信任的人将会背叛你,在你绝对意想不到的时候,将你从高傲的巅峰打入绝望的深渊!他们一向会这么做的……你,也不会例外……”
  巴风特化作的老鼠低吟几句后,钻入墙角的缝隙中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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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6 20:21 | 显示全部楼层
  其之三·试炼
  
  “……并非所有的灵魂都能轻而易举地从尘世的事物回忆到本体,那些只是匆匆瞥见过本体的灵魂办不到,那些入世之后不行沾染了尘世的不义、忘掉自己一度见过的神圣景象的灵魂尤其办不到。”
                                                    ——柏拉图《斐德罗》
  
  
  “这里是樱区的鸟山大街。游行人群已经来了,人数大概有300……不,600人以上,可能突破千人!这已经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请立刻派出警力维持秩序!”
  “了解了。请你们先尽量让人群保持冷静,我们随后就到……”
  “当然要让他们保持冷静了!否则我们是第一批死的!”
  报警的风纪委员气恼的挂上电话,他隐约意识到害怕“激化矛盾”的警察们,可能不会来了……他抓紧胳膊上的红色袖箍,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没有把它撕下来逃跑。
  明智田鹤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丝毫不责怪同伴露出的怯懦之情。面对面前乌压压的、高举着各种愤怒的标语的、揣着石块和其他投掷物的、怒火中烧的异国人,任谁也会害怕得想要逃走吧?
  嘈杂的人群挥动起写满了各种咒骂文字的标语,举起的牌子上画的尽是打上大叉子的膏药旗,以及被殴打的和服小矮人。在他们身后,隐约可以看到曼荼罗区中的印度寺庙那层层叠叠的浮屠塔。据说,那就是这次游行的起因——在一个早上,一个冷冻的母牛头被发现挂在了寺庙的大门上。而在印度教里,牛——尤其是母牛,是正法的应身,无比神圣的动物。
  这毫无疑问是亵渎,对有信仰的人来说,这就是最严重的侮辱。
  怀疑的对象,首先就落在了樱区。因为最近日本和印度正在为一些外事情发生摩擦。而就在几天前,就有一队樱区的暴走族开着摩托到去莲区找茬,结果反而被莲区的人围住暴打了一顿。现在,那个挂上去的牛头,耳朵上还打着神户牛的标签呢!
  于是,印度人们现在过来兴师问罪。明智田鹤作为一名正在执勤的风纪委员,被紧急调派到了这个街口,接受了“阻止事态扩大”的任务。同行的风纪委员,还有十几个人,大家勉强能手挽着手组成封住街道的人墙。
  而那些熊孩子们,现在全都不知躲到了哪里去。与他们勉强浩浩荡荡的人群相比,身后空无一人的街道,实在是让人感到一阵阵心虚。
   “该死的日本鬼子!还以我们和中国人一样没脾气的么?!”
  游行的人群呐喊起来。在风纪委员组成的人墙前停下脚步的他们,现在又开始蠢蠢欲动。
  田鹤清楚,他们在累积自己的斗志与愤怒。只要将感情酝酿到一定程度,他们就会突破日常秩序给与的枷锁,成为冲动的士兵。到那时,风机委员的身份对于他们将不能再造成丝毫的威慑,这块红色袖箍会得一文不值——这种事近来已经发生了一两次,游行失控变成殴斗,而试图阻拦的人则身负重伤,现在在医院里还有两个人躺在床上呢。
  这片地方,估计马上就要从学区变成战场了。
  于是,明智田鹤脑中开始以“兵法”进行思考。她环顾四望:这里是鸟山大街,樱区连接莲区的主干道,马路宽4米,左右便道各1米,便道上每隔3米便有一个仿古式的黄铜路灯。右手边,是一片林荫公园。而林荫公园与大街间只有一道低矮的铁栅栏相隔。这些游行者可以轻而易举的翻墙过来,到那时,己方这十几个风纪委员组成的防线就会立刻陷入被包围的险地。
  不过,好在左手边,有一栋西式建筑。这是樱区最大的新教教堂,有着质的信赖的高且厚的围墙,足以作为一个后盾。
  如果背后确保无虞,那么即使面对几十倍于自己的敌人,只要坚守阵型,也不会被轻易击破。
  所以,要让大家全体贴紧墙壁么?
  不。
  因为那样就同时将干道让了出来。到那时,游行的人群会径直穿过他们,直入雾区的中心。之后会怎样?能到大校区留学的印度人,无疑都是高种姓的家族。这些婆罗门和刹帝利,应该会有足够的教养克制住自己的行为吧?
  别开玩笑了。
  这世上最能让人疯狂的,一是宗教,二是集群。为自己信仰的神灵而战时,人们会将所做的一切都冠以神之名义,使其在自己看来完全正以合理;而在作为集群一起行动,个人仅存的一点理智也会被集体的狂热所吞没,成为凶暴狂涛中一滴随波逐流的水滴。
  一旦跨过一条细不可见的线,游行就会立刻升级为暴乱。
  如果放他们过去,绝对不堪设想。
  但,这并非是明智田鹤决意坚守岗位的理由。她坚守岗位的理由,要比这简单得多:
  临阵逃脱,毋宁一死!
  仅此而已。
  明智田鹤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了。应该说,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松开身旁队友的手臂,只身一人向前走去。
  “明智!你在干什么!”身后的队友们大声惊呼起来,而明智田鹤置若罔闻。一步一步,庄重沉稳地,她走向犹如沸腾之海一般的人群。
  那凛然的气质似乎散发出阵阵冷风。前排的游行者停止了呐喊,然后这沉默传递到后一排,再后一排。最后,沸腾的人群居然就此冷却下来。
  “发生这等事件,是我们风纪委员的失职——我在此谢罪!”
  在人群静下的同时,明智田鹤朗声说道。难以想象她那看似瘦弱的身躯,居然能够发出清澈洪亮的声音——让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这话语的意思,明白无误是道歉。而语气之中没有丝毫求饶乞怜的卑怯,也没有丝毫推卸责任的狡猾。其中所有的,只有承担责任的觉悟与谢罪的勇气。
  随后,明智田鹤以进一步的行动来表述了这两个意图——双膝并拢、挺胸抬头、屈膝、正坐、双手扶地、垂首、额头贴在地面——少女端正的跪倒在众人面前,一个标准的“土下座”。
  人群爆发出一阵议论。这些印度的学生并不会了解这个姿势的典故。不会知道这是古时候日本武士表达悔过与歉意而做的,仅次于切腹的最深切的方式。他们也不会知道,摆出这个姿势对于一个武士来说是多大的屈辱,是一种怎样的代价。
  他们更不会知道,面前这个竖着干净的马尾辫,清瘦而干练的姑娘,是如何以武士的一言一行来要求自己的。
  但,他们仍然透过这种陌生的肢体符号感觉到了这个少女想要传达的意图。
  可,他们心中因为集体的意志与信仰的狂热而激起的怒火,绝不会这么简单就消失。
  “干出这种事,因为下跪一下就能得到原谅了么!”随着一声怒叱,一块石头飞到明智田鹤身前,在地上击出“啪!”的一声。
  这个行动很快变成了集体反应,游行者口袋中本来准备投向玻璃窗或其他地方的石子集中瞄准了田鹤一人。其中不少在她身边敲打出一片愤怒的交响乐,而更多地则是在她的身体上砸出闷响。可无论如何,少女始终一动不动,任由人群对她展开“洗礼”。洁白的水手服变得污脏,下面渗出点点血迹。没有衣物保护的头部,更是明显地出了血——血迹在地上慢慢绽开、绽开。
  少女始终没有丝毫的躲避与退缩——她甚至没有以昏倒来结束这场灾难:她的姿势依然保持得那般端正标准,没有因为伤势而有丝毫的懈怠。
  其他风纪委员们已经吓傻了,没有一个人敢发声去阻止这样的攻击;更没有敢于上前将田鹤拉回来。
  而同样感到害怕的,还有游行者们。
  孤身一人的少女,并非犯人的少女……对她投掷的石块越多,自己反而显得越渺小。暴行之下那信仰与义愤的借口变得越发站不住脚。
  “这件事不会就这么完了的!”一个人高喊一声,压低身形退走出去。随后,第二个,第三个,这些自诩高贵的婆罗门与刹帝利的后裔,渐渐地退散、退散。最后,游行的人群减少到了一个临界点——集体情绪无法再维持的临界点,人群散去,再无影踪。
  其他风纪委员们这才跑上前来,聚拢在几乎被石子埋起来的明智田鹤身边。
  “明智同学……快,快点叫救护车啊!”他们慌乱着,害怕随意乱动会让少女的伤势加重,或者……触摸到一具已死的尸体。
  但明智田鹤立刻打消了了她们的顾虑,她自己从碎石堆中缓缓站了起来。
  “明智同学……你……你没事吧?”同伴们问。
  这不过是为了抵消自己刚刚见死不救的怯懦而发出的,意图躲避责任的话语——如果她没事,那就太好了,那刚刚默不出声的我们就没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情。
  田鹤默默擦去额头流下的液体——她分不清那是血还是汗,反正它们擦去后立刻又流了下来——说道:“没事,只是皮肉之伤。”
  于是同伴们松了一口气。没人发现明智田鹤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因为她害怕一动弹就会摔倒在地。
  而后,大校区的警察们与救护车一起赶到了。来的之快,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们一直在不远处袖手旁观。而教堂里此时也走出几位牧师,前来协助。
  “真是十分感激。”一个有着可爱金发的女牧师扶起田鹤走向救护车,“主说:‘你们谁没罪的,可以向她投石子’,故而愤怒的民众惭愧退去。您刚刚的所为,正是将主的教诲以身体复述了一遍呢。”
  田鹤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耳鸣的声音已经很大很大了。但是,在躺倒到担架上,就此失去意识之前,她仍然保持着那份凛然的姿态。
  如此……父亲会感到欣喜吧?——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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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7 19:57 | 显示全部楼层
   世界变得模糊起来。明智田鹤再度凝聚精神,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面前并非是家乡道场的横梁,而是一片淡蓝色的天花板。她隐隐作痛的大脑开始修复之前有些零碎的记忆,终于她回想起来:自己是被游行者的乱石砸进医院的。
   “你可算醒了。”一个人在田鹤床边说道。那是个身着毛背心与白衬衣,似乎比田鹤年长上一两岁,看似很普通的白人青年。唯一有些与众不同的是,这个人衬衫的袖管空垂在身体两侧——他是一个无臂人。
   “埃索伦学长!”田鹤连忙在床上正坐。
   “只是轻微脑震荡和一些瘀伤、皮外伤。手续已经办好了,下午你就能出院。”埃索伦说道,随后饶有兴趣的端详起田鹤包着纱布的脑袋,“被那么乱砸,还只是轻微脑震荡,你的头可真硬啊。”
   田鹤搞不清学长的话时夸奖还是讽刺,只得谨慎的保持沉默。随即,她感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敲了自己脑门一下。
   “出院后来神社一下,你的试用期结束了,考核合格。”
   田鹤的眼中瞬间爆出一团激动的火花。“十分感谢!”她深深低头,大声说道。
   “我只是来传达一下。”埃索伦起身离开,“说来,对于这种活,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感激的。”说罢,病房的门在他面前自行打开,他走了出去。
   之后,田鹤立马整理好了衣装,出院时间刚到便急匆匆走出大校区中央医院的院门,跳上公交车直奔樱区而去。
   窗外的景色从无甚特色的高楼大厦逐渐变成了层层叠叠的红叶。樱区位于山丘地带,漫山植被在这秋季时尽数化作一片金红。
   樱区的规划依照了日本传统的都市设计,借由山势将城镇分为“山手”和“下町”两个区域
   而依山势修整好的街道上,高低有致地排列着民居、宿舍和校舍,那便是所谓“山手”的生活区。这些朴素的建筑掩映在层层林木之后,以错落有致的坡道、台阶或最新科技打造的缆车相连。
   而在这些的下方,樱区那位于山谷中的一片平原上便是“下町”,一条繁花似锦的商业街。在那里,几个商业大楼拔地而起,现代化的内核之外却是仿照战国城堡所修筑的外壳,其上高高的天守阁似乎要与周围的山丘一较高低,而各种独具特色的小店铺则以江户时代的形态点缀其间。
   那便是大校区首屈一指的商业街——八坂大街。
   但田鹤并没往下方走,而是在半山腰的一座有着三层建筑的院子前下了车。院门口挂着的招牌是——樱区风纪委员会。
   她穿过水泥砖铺成的、没什么装饰的院子。在绕过风纪委那栋朴素的灰色办公楼后,眼前赫然出现一道鲜红的鸟居——那是院子的后门,一条石阶铺就的细细山道自那里一直延伸到樱区山丘的最高点——射命山的顶点。所谓鸟居,便是由漆上红漆的神木搭建而成的,呈“开”字型的一种牌楼,这种牌楼之下的道路,便是神灵穿行的神道。而在这射命山的神道上,足有六十四个赤红的鸟居排成一串,一步步将行路者引向劲头的那一间神社。
   在跨过最后一道鸟居后与一对儿栩栩如生、似乎随时可以咆哮而起的石犬雕像后,田鹤踏入神社整洁的院落。
   空气顿时变得有些不同。
    “你迟到了哦。”一个女性的声音嗔怪道。
   她披着黑色长发,一个饰以四叶草的眼罩盖住了她的右眼。而他们共同的特征,就是别在手臂上的那一条毫无文字与图案的纯白色袖箍。
   “十分抱歉,奥斯丁学姐。有事耽搁了。”田鹤诚恳的致歉。她很清楚现在的时间离定好的见面时间还差三分钟,但身为晚辈却让前辈先等待已可以说是迟到了,因此任何借口和理由都是可耻的。
   “你的道歉值多少钱?能买回我为等你而失去的一分钟零十五秒的生命么?不过……”奥斯丁说着,露出了一个凶残的笑容,“一想到之后将会看到你那张一本正经的小脸变成一副口水横流的痴呆样子,或者干脆可以杀了失控变成怪物的你,我就感到愉快多了。喂,你可别叫我白等哦,之后一定要失败才行哦!”
   那不是开玩笑……这个叫做奥斯丁的女生的确是想要看到明智田鹤的丑态甚至死相。
   “安妮,我们现在可是很缺人手的。你还是盼她成功过关比较好。”
   埃索伦学长摆荡着空空袖管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田鹤和奥斯丁面前。他似乎是从神社的角落里走出来的,但这不大的神社庭院里并没有能让人躲藏起来的角落。再说,他也不像是会刻意躲起来以求闪亮登场的无聊之人。说白了,埃索伦分明就是从庭院里凭空冒出来的。但田鹤并不惊奇——对于可以随意出入异界的前辈来说,这种事情易如反掌。
   而她自己,也即将获得这种能力。
   ——如果能通过考验的话……
   明智田鹤的心脏微微加快了跳动。她连忙深呼吸了几下,将其平复下来。
   “我最后再确认一下,你可是知道失败后会有的危险,也仍然自愿接受之后的考验的吧?”埃索伦注视着田鹤,严肃地问道。
   “我自愿接受考验,虽死不悔。”田鹤答道。
   “很好。”埃索伦空空的袖管一动,一个粗瓷小碗飘到了田鹤三人面前。随后,他对身后的女生说道:“安妮,我们开始吧。”
   “别让我失望哦。”黑发的安妮冷笑一声,揭开了眼罩……
   一阵炫目的绿光闪过,田鹤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考验已经开始了。
   田鹤伸手探向黑暗,指尖触碰到了那个小碗。她将那碗端到了自己嘴边。一股怪异的,由树汁、蕈类以及其它莫名其妙之物混合而成的味道自那碗中传来,而田鹤毫不犹豫地将碗中一饮而尽。
   苦涩怪异的感觉自口腔滑入食道,再到达胃里,又从胃中扩散到全身。田鹤开始感到自己努力控制的心跳开始急剧加速。
   灵药……
   所谓的巫术,就是沟通另一个世界,影响另一个世界的技术。想要沟通与影响那个世界,首先当然要进入那个世界。对于心底尚未分清幻想与现实的孩童、天赋具有穿梭两界之力的天才、又或是经过长期修行达到化境的高人,进入那个世界并非什么难事。但对于田鹤这样既没有天赋,又从未接受过巫术的人来说,那个世界几乎是与她绝缘的。
   但即使如此,田鹤也必须去到那个世界,必须去获得属于异常领域的力量。因为,若不是如此,她便无法达成恩人的期望,无法真正的报恩。
   所以,一点点外部辅助手段就变得必不可少了。
   从粗朴的致幻蘑菇到精致的金丹,世界各地的巫术中,灵药都是不可或缺的常用道具。它们能令那些巫术的门外汉也可以达到灵异境界的方便道具——但相对的,任何专业领域对于走捷径的菜鸟都是极其危险的。一个不小心,非但无法达到预期效果,反而会陷入幻觉与药物副作用的泥潭之中,成为有一个“愚昧迷信的受害者”。
   此刻,田鹤就是如此。她好似是一个被放到大型客机驾驶室的小孩子一样,紧张地应对着每一个袭来的感觉,回忆着之前背过无数遍的心法。
   她感到什么东西从自己体内蒸腾出去,视野……不,整个感官都扩张了。她虽然身处漆黑之中,却似乎又感知到了广阔的世界。太阳已经西斜,金红色的光芒在漫山金红色的叶片反射下,使得整个世界浑然一体。她咬紧牙关,让自己的意识不随着铺散开来的感官而散漫。
   这样坚持了一段时间后,感官又开始急速收缩,缩回她自己体内。
   田鹤睁开眼睛。
   现在,在她面前的世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她发现自己置身的神社庭院已经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广场。地面的石砖一直铺展开千百米远。然后,棵棵神木从地板上生长而出,形成一片茂密的树林。而神社的主殿则被一片暮色托举着,悬浮在树林的上方。
   视线很清晰,却总觉得眼睛上隔着什么东西。身体也像是刚从久睡中醒来是的,触觉和行动都不太灵敏。
   这里就是“幻想界”,与由物质的原子所构成的现世界截然不同的,精神的世界。
   考验的
   而她要在这里,找到自己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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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8 21:02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人的灵魂严格来说其实不止一个,而是有三个。第一个,便是居于我们肉体之中的灵魂,古埃及人称它为“卡”,在现在的巫术界则将它称作“报身”。这是掌管理性与意识的灵魂。人们平常的行为、思维基本都是由这个灵魂主导的。
   第二个灵魂,古埃及人称作“巴”,现在则统一称为“应身”。它是潜意识、灵性与本能的应身。
   略通心理学的人都知道。意识,不过是冰山在海洋表面露出的小小一角,而潜意识则是潜藏在水面下那块巨大无比的冰山的本体。如果能充分调动潜意识的精神力量,便可以达到超乎常识的强大能力。
   这就是修习巫法的入门条件。
   至于第三个灵魂,田鹤还毫不了解,只知道那是自己现在根本没必要知道的东西。她现在所需要做的就只有迈开双脚,在这片幻境中找寻自己的应身。
   与报身不同,应身像是一只鸟一般,凭着本性四处游荡。虽然它不会离开本体太远,但也不会受到肉体的束缚。越是没有灵性、压抑本能、否认幻想的人,这个灵魂就离他越远。
   自己是个有灵性的人么?田鹤不清楚。至少15岁少女常有的那些关于恋爱的幻想她是从来没有过。在学校里,也总是被评价为一本正经毫无趣味的无聊之人。
   所以……大概要找到自己的应身,得着实费一番功夫吧。
   广场虽大,但没有任何遮挡物,很快田鹤就确信自己的应身并不在这里,于是径直走进了树林之中。
   视线立刻被遮挡了。粗壮的树干一颗颗挡在眼前,田鹤仅能勉强看到两三步之内的东西。眼睛不够的话,便再加上耳朵、鼻子、全身的皮肤,去听、去嗅、去感受。田鹤将习武修得的敏锐感官全部开启,不放过周围一丝一毫的信息。
   但……所有的感官也都如视线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田鹤清晰的嗅到了古树与泥土的气息,听到树叶的轻响,感受到树皮的粗粝与泥土微软的触感。可是,就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田鹤始终觉得,自己的感官受到了某种阻碍,就好像是套着一层完全透明、几乎没有厚度的薄膜一样。
   当然,这点困难并不能让她有丝毫的动摇。她仍然全神贯注地进行着搜索。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她不知疲惫地在树林中穿梭着。一开始她以为要靠意志降服应身,会是一场考验勇气与武艺的战斗。但现在看来,首先先是一场耐力与感官的较量才是。
   田鹤抬头望向天空。虽然过去了几个小时,但天空却还是那一片暧昧不明的暮色,既没有黑下去也没有亮起来。在远远的天际,似乎有一群群形状丑恶般的东西在飞舞着。它们有些看似飞虫,有些又像是畸形的蛇。
   这些东西是游荡在幻想界的荒魂,它们并非是应身,而是亡灵或恶意的凝聚体。换言之,它们就是所谓的“妖怪”。它们时不时便试图向田鹤这边飞来,但一接触到神社的边界便纷纷被一堵无形的墙所阻挡,只能在四周徘徊。
   田鹤清楚,若不是置身于神社不可侵犯的圣域中,自己早已死了无数遍。因为在幻想界里,精神的力量才是一切。没有应身之力的她,就算是锻炼了十年的武艺,也会被任意一个路过的妖怪都能轻易撕成碎片。
   慢着,这么说来……
   田鹤终于明白困扰着自己的那种感官的违和感是什么了。那种违和感,源于感官无法再像现世界中那样有效率的运作所带来的不适——在肉体条件几乎归零的幻想界中,她绝不会比一个高度近视的人看的更远……可能甚至连一个瞎子,都能和她一样清晰地看到这个世界。
   自己十年的苦练,现在一文不值了。
   明智田鹤苦笑一下。
   无所谓吧?本来,也就是一文不值的——她想。
   既然肉体的优势不复存在,那之后就凭借意志去找吧!
   火速再度振作起来的田鹤,开始在树林之中继续穿行。这片树林真是要比想象中更大,仅仅沿着边缘绕上一圈就要花上大半天时间,深入其中找遍每一寸土地,更是别提需要多久。
   10小时,15小时,20小时……上空的天色没有丝毫改变,田鹤仅能依靠钝化的体感来估算时间。
   似乎在幻想界中,自己变得不会感到饥渴。但这并不意味着田鹤不会感到疲乏——精神的疲累一点一点,切切实实的累积着。
   身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做标记,是不是始终有一块地方没有走到,自己却不自知?
   自己的应身……应该是四处乱跑的吧?那岂非无论怎么地毯式搜查,也找不到?
   它会不会爬上树去了?会不会是会飞行的?会不会其实潜伏在泥土之下?
   它会不会……一开始根本就不在这神社之中?
   它……会不会……根本不存在?
   思维开始不可抑制的动摇了。烦躁、恐惧、愤怒、恶心,以及越来越多的负面感情开始堆积在少女的意志上。
   在近代的欧洲,因为人道主义的兴起,曾经有一段时间流行过一种看似温柔的刑罚。这种处罚并非对犯人施以肉体上的暴力,而是命令犯人去做某种重复性极高、毫无意义也不会有尽头的工作——比如说,扶在杆子上不断踩动一个滚动的横柱,不断向前走动却一点不能前进。
   这种刑罚很快就被废止了。因为,人们发现这要比肉体的折磨更加残酷——接受这种刑罚的犯人,无一例外,全部都疯了。
   说来,在日本的传说中,令父母悲伤的孩子在死后会无法度过三途河前往冥界,只能在河滩上将石子堆成一座石塔方算作赎罪。但是,当石子快要堆成的时候,就会有大鬼出现,一棒将石塔打碎。于是,少年们的亡魂便只能日复一日的堆积着石塔……
   原来,这根本是地狱的刑罚。
   噗通一声,田鹤双膝跪倒在了泥土上。她已经走遍了树林,攀上了不知多少棵树,在地上用双手挖出一个个大坑。
   时间经历了多久?100小时?1000小时?10000小时?不知道。因为她早已经停止了估算时间这个无意义的举动。
   “唔……噫……呀……”
   在她的喉咙里,发出了不成语句的声音。长时间没有与人交流,她已经失语了。田鹤抬起头来,天空的颜色,仍然毫无变化。
   “唔呕——!”
   一股剧烈的恶心感袭上她的全身,呕吐物完全不受控制的从喉咙里喷涌出来。然后,一同涌出的,是她的眼泪与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毫无疑问,这个坚强的少女终于也无法坚持下……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一般的人,三天处于孤独之中就会疯狂,不断重复毫无希望的工作,更是会在几小时内就出现明显的心理失常。但是,田鹤已经撑过了比这不知道要长多少的时间。
   真是太不容易了。
   但是……仍然毫无意义。
   无法寻找到自己另一个灵魂的她,原本持有的灵魂也即将崩溃了。
   无论如何努力,如果没有得到成果也就毫无意义。
   如果没有得到成果的话……
   “噶……不……”
   突然,田鹤的手紧紧攥住一把泥土,强迫自己停止了哭喊。
   “不……如此……”
   或许别人会觉得毫无意义,但是……即使身处地狱也好……不能遗忘端正凛然的姿态!
   她深深地喘息着,靠上身后的一颗大树。
   寻找应身的人,会遭遇很多危险。
   第一,在没有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可能会被路过的妖怪吞噬。
   第二,在找到应身之后,可能因为无法控制应身那狂暴的本能而遭到反噬,变成只凭本能行动的怪物。
   第三,无法与自己的应身融合,在幻想界徘徊着,直到理性的灵魂——报身崩溃,变成一个痴呆的废人。
   田鹤静静等待着第三个结局降临到自己身上。她渐渐地停止了思考,渐渐感觉到身体一点点松垮下去,崩解腐烂在泥土之中。
   视线也开始模糊了,一切都变得暧昧不清。甚至,连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个东西,都无法分辨出是什么……
   ……什么?
   田鹤咬紧牙关,溃散的报身再度凝聚起来,她睁开双眼看到面前的东西——
   那既非是猛兽,也不是怪物,更不是什么神兵利器。那仅仅是一个瘦小、贫弱,只有小猫般大小的一个女孩子。在她的眼中,只能看到软弱与哀求。
   不会错的,那就是她的应身——她接受与认同的,自己的本质。
   “原来如此……因为被我想要找到你的气势与决意吓到……所以一直躲藏着我……但现在,又因为可怜我,而出现在我面前么?”
   看到那女孩子的双眼——另一个自己的双眼,田鹤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
   一丝苦笑,绽露嘴角。
   “我还真是……弱小呢……”
   明智田鹤向自己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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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1 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总是觉得任白莲以后会皈依佛门的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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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11 20:50 | 显示全部楼层
   大约在太阳降到与山顶齐平的时候,明智田鹤的身影缓缓浮现在神社小小的庭院中。
   “27分13秒。”安妮·奥斯丁挑起眉毛,“怎么样,武士丫头,看来你没有变成怪物,那么就让我看看你那副痴呆的蠢样子吧?”
   “抱歉……”田鹤嗫嚅道。
   “什么?”奥斯丁皱起眉头。
   “抱歉……奥斯丁前辈。即使是您的命令,我也不会在人前露出那样失态的样子。”明智田鹤说着,缓缓站起身来。虽然她的外貌没有丝毫更改,但无论是安妮·奥斯丁还是站在一旁微微松了口气的埃索伦,都十分清楚的察觉了她的改变。
   “哼,没劲。”奥斯丁咂了咂嘴。而埃索伦走到了田鹤身前,一个纯白色的袖箍悬浮在他的身边。
   “现在,你可以戴上它了。”他说。那个袖箍随即飘到了明智田鹤的面前。
   少女接过那个袖箍,纯白的布料上没有任何文字或符号,仅仅只是一块白布。
   无需令人知晓,无需令人理解,无需追求荣誉。仅仅为了守护无知者的无知而存在的组织——这就是这个纯白袖箍所代表的意义,风纪委员会真正的核心“除魔纠察”存在的意义。
   风纪委员会,虽然名声在外,但到底也是局限于监督樱区这一区学生风纪的组织。但是,除魔纠察却不是这样……田鹤的恩人——风纪委员会的委员长预料到大校区中将会出现各种由妖魔鬼怪所造成的恶性事件,因此未雨绸缪地建立了这个组织。他招募了世界各地的能人异士加入除魔纠察,除魔纠察也担负起维护整个大校区免遭妖魔侵害的责任。这也正是爱尔兰出身的埃索伦与奥斯丁也在这个组织中的原因。
   警察也好、教师也好、其他学区的学生组织也好,灵异中的事情都无法插手吧?所以,在暗影之中保护大校区的,就只有我们……田鹤想着,握紧了袖章。
   “恭喜,现在你已经是我们的一员了。”埃索伦学长说道,“感觉如何?”
   “托您的福……”明智田鹤少有的,对前辈答非所问道。
   “好好适应吧。”埃索伦道,“现在,你需要立刻去执行一个任务——你知道吧,最近出现了一个祭拜什么山羊爸爸的邪教。”
   “……是!”田鹤略微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这个邪教似乎可以生产出令人进入通灵状态的药。你应该已经切身体会这些药物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了,所以我就不对你说事件的严重性了。总之,我们刚刚获得线报了解了他们的聚会地点,你立刻协助我们去调查——对了,这是葛叶委托我交给你的东西,他说如果你通过考验会用得上。”
   啪嗒一声,不远处一个箱子打开了。田鹤清楚,这是埃索伦前辈又用了隔空取物的本领。不过这一次,她在落日的金光中隐约看到,埃索伦的身体中蔓延出几条银色的臂膀。这些臂膀将几根短小的杆子从箱子中拿出,然后在空中嘎啦啦一阵拼接,化成了一柄朱漆枪杆,刀身修长的薙刀,递到了田鹤面前。
   “委员长……给我的?”田鹤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接过了那杆薙刀。历经地狱后才流出的眼泪,此刻竟然轻易就在眼眶里闪动起来。
   “没时间让你表达获奖感言了。既然没傻掉我们就快走吧!”安妮·奥斯丁在后面不满地叫道。
   “是!”这次田鹤恢复了原本的反应力……不,不仅仅是恢复到原本的程度。田鹤握紧了刚刚得到的薙刀,感到自己从未如此敏锐,也从未如此坚定过。
   
   
   
   其之四·复仇
   
    “倘若一眠能了结心灵之苦楚与肉体之百患,
    那么,此结局是可盼的!
    死去,睡去.……
    但在睡眠中可能有梦—— 啊,这就是个阻碍……”
                                             ——《王子复仇记》

  任白莲昏昏沉沉地从床上起来,只觉得眼前遮着一片淡蓝色的薄雾。她套上衬衫和毛衣、把腿蹬进裤子,转身下床。
  对面的床铺,仍是空荡荡的。
  白莲心里一空,随即一种沉重的恶心感涌上心头。
  她想起来,自己似乎看到已死的小童,在自己面前走过。
  不……才不是……那些都不过是梦,一场因为睡在死人的床边而引发的噩梦!
  头好晕,但是没法再睡觉了。如果迟到了,那些纪律标兵可是会彻底烦死你。
  她匆匆洗漱一番,连妆都没化就跑出了宿舍,一路上昏昏沉沉,差点摔下楼梯。总算,出了宿舍楼的大门后迎面而来的10月末清晨的冷风,让她的头脑清醒了些。白莲的身体半自动地前进15步然后右拐,走进宿舍门口的小餐馆里,要了一碗豆腐脑,并在上面浇上满满一层红油。
  不知不觉,早饭已经有一半进了肚子。白莲想要看看时间,谁料一抬眼看到的不是墙上的挂钟,而是吉黯那一双乌黑的大眼睛。
  “唔——!咳!咳!咳!”白莲一惊,一口浸满了红油的豆腐脑呛进了她的鼻子里。她顿时涕泪横流,忙不迭伸手抓来吉黯递过的纸巾又擤又擦了半天。
  “你……你丫有病吧!一声不吭坐我跟前,想吓死人啊!”终于回过劲儿来的白莲开喷道。吉黯不动声色,只是又递过一张纸巾来——动作颇为小心,似是在表达歉意。
  白莲一把抢过纸巾:“你要干嘛,快说!”
  “你……要不要去参加电视节目?”
  “节目?”白莲把嘴一撇,“你说啥子呢?”
  “大校区电视台要播一个节目,似乎是要比较可爱的人试镜。所以我觉得白莲你应该可以。”
  可爱吗?白莲拨弄了一下自己微卷的披肩发。她祖上有西域胡人的血统,故而她生就一头褐色卷发外加高鼻梁、长睫毛,从小就被人夸奖可爱,一直都是最亮眼的班花、校花。或许正因为如此,对于无意间抢了自己风头的小童,她才会有那样的嫉妒之情吧?
  ——啊!够了,就不能不想起周小童么!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白莲问,“没头没脑地让我参加什么节目,我参加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因为……”吉黯想了想,“这个节目本来是让小童参加的。她现在没法去了,一定感到很遗憾。所以……”
  “够了!”
  白莲只觉得一股无名火从丹田里翻腾起来,抄起手边的醋瓶子就向吉黯泼去,可吉黯侧身一闪,竟是一滴醋也没沾上,反倒对桌的一个男生被浇了一背。
  “我警告你!别他妈再在我面前提她!她爱怎么死怎么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懂了没!”
  白莲咆哮着,吵闹的饭馆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包括刚刚被泼了一身酸醋的,正想转身骂街的那个男生,全都呆在了座位上,看着白莲甩下饭钱提包而去。
  白莲满腔怒火,一路快步走进了教室。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如此愤怒,但是,生气的感觉让她反而觉得自在了很多,所以想必自己有着理应发火的道理吧。
  不一会儿,吉黯也进了教室。她似乎想说什么,到最终只是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面。教室里已经做了几个人,然后,剩下的人也接二连三的就位了。
  离早读还有一段时间,这时候本应该是一片嘈杂的聊天时刻。
  可今天的教室,却是如此的安静。
  每个人都没法开口,不知道说什么,甚至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表情。似乎某个地方开了一个洞,将所有人的快乐和活力全都漏尽了。
  白莲咬了咬嘴唇……她知道那个洞在哪——就在第三排第四列,那套没有人坐着的桌椅上。
  就在……那套小童永远不会回来再坐上去的桌椅上。
  原来,大家都和她一样……既不想要提起这件事,又不知道如何绕开这件事继续生活。
  在安静之中,早读很快结束了。教室里仍是沉默,有的学生拿出书来预习,更多的则是趴在桌子上补觉。不知不觉,十分钟过去了,但是老师却没进门。
  第一堂课应该是柳丹的课吧——白莲百无聊赖地翻了翻课表——那个婆娘,今天居然有脸自己迟到?
  不,已经不是一般的迟到了。上课铃已经响了几乎20分钟,仍是看不到她的影子。直至那些补觉的学生也一脸茫然地醒转过来、望向四周,奇怪今天为什么睡得这么踏实。
  教室里渐渐有了议论声。几个班委去办公室找了一番,过了一会儿便无功而返。
  “办公室似乎也没有。她今天好像就没来学校。”
  难道她因为小童的死而愧疚难当,没脸见人?不不……她才不会有那种人性——白莲想。
  那该不会是……
  就在此时,白莲感觉身后有一阵轻风拂过。她察觉到了什么,忙回头一看——果然,教室中又有一套桌椅空了下来。
  
  吉黯离开教室一路疾走,急促的脚步却是静谧如影子般,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现在每个教室都在上课,走廊上空无一人,更无人注意到她。于是,转过一个拐角后,吉黯拉开教学楼的一扇窗户,纵身跃了出去。
  疾风猎猎吹打着宽大的红色运动校服,吉黯的身影竟是如飞燕一般掠过空中,落在对面一栋教学楼的屋顶上。龙区的教学楼全都构造华丽繁复,因而房顶也是高低错落,吉黯便在这高低起伏间上下翻飞。踏着水泥屋顶、踏着清晨的风,翻滚、疾冲,她的身影越来越快,最终化作一道浮动于地面的流影,直奔教职工宿舍而去。
  她知道柳丹的住址,希望现在赶过去还不太晚……
  不到一分钟,那道流影便落在柳丹宿舍的阳台上,恢复为少女的身姿。她凑到窗边,准备破窗而入,却已经看到了窗内的景象。
  “……”
  准备破窗的手放了下来。吉黯低下头,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公寓第十层的窗外,冷风很快将她因疾跑而发热出汗的身体吹干、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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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11 20:52 | 显示全部楼层
剑神爱德华 发表于 2014-3-11 15:29
总是觉得任白莲以后会皈依佛门的路过

吉:的确有关系的后面会有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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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12 20:52 | 显示全部楼层
  
  “看来又是自杀啊。”看着现场,莎浓分析道。
  “是昨天自杀的那个学生的班主任。”另一个警员翻着资料说,“难道是因为对学生的死有愧疚么?”
  “根据那个学生的遗书来看,这个老师的确有责任。总之,还是先找遗书,确认现场吧。”莎浓说着,几个警察在一旁将悬在房梁上的柳丹的尸体放了下来。
  多么奇怪的尸体……莎浓想。
  并不是因为尸体上有什么奇怪的伤口,也不是因为尸体发生了什么异变。奇怪的,单纯是死者身上穿着的那套衣服——一身洛丽塔洋装,虽然华丽,但料子却很差,只是便宜货。而且,对于死者来说,这身衣服明显太过窄小了。死者丰满的身体被这套衣服束得好似一个蚕茧,而衣服的领口、裙口也似乎都要被撑破了。当时死者穿上这身衣服时,一定十分费力吧?为什么要这么费力地穿上一套明显不合身的衣服呢?
  莫非……这套衣服,就是没收自周小童的那身洋装?从面料和尺寸看,有这种可能。她这么做,是为了表达愧疚之情么?
  不……说不通啊……
  “诶?窗外的阳台上似乎有个足迹?”一个警察招呼道。
  莎浓过去一看,果然在那狭小到站不了几只鸽子的阳台上似乎最近被踩踏过,现在隐约留有一道足迹。看花纹应该是胶底运动鞋,而尺寸,应该属于一个娇小的女生。
  “这个脚印进过房间么?”
  “没有。不过窗户上到有一个指纹。”
  “恩……先记下来。看看有没有别的啥。虽然怎么看都是她自己上吊的,不过总觉得有点怪。”
  结果却并没有。既没有遗书这样证明自杀的东西,也没有其它让人怀疑这是谋杀的线索。这一番调查持续了几个小时,到底也只能以“疑似自杀”这暧昧的结论收场。
  “铃……”
  伴随着落日后急速遮盖世界的夜色,龙区的放学铃声响了。
  “收队吧。”莎浓说。
  警察们带着尸体与证物走出警戒线。若是别的地方,恐怕早会有不少围观的人群,但是在刚放学的龙区,学生们还都没来得及走出教室,因此围观的只有寥寥数人。
  而其中,莎浓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乌黑的短发长鬓、红色的运动校服,那个名叫吉黯的娇小少女。
  几乎是本能地,莎浓瞥了一眼吉黯的脚下——果然,胶底运动鞋。
  不过……莎浓回望了一下墙壁几乎完全是平面的教工宿舍楼,想象不出这样一个少女如何能飞上10楼的阳台——难道是从上面吊钢索?
  这是吉黯已经走到了莎浓面前。
  “可以让我上车么?”她说。
  莎浓挑了下眉毛。“好啊,上车吧。我也正有事情要问你。”
  女警官说着,让少女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虽然吉黯如此木无表情,但身为警官,莎浓还是能看出这个姑娘有话要对自己说。
  车门关上,莎浓发动车子,引擎的鸣动让车内显得更加安静了。
  “So sorry,你老师的事情……”莎浓说。先是同学、后是老师,两天内两个身边的人上吊自杀,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折是一个冲击。
  吉黯沉默了片刻。
  “她并不是个好老师。”她说。
  “哦……这么说,会有不少人恨她咯?我看得出你有话对我说,莫非你对她的死有什么看法么?”
  吉黯深吸了一口气。
   柳丹死了。虽然她是个惹人讨厌的老师,但是死亡的惩罚对于她那点小恶来说未免也太过酷烈。而更可怕的是,犯下这起谋杀的,竟极可能是小童的亡灵。
   自杀有两种,逃避式的自杀与复仇似的自杀。
   当人们无法忍受缠绕着自己的内疚、悲痛、恐惧或绝望之时,便只能选择死亡这最后一条逃脱之路。但说来可悲,这样自尽的亡者,反而会不断地重复着死前的绝望游荡于自杀之处,直到连灵魂都腐烂分解为止。在此之前,它们的痛苦会无意识感染四周,让所有靠近它们的生者产生赴死的念头。
   而另一种自杀,则是“投向自己的谋杀”。这种自杀者心中燃烧着熊熊的仇恨与愤怒,疯狂的想要杀死自己的仇人。但是他们的能力太弱,又被自己的善良与软弱所束缚,无法去行凶杀人。因此,他们在自己内心怒火的煎熬下发狂了。就如同小孩子会将物件当做欺负自己的人加以破坏一样,这些人最终把仇人的存在与自己的存在混淆为一体,将酷烈的死亡施加在自己身上,但实际上他们想要杀害的并非自己,而是自己心中的仇敌。
   而之后……如果自杀的痛苦都无法疏泄这份愤怒。这个自杀者就会化作复仇的亡魂——这一次,死亡将带给他复仇的力量。
   小童……会是这种复仇鬼么?吉黯不想相信。她不愿相信那个有着善良纯真笑容的女生会带着那般残酷的心绪赴死,会化作复仇厉鬼……
  无论如何,现在她必须去确认一下——“莎浓姐,能带我去看一下小童么?”
  莎浓瞥了身旁的少女一眼。
  “知道吗……你昨天跟我说,小心那一个灯型挂坠?”
  吉黯茫然的点了点头。
  “那个挂坠丢了,不翼而飞。一同消失不见的,还有你那朋友的遗体。”
  路灯的光划过吉黯的脸庞,照亮了她那双睁大到极限的眼睛。
  “这本来是机密。我们想要在事情传出去之前找回她的遗体……你知道,她的父母很快就会从中国过来认领尸体了。但是我们现在毫无头绪——摄像头在那时遭到了不明的干扰,而所有的门卫都没能提供任何线索。所以……”莎浓将视线从路面移到了吉黯的眼睛上,“还是那句话,若是有如果你知道什么线索的话,无论是什么都可以,请告诉我们。”
  吉黯忙张开嘴,却又闭了起来,漆黑的眼眸中露出歉疚与失望神色。
  ——抱歉,但是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从吉黯的眼中,莎浓读出了这样的信息。同时,她也突然明白了自己之前为什么会觉得这孩子有些怪异可怕。
  因为她真的不同寻常——不同寻常的,过于纯真和善良。她的眼睛,竟是如同婴儿的眼睛一样,虽然漆黑,但如此清澈,清澈到让人怕去看,怕看到自己不堪的倒影。
   这些东西莎浓原本就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但是多年的工作经验却让她学会了忽视直觉的干扰。而现在,她开始重新重视自己的直觉。因为,的确……停尸间中,那个少女的尸体不翼而飞了。在所有摄像头都没有拍摄出任何异常,冰柜的门锁完好锁住的情况下,盛放着那少女尸体的尸骨袋不知何时已经空空如也。
   49公斤的人类的身体,竟然宛如化作了无色无味的空气一般,伴随着一道烈火的痕迹消失在了50毫米后的不锈钢板后面。
   现在,半个警察局的人都在为这次事件填写责任报告。调查组也开始积极调查,列举出从器官贩卖到变态恋尸癖行窃等一切理由,然后又将这些理由一一排除。
   “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可以用刑侦方法侦破、可以用科学解释,没有任何神秘色彩的案件,只不过是有人用巧妙的手法装神弄鬼而已”。
   警察局中所有人都这么说,都这么相信。就连莎浓也曾对此深信不疑。
   “曾”深信不疑。
   而就在刚刚,在她看到吉黯那双乌黑的眼瞳时,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东西。
   ——我们有什么证据,便胆敢下达如此斩钉截铁的结论?
   研究室里精确无误的高科技仪器么?但档案室里的未解案卷却依然堆积如山。
   处处皆可以用数字来计算的现代社会么?但却没人能计算出一个老好人何时会突然变成杀人狂魔。
   还是会将夜晚照亮如白昼的都市灯火?但黑夜仍会降临,它只不过躲入了更加阴险的角落,化作无处不在却被人所忽视的阴影。
   是的,人们害怕再去观望科技之光无法照亮的黑暗,于是任性的将那黑暗断定为“虚妄”。
   “放心,我是警察,什么奇怪的口供都听过的。”她笑了笑,已是暗下决心,相信这个少女所说的一切。
   “……她要复仇……”吉黯低声说道。
   “谁?……小童……?”
   少女点了点头,女警察的心中顿时升起一阵寒意。这份寒意威胁着她拒绝相信吉黯的话,将其当做胡言乱语,否则,她将会回味起到那些早已付之一笑的恐惧,重新变回一个在睡床上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但是不,她已经决定了相信——这绝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
   “她……变成了丧尸?”
   “不,是女吊。”吉黯纠正道,“专为了复仇而重回人间的,可怕的幽灵。她们会将自己死亡时的绝望与痛苦强加在别人身上,从而逼迫那些人也像她们一样上吊自杀。”
   “你的老师就是这么死的吗?”莎浓咂了咂嘴,“我还以为幽灵都是不需要身体,单纯只有灵魂的呢。”
   “本应该是这样的。但……”
   但现在小童的身体和灵魂全都不见了!它们可能已经再度合为一体,但那却不是可喜的复活,而是可怕的异变。
   “和那盏灯有关咯?”莎浓问到。
  吉黯点点头。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吉黯摇摇头:“我只是偶然看到她拿着那个灯挂坠,感到有些奇怪。但她拒绝给别人看,所以……”
  “当时你发现尸体的时候,应该有机会查看吧?”
  “……我当时觉得,应该保护现场…等你们来。”吉黯懊悔地低下头去。莎浓心里也是一阵难受——这孩子信任警察,但自己和同事们却辜负了她的信任。
  一阵沉默。之后,吉黯先开了口:
  “莎浓姐……复仇,是应该被认同的么?是应该被阻止的么?。”
  莎浓思考了一下。
  “有这么个案子。”她说,“有个受上司排挤辱骂的小职员,有一天终于忍不住怒火,携带枪支来到公司,一枪崩了上司。然后,他又觉得一直以来耻笑他的同事也应该是他报复的对象,于是开始在办公室扫射。再之后呢?曾经没打扫他桌子的清洁工、没给他及时开门的门卫、多收了他三毛钱的热狗摊老版……他每杀一个人,就会找到一个新的报复的目标,直到他被当场击毙,杀戮都没有停止。”
  莎浓说着,拿出一盒薄荷糖,倒给吉黯一粒。
  “知道为什么么?因为复仇就好像是毒品。它刺激着你,让你全心全意沉迷其中、无法逃脱。只要你动手沾上了血,这一切就不会停止。”
  莎浓自己也含下一颗糖。
  “所以,人承担不了这种重担,只有机器可以——我们警察,还有法院和监狱这样的国家机器。任何一个人都应把复仇的权力交给我们,让我们代替他们担负起复仇、夺回公正的责任。”
  这时,车中的警用电台突然响了起来。说是星区某处发生了一场群伤事件,让附近的警察立刻前往。
  莎浓听完通告,又开口问道,“你觉得现在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准备怎么行动?”
  但是,回答迟迟没有。她转头一看,才发现副驾驶座上已经空空如也。那少女不知何时,从这辆正以40公里的时速行驶的警车中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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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19 13:15 | 显示全部楼层
   公路旁边的一栋高耸的大楼顶端,为迎接黑夜而亮起的霓虹灯前,站立着一个少女娇小的身影。她宽大的运动校服在随夜色而来的风中飘动着,好似一件披风。
   多亏了莎浓,她现在下定决心了。
   吉黯俯下身去,右手按在脚下的影子上。她开始调动起全身经脉中运转的真气,呼唤自己在影中的仆从。
   “吾影下之影,悉听召唤,浮现吾前。”
   屋顶上的风呼啸起来,旋转着包围住吉黯的身体。她身着的运动校服顿时改变了形态。似乎有一层龙鳞翻卷散开,两道撰满符咒的带子捆扎在她双臂之上。红黑相间的校服上面依次浮现出太极、云纹、卦象等种种神圣图案。同时,一双墨色的灵气在她双手上凝结,化成了一对刻有龙纹的黑玉护手。夜之黑、血之红,两种颜色渲染出少女的身影。此刻的吉黯,展现出凛凛的英姿,犹若传说中的仙侠。
   随着校服化成法衣,吉黯的身份从学生变为驱鬼之人。
   在她的影子里,浮现出点点红光。之后,那些光点浮了上来——原来那些光点是几个漆黑生物的眼睛。这些通体漆黑的生物面目浑浊、似人非人,有猴子般大小。它们从吉黯的影子里钻了出来,佝偻着站在她身旁。
   “吾即蛇,吾即蝉,吾即汝等所侍之所侍。故,罔两——吾令汝等行、止、起、坐!”
   ——去吧!将小童的尸体找回来!监视所有她可能会去伤害的人!
   罔两们嚎叫起来,四散的窜入周围的影中,奔向高楼林立的星区、砖墙古朴的雾区、碧波荡漾的橄榄区、树木掩映的樱区、寺庙众多的莲区、祷告不息的月区……奔向大校区中所有区域。
   旋风爆散而开,吉黯又换回了常时的运动校服。她之凝望了片刻罔两们远去的身影,便立刻再度遁入影中,匆匆离去。
   她害怕一旦静下来,自己会不可避免的去想一个问题:
    如果小童已经彻底变成无法沟通厉鬼,她又该怎么做呢?
   
   
   课程表上,许多课都突然变成了自习。紧凑的课业安排,也随之一下子闲了下来。而会突然出现如此变化的原因,并非是学校突然变得仁慈体贴,想要让学生们更加享受青春。相反的,学校推行了更加严格的宵禁令:没有老师的准许而擅自出校或离开宿舍区,违反门禁者,一次则记大过,两次就要劝退。
   有人说这是因为龙区的校长会对风纪委员会的建议完全听从——即维持纪律,又能一团和气,就算出了事也都是风纪委员会的责任,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白莲觉得,不是这种原因。不单单是这个原因……
   她什么也无心去做,放学后便躺在只有她一人的宿舍里发呆。
   空闲的时间与不自由的空间,让她的脑子不受控制的过度运转。她止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越想越确信一个推测:宵禁加强的原因和课程变为自习的原因是一样的——因为柳丹离奇的上吊了。
   是的,上吊。那个能毫不怜悯的将学生的斥骂得一无是处,毫不顾忌的践踏学生自尊的贱人,居然会因为校长批评了两句而自杀?
   不……应该不是简单的批评了两句吧。毕竟,谁都清楚是她逼死了周小童。小童的家长也扬言要状告学校和她。这种情况下,受不了而自杀,也不奇怪吧?
   但是……有必要用和周小童一样的死法么?
   而且,传闻她在死的时候,还将没收了的周小童的衣服硬穿在了身上。据说因为那件衣物对她来说明显过小,所以她的尸体被拘束得扭曲变形,排泄物都被挤了出来……
   白莲稍微想象了一下那尸体的样子,立刻感到一阵作呕。但这还不算完,一个更可怕的传闻不可阻挡的越发变得切实:周小童的尸体,似乎在停尸间中消失了……
   她去了哪儿?要干什么?
   白莲眼前似乎浮现出肤色死灰的周小童穿着染血的洋装,在月下缓步挪动步伐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她似乎见过这景象,在一个像现实一般真实的梦境之中,见过……
   够了!
   床头的钟表不知何时已经指到了11点。她烦躁地下了床,走到了宿舍楼内的公厕,准备去小解一下后便去睡觉。
   她关上门,蹲了下去。然后,厕所的灯灭了。
   小小的厕间里,顿时一片漆黑。
  一股强烈的呕吐感伴随着尖叫的冲动涌上喉咙,白莲慌忙紧捂住自己的嘴——如果这时候叫出来,呕吐出来,肯定会招来那个舍管的斥骂奚落与其他同学的围观吧?多么丢人!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怕黑,居然还怕……
  ……鬼?
  呕吐与尖叫的冲动刚压抑下去,白莲便疯了似的去推开面前的门,睡裤都不及提上地跑出了厕所。还好……走廊上还是亮的,熄灯后为了方便学生起夜而长明的几盏灯,还在昏昏沉沉地发挥着自己的价值。
  白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已经剧烈得不行了,忙深呼吸了几下恢复平静。
  无论如何,呆在这冷冰冰的楼道里也不是办法。白莲提起裤子,战战兢兢地往宿舍走去。她害怕听到自己脚步的回音,生怕在这昏暗的灯光照出什么奇怪的影子又或者干脆熄灭。不过还好一路平安,她安全地到了自己住的楼层。推开房门后——房间里依然很正常。白莲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她顿时感到睡意袭来。
  “啊……好了,睡觉吧。”
  借着钥匙的微光,白莲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拿出衣柜里的厚围巾——那是她最喜欢的一件生日礼物,软厚轻密,触感温暖而且十分结实,天气暖和时甚至可以拿来盖在身上。
  忍着越来越重的睡意,白莲抬手摸了摸床铺——宿舍的床是那种底下当桌子,上面为床铺的双层构造,白莲伸手刚好能摸到床铺的栏杆。好,该上去了……她随手拉出桌边的椅子踏了上去。
  站在椅子上,床沿刚好到她胸口的位置。白莲按了按床,确认自己的重量不会突然将床压翻。
  “哈……眼皮好重。”
  又做了这么多麻烦事,白莲只觉得自己已经睁不开眼睛了。不过,睡觉前的准备总算是差不多都完成了,只剩下最后一步——
  白莲拉起围巾的两端,将之穿过床的栏杆,挽成了一个圈,绕了几绕后再扣上一个死扣。
  真的是条相当舒服的好围巾,完全摸不到任何毛刺,裹在娇嫩的脖子上也只会感到柔毛的爱抚……
  白莲心满意足的将头探进那舒服的套索中,身体放松下来,安心的蹬开了椅子……
  “………………?!?!?!?”
   一种可怕的感觉顿时从颈子袭遍白莲全身,让她猛得从迷离的困倦里醒来。可是已经太晚了,她还未及发出一声惊叫便被宽厚的毛巾就兜住了下巴。
  身体下坠的重量会在此时对颈椎造成巨大的负担,即使白莲身体不算重,也几乎无异于一记闷棍打在脖子上。与此同时,颈动脉被勒在脖子上的毛巾边缘完全阻隔,大脑瞬间缺血。白莲几乎一下子变陷入昏迷,身体将会陷入无指挥状态而瘫软下去。
  因此,身材修长的白莲虽然双脚能勉强够到地面,却没有支撑起身体的力气,只能无力地在地上踢蹬。想要解开绞索的双手,也只是在围巾上乱抓而已。
  【钻进绞索后只要脚能站在地上就是安全】,这种想法是多么幼稚啊。
   所谓的“上吊”,就是这么一回事,简单到荒谬、残酷到可笑的,通向死亡的办法。
  白莲的眼睛翻白了,四肢也开始抽搐起来。她不自觉的瞥向了衣柜门后的穿衣镜。而后——虽然大脑已经不能理解——她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东西:在自己垂死挣扎的惨状后面,还有一个身影——身着华美的洛丽塔洋装,披散着的黑色长发,绣着暗花的长手套,黑色厚裤袜,苍白的面孔以及缠绕在脖子上的粗绳……
  “……”
  白莲和眼睛一样翻白了的脑海中隐约明白了什么。
   “啸————!”
   白莲已近失聪的耳朵,在最后听到了一声凛冽的嘶鸣。好似从遥远的深渊中腾空而起,又仿佛近在耳畔。随即,她便坠入了无知无觉的黑暗中。
  她的确是坠入了黑暗中——一只漆黑的怪兽的怀中。
  在任白莲投缳之际,伴随着那声嘶鸣,她的脚下的影子里窜出一个通体漆黑的怪物——那是受到吉黯先前指派、前来保护白莲的罔两。罔两的利爪一挥,斩断了围巾,将白莲抱起来准备跳走。
  可就在罔两跳起之时,一道绳索自虚空飞来套住了它的足部。随即,一股带着狂怒的力量将罔两连同白莲一起扯了回来。“啪啦”一声!宿舍的窗户豁然大开,一股极寒的冷风自窗外的黑暗中吹袭入室,将屋门紧紧地撞上。房间霎时化作密室,而温度则跌落至令人窒息的程度。这风不属于人间,它来自亡者空洞凄惨的呼吸——乃是夺命的阴风!
  小童的长发随风飞扬,犹如无数的毒蛇扬起头颅注视着面前不省人事的白莲。然后,一条绞索幽幽地自天花板上垂下,犹如活物般蠕动着套上了白莲细长的脖子。
  “住手。”
  少女低沉的声音响起。一只手拉住了正准备吊起白莲的绞索,制止了它的上升。
  吉黯的身影出现在密室中,挡在了小童与白莲之间。
  阴风停息了。这个静默的少女出现之时,世间的一切仿佛也都随之陷入寂静。
  吉黯的手中溢出了火焰般跃动的影,绞索随即蚀断。白莲软软倒在地上,虚弱的咳嗽起来。
  ——对于他人冷漠嫉妒的人得救,而那样温柔对待他人,从未想要伤害他人的人却无法得救……你是这么想的么?
  吉黯凝视着小童掩藏在乱发下的面孔,静静改变了身体的姿势。大腿靠拢,膝盖略弯,双手握拳持于身前——那是称作“二字钳羊马”的武术架势。换言之……
  是宣战。
  一声泣血的狂啸,狠狠撕碎了短暂的寂静。阴风狂卷在小童周身,血腥的绞索与每一丝干枯的长发都在狂舞,彰显着扭曲灵魂的狂怒与恨意。
  随着这狂啸,整个宿舍楼崩塌、陷落。之后,那些分裂瓦解的砖块与横梁又在空中迅速的重组、拼装,化作了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化作了这宿舍楼的另一种“真实”。
  只见四堵山般高耸的厚墙在吉黯四周拔地而起,隔绝了外界。粗大的横梁横七竖八的插在每堵墙上面,而在横梁上,密密麻麻的……这宿舍中的学生被吊在上面,无一例外投缳绞首。
  而他们,却没有一个人醒来……虽然喉咙中痛苦哀鸣,虽然四肢抽搐颤抖,但是所有人却都深陷在昏睡中,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自己生活的宿舍其实是这样一个丑恶的绞刑架。
  而在这监牢与绞架的中心,女吊在凄厉的嘶吼着。她已经破碎的声道发出令人血液凝结、心脏僵硬的恐怖呼喊。
  站在监牢底部吉黯轻轻吐了口气。
  然后——踏地,跃起!
  她的身体扶摇直上,向着痛苦吼叫的小童冲去。无数的绞索自四周的绞架飞套而来,想要拦截她,将她也变成一具不会抗议的尸体。但是没有用——少女的身体旋转、腾挪,在绞索的荆棘林中穿身而过,一次次踏在更高的绞架上往天空冲去。
  那是不会被束缚的、自由的飞燕,那是将会唤来春风、冲破绝望的飞燕。
  ——这就是,你现在心中的世界么?在这样的世界之中,你的心就会安宁么?
  ——不会的!
  在横梁与墙壁间跳跃的飞燕冲向了哭号的女吊,似乎要将胳膊伸断一样,吉黯对小童伸出了手。
  她的手,紧紧抓住了小童颈上的绞索。
  ——这绞索,即使你已经被解下绞架后也会继续缠着你,即使在死后也会继续缠着你,令你永远痛苦窒息……因为这是由你的绝望与愤怒所化的。但是没关系,我会帮你解开它。我会……
  吉黯紧紧抱住小童,奋力扯开绞索的同时,小童的面目上的狞恶立刻消退,开始变回那个可爱善良的少女的容颜。被束缚的脖颈松开,少女的喉中发出一声细弱的呻吟;她那一双眸子中凝结着的疯狂随之化散,渐渐透露出温婉的流韵与一丝希望的光。是的,小童,不要放弃希望。因为……
  ——我会来救你!
  “果然名不虚传呢,龙的女儿哟。”
  正当绞索即将被吉黯扯开的时候,一个扭捏作态的声音自牢笼上方响起。吉黯立刻感到一阵刺骨的剧痛,全身都僵硬起来。眼睁睁地,本想要紧握住绞索的手松开了,她的身体朝下掉落下去。
  “唔……!”
  只见一道流影在吉黯身上飞转一圈,少女的身体又灵活起来,轻轻落在一处横梁之上。只是,她和小童之间的距离已是触手难及,而女吊的绞索赫然勒得更深了,小童露出了更为苦闷绝望与愤怒的神色。
  而在女吊的身边,赫然站着一具骷髅!
  不,不是真的骷髅。是个带着骷髅面具的男人,那个发出扭捏作态声音,将吉黯打落的男人。
  吉黯握紧了拳头,以比箭还尖锐的眼神怒视着这个男人。
  “真是可怕啊。”骷髅人冷笑道,“如果在这里跟你交战的话,即使我和女吊一起上,大概也占不到多少便宜吧?不过……”
  骷髅人一个响指,便见一团鬼火自下发直奔吉黯飞来。
  吉黯挥手一挡,一道影之幕遮住鬼火,并方将其包裹吞没。往下一看,原来地面上有一只恶兽,形似狼犬却生出一双犄角。在它周身,一团团火焰在旋转燃烧,竟似是车轮的模样。
  “坟羊……不,火车……?”吉黯一眼认出这怪兽。那是曾被孔圣人降服过的,在地中潜伏、伺机盗掘尸体吞噬其脑的恶兽“坟羊”。但是,它周身缠绕的轮状火焰,又分明是日本百鬼图志中记载,在葬礼上乘风而来的妖怪“火车”的特征。
  而无论是坟羊还是火车,它们的习性都是一样的。那就是……
  盗掘尸体,侮辱尸体!
  偷走小童尸体,让她变成这副样子的就是……
   【啸——!】
   一声嘶鸣回荡于这绝望的监牢之中——辽远、空灵,充满力量与高贵,那是传说中的神兽仰颈吟啸而出的嘶鸣
   龙的嘶鸣!
   仅此一声,群魔辟易。
   索命的绞索应声而断、厚重的牢壁分崩瓦解、烈吼的阴风也为之黯哑,由女吊的绝望所幻化出的世界随之崩溃。
  在这崩塌的世界之中,吉黯的身影腾空而起。怒影凝成的黑玉护手套在了她紧握的双拳上,拳的轨迹带动着那龙鸣,而其痛击的目标直指在崩溃的世界中失去落脚点的骷髅人!
  面对龙的怒火,骷髅人的眼中闪过惊慌和恐惧,但,随即卑鄙低劣所给予他的自信又将其代替。
  “是吗?要将她一起消灭吗?”
  骷髅人冷笑着,将小童的身体推向吉黯。
  ——!
  小童木偶般的身体,挡在了龙之劲力的前方。小童现在已经死了,只是一具尸体,即使龙之劲力贯穿她,她也不会再死一次。而且,这一拳打下去就可以击毙那奴役她的凶徒、为她报仇,解放她的灵魂!
  所以——
  “……!”吉黯的牙关咬出一声脆响,拳上的龙影却硬生生扭转了去向、撤消了攻势。没法子……对小童打出这一拳,她做不到。所以,气息已乱的她只有无可奈何的随着崩碎的幻想界跌落下去。
  在她上空,传来骷髅人的大笑。她徒劳地伸出手去,却只能看着骷髅人与坟羊带着小童远去……
  这片幻想界彻底崩塌、破碎了。吉黯躺在白莲的宿舍之中,仍然呆滞的保持着伸出手的动作。但她的面前,只是宿舍的天花板。
  阴风停息了。亡者离开,供生者呼吸的温暖清新的空气便再度回到了房间之中。
  吉黯疲惫地站了起来。白莲仍在她身旁——她的神情还保持着堕入噩梦的痛苦,但气息已经渐渐平稳。
  ——如果她没事的话,其他的同学应该也没有大碍吧……
  吉黯抱起白莲,将她放到床上后推门离开。然后,走到走廊上的她,一拳击向墙壁。没有运气保护的、纯粹是少女肉体的拳头砸在墙壁上,一声闷响、一片血印。
   “你不是被遗忘的人……我会救你的……”吉黯喃喃说道,“无论多少次、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绝不会抛弃你。”
   她就这样独自在走廊里低语着,直到深夜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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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19 19:50 | 显示全部楼层
   其之五·谜团
   “早上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而在其腿最多的时候,便是其最衰弱的时候。此物是什么?”
                                    ——《俄狄浦斯》
   
   
   
   明智田鹤感到有些失落。一个立志尽忠的士兵在经历了艰苦卓绝的训练之后,终于迎来了初阵的机会。但一到战场,却发现敌人已经被别人消灭殆尽了。
   十几分钟前,依照一个风纪委员的报告,有一大群形迹可疑的人在星区的小巷中聚集。但田鹤在埃索伦的带领下感到此地时,只见到一个开在大楼水泥墙上的直径一米以上的大洞,以及洞后的密室中骨断筋折、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他们大概有三十人,围着墙角躺了一圈。很明显,密室中心爆发出了某种巨大的力量,将他们猛击、吹飞成了如此惨状。如果不是田鹤她们及时叫来了救护车,恐怕已经有人会因为内出血而丧命了。
   于是,现在田鹤又回到了下午才刚刚离开的医院里。她坐在医院的走廊上,不知该干什么——处于医院,身体却没有伤,这让她觉得有点不太习惯。
   警察们已经赶到了医院。埃索伦与奥斯丁两位前辈正在对他们汇报当时的情况。出了这种事情,最近的宵禁令应该又要加强了吧?属于东方国家的学区早已经将宵禁令贯彻了,现在那些习惯了民主自由的欧美校区大概也要考虑执行他们风纪委员会的建议了。很少有人知道,最近越来越严格的宵禁,是由他们风纪委的委员长提议的。而让一向谦和的委员长不惜调动在警方、官方等各个领域的人脉也要促成的大宵禁令,其原因就在于……
   一盏灯。
   不,并不是一盏,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灯。严格来说,是一种最近在大校区中散布开来的灯型的挂坠。这些挂坠不知道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是何人所做。唯一确认的是,持有这种挂坠的人,都将被魔障缠身,甚至还有人就此化作了妖怪。
   这些事情一开始很少,基本都被当做事故或者精神异常处理了。但是现在,这势头越发朝向着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比如说,刚刚在供奉“山羊爸爸”的邪教聚集地,也发现了这样一枚小灯。
   正当田鹤思索之时,埃索伦与奥斯丁走了过来。
   “前辈!”田鹤连忙起立。
   “哼,与其看我们来了再站起来,干嘛干脆就不要坐下?”奥斯丁奚落一声,坐到田鹤刚刚的座位上。
   “啊,田鹤,看来我们要更忙了。”埃索伦也坐了下来,而一个小提灯形状的挂坠不知何时塞进了田鹤的手里。
   “这是……?”
   “没错,安妮和我已经确认过了。这就是那种灯。”
   “青行灯……”
   田鹤嗫嚅着,端详着手中这个绿色的魔物。
   在日本的传说中,当天地阴阳逆转,地狱人间联通之时,便会有无数妖魔鬼怪自异界前来,游行于人间肆虐为害。那就是所谓的“百鬼夜行”。
   而作为百鬼先导,走在游行队伍最前面的,则是一个其貌不扬,提着青色灯笼的小鬼。
   那就是“青行灯”。而她手上的这个挂坠,正是有着与那小鬼一样的魔力——它可以引来妖魔,侵蚀持灯者的心智,让其也变成百鬼的一员。
   “那么……他们是从谁手中得到这盏灯的?又是被什么人袭击的?”田鹤回想起之前密室中的景象。犯下这次袭击的人,绝对有着极其强大的力量。如此看来,或许这个袭击者比丢失的灵药更加危险。
   “问不出来。”埃索伦如果有胳膊的话,现在已经做出了一个耸肩的动作,“这盏灯是属于他们的祭司的。不过那家伙估计这辈子都难以开口说话了——无论青行灯召唤出了什么,那东西都已经基本上吃干净了他的灵魂。而其他教徒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现在能问出东西来的也就是3、4个人。不过……”
   “袭击者的形象,倒是众口一词——一个手持大盾与长矛的疯丫头。”安妮·奥斯丁接过了话头。
   “是‘威武美丽的少女’吧?”埃索伦纠正道。
   “本质还不是一样。”独眼女生轻蔑的一哼。
   “手持大盾与长矛……威武美丽的少女?”田鹤愕然,日本的历史中也曾出现过一些不让须眉的女武者。但是为了弥补女性天生力量的不足,她们往往都和自己一样,以长柄薙刀作为武器,接住长度和离心力挥砍杀敌。而长矛与大盾,无一不是需要巨大力量才能运用自如的兵器。一个女性同时持用这两种武器?而且还能不是一身横肉反而威武美丽?
   “搞不好……是阿玛宗女战士的后裔吧。”埃索伦说道。
   “那是……?”
   “希腊神话都没看过?至少你也应该打过点电子游戏吧?哼,就这样你们小日本还想脱亚入欧呀?”安妮·奥斯丁冷笑道。奚落田鹤对于她来说似乎是一种条件反射。
   “阿玛宗是出现在古希腊神话中的女性至上国度。她们信奉战神阿瑞斯与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所有女性都是身负绝技的战士。而男性,全都是她们从战斗中掳掠来的奴隶,只能负责农耕和家务……”
   “而且阿玛宗那群疯婆子们为了方便拉弓射箭,统统都把奶子割掉了一个。”安妮·奥斯丁说着,戳了戳田鹤的左胸。看到这个一脸严肃的晚辈露出脸红为难的神色,她不由大笑起来,“哈——或许一会儿应该问问那些废物,那个‘大美女’到底有几个奶子!”
   田鹤有些奇怪为什么奥斯丁前辈永远是这种态度。不过,另一件事很快就占据了她单纯的思维——阿玛宗的女战士……究竟有多强?她们,是否可以证明女性也能够拥有武人的荣耀呢?
   
   
   “啊,要到了和大家说byebye的时候了——大家,在大校区生活快乐哦!”彭忒西勒雅阳光灿烂地笑着。
   “希望彭希你下次还能来和我一起喝茶哦~”在彭忒西勒雅身旁的那个长着五官的大白萝卜用滑稽的声音说道。
   之后,台下的工作人员比出了OK的手势,今天的电视节目完美播出。
   彭忒西勒雅从绿色背景台上走下,来到工作人员中间,各种赞赏和关怀立刻奉献过来:
   “辛苦了,彭希!”
   “今天也真是光彩照人啊!”
   彭希一路走,一路亲切的回应了人们的话语。最后,节目总监有些激动的走了上来:
   “彭希,你真的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和卡通人物互动的节目么?演技太好了,我简直觉得你真的能看到萝卜先生的样子——要知道,大部分演员别说和它有眼神交流了,根本就没法把视线的角度摆对!”
   萝卜先生这节目,是卡通人物“萝卜先生”和一个真人嘉宾之间互相斗嘴的娱乐节目。因为萝卜先生的形象是在后期用电子动画叠加上去的,所以大部分演员都会为要与一个不存在的搭档配合而头疼不已。
   “这没什么,总监先生。因为在我眼中,萝卜先生可就是好好地站在我傍边的哦。”彭忒西勒雅说罢,露出一个有些神秘的微笑。
   这句话,可是货真价实的。彭忒西勒雅在整个节目的过程中一直切切实实的在和萝卜先生交流、对话,而不是演独角戏。毕竟萝卜先生可是在大校区超受欢迎的角色,大家对这个人物的喜爱之心,足以让其拥有一个实体——当然,这个实体也跟幽灵或应身一样,只有觉者可以看到。
   “怎么样?我就说如果彭希来拍这集节目,录制只需要一半的时间就能完成吧?”
   正当总监夸奖彭希之时,一个气度不凡的老绅士走了过来。他大概六十多岁,洁白的须发都打理的整整齐齐,再配上他那身朴素笔挺的黑西服,一位贤者的干练与风度展露无余。
   “山德鲁先生!”总监连忙上前,“彭希的表现真的是太出色了,感谢您的推荐!”剧组的其他人员也都纷纷围了过来,向这个老绅士致敬。
   无外乎他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山德鲁·克戎可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著名学者。他在心理学与人类学领域都有着极高的成就,而除了学术领域之外,他还积极参加各种艺术类活动。受到大校区数个高校与研究所邀请而搬到此地之后,他不仅出版了两本专业论著,还出版了六七册画集与摄影集。而现在,他还有一个身份……
   “怎么样?我没有让你这个经纪人的名声受损吧?”彭忒西勒雅走上前,自豪的对山德鲁说道。
   “你让我失望?不,就算酒神戒了酒,你也不可能让我失望。”山德鲁慈爱地拍了拍彭忒西勒雅的肩膀,“不过,很抱歉我没能给你安排出休息的时间——那个万圣节的特别节目马上就要开始录制了。”
   “嗯?要和我搭档的那个人不是……呃,找到替换的人选了么?”彭忒西勒雅问道。那个中国女生自杀了,她原本以为这节目已经取消拍摄了呢。
   “不,我们准备改策划了。”山德鲁说,“这次我们要做一个集体访谈的节目,请各个学区的学生各自讲述他们那里发生的怪谈,同时把这些怪谈给作成微电影播出。而你的怪谈呢,要有一个压轴的效果——彭希,你之前说想要演出一场超级英雄行侠仗义的故事,现在可有什么想法么?”
   “嗯……”被猛得这么一问,彭忒西勒雅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太成熟的故事来。但是,单纯说没想好也太丢人了……啊!对了!何必去编呢?她不是刚刚干了一件货真价实的行侠之举么!
   “这样如何?一个强大的女英雄击败贩卖毒品、献祭活人的邪教组织。故事就是她突然冲进邪教的祭坛,将所有坏人统统干掉。我觉得英雄剧用不着什么深邃内涵,场面够帅够火爆就足够了。”
   “不错啊。回归民俗叙事的固定套路,简单的剧情其实最复合打中的趣味。而且在所有人讲述完那些压抑的恐怖故事之后,你来上演一出完美的英雄剧,这会是多令人激动地啊!”山德鲁点了点头。
   “不过,这可是要很大预算的哦~”彭希笑道。
   山德鲁也笑了起来:“放心!我为了看到你变身为女英雄的样子,宁可每周多安排4次讲座。不过,要塑造一个英雄可不那么容易。她除了要拥有超人的能力与高尚的品格之外,还需要一个响亮的名号,以及发现事件的途径。”
   “发现事件的途径?”
   “英雄需要第一时间赶到受困者的身边,但如果跟那些日本小说里的名侦探一样走到哪哪里就出事,那便是瘟神、不是英雄了。所以啊,我觉得英雄一定要有一个方法,能让她及时主动的发现需要帮助的人……”
   山德鲁还没说完,彭希已经开始思索起来了。
   名号……这的确是应该第一位考虑的东西。她应该称呼自己为什么呢?阿玛宗?不行不行,听上去总觉得像是快递的名字,而且会让人误会自己缺了半边胸部。用古代英雄的名字?彭忒西勒雅本来就已经是最强大的女英雄的名字了,再用别人的名字才是莫名其妙。而且名号一定要能够具有形象感,让人一听名字就能知道她的形象。
   黄金之光?太笼统。
   奥利匹斯少女?太啰嗦,而且听起来没什么力量。
   圣斗士!嗯,似乎挺完美的。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
   “彭希……?”一个少年的声音弱弱地问道。
   彭忒西勒雅回过神来,发现原来是亚沙。
   “你来干嘛?”被打断了思路,彭忒西勒雅不耐烦地嚷。
   “汤不好喝么……”桌子对面的亚沙诚惶诚恐地问道。彭忒西勒雅回过神来,方才想起自己现在早已经没在和山德鲁先生在电视台商议,而是已经回到家里吃晚饭了——可是名号这事她整整想了好几个小时但还是毫无建树。
   “喂,亚沙。”彭希舀起一勺汤,有一搭无一搭地问向自己的合租者兼专用奴隶,“有个女性的超级英雄,使用着各种武器行侠仗义。这个英雄叫什么名号比较好?”
   “超级英雄?武器……?”
   “对,主要是盾牌和长矛。不过弓箭也非常厉害哦。最强的绝招是一把双刃斧,一旦用出来,什么对手也会当即毙命!”
   “啊……这样啊……”亚沙这可犯愁了。他从小可没看过什么动漫,不知道那些超级英雄是怎么回事。不过,彭希的问题要是不回答,后果可是很严重。所以,硬着头皮也得想出一个名字来。亚沙开始回忆自己所看过的所有武打动作片——这道不费事,他总共也没看过5部,而且其中三部还是和彭希一起看的。比如前些日子看的那个什么《斯巴达三百勇士》……
   “啊……斯巴达……”
   彭希听了这名字,脸沉了下来。亚沙正觉得要坏,对面的女生已经离开座位一掌拍来——拍在亚沙的肩膀之上。
   “不错啊!这名字不错!嗯,斯巴达就是希腊的最强战力,形象也是拿盾和长矛,而且也敬拜阿瑞斯。哈,虽然还是有点问题,不过现代这些肤浅的大众也不会深究那么多。总之——斯巴达少女,采用了!”彭希说着,又揉了揉亚沙柔软的头发,随后奔进了自己的房间。
   “彭希,晚饭还……”
   “你替我吃了不就行了!”
   任性的公主……不,应该说是女王殿下,下达了命令。随即她关上了房门——这是“绝对不许进来,进来就杀了你”的圣旨。
   亚沙无奈地看着自己用心烹饪出来的丰盛食物全部剩了下来,像小山般堆满桌子。他不禁想起连土豆有时都吃不饱的故乡。
   “还真是奢侈的烦恼啊……”他苦笑着将食物放进冰箱里。这么多,亚沙得吃上两三天了。彭忒西勒雅对于他的凌驾是全方面的,不仅仅是财力与名气,她还比他更高大、比他更力气,就连食量也是远远超过瘦弱的亚沙。所以,亚沙默默看着彭忒西勒雅关上的房门,皱起了眉头——没吃晚饭,彭希不会饿坏身体吧?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怕惊扰彭希,亚沙连忙跑到电话旁拿起话筒。
   “您好,这是彭忒西勒雅的家。”
   “哦,是亚沙吧?彭希在么?”电话那头传来了山德鲁的声音,他因为各种原因来过彭希家好几次,与亚沙也早已相熟了。
   亚沙也当然知道这位老绅士是很何其重要的贵客。但是他看了一眼彭忒西勒雅的房门,觉得还是不要推开比较好:“额,真是对不起……彭希小姐现在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做什么……山德鲁先生找她有什么要紧事么?”
   “其实也没什么。”山德鲁先生大度的说,“我只是想问问彭希是不是想好了名号了——你知道,我们要拍个节目。”
   “原来如此啊……”知道彭希不太对劲的原因后,亚沙松了口气,“刚刚她还也问了我这件事。最后似乎想要叫‘斯巴达少女’……大概是吧。她说这个名字不错,就躲到屋子里了。”
   “斯巴达少女?哈哈,还真是适合她的名字。”山德鲁先生笑道,“亚沙,跟着这么一个斯巴达少女,一定感觉很累吧?”
   “啊……?不,毕竟是彭希小姐给了我住处还有生活费。而且……”亚沙尴尬地笑了笑,“让我这样的人留在她身旁,应该是彭希小姐那边比较不好受吧。”
   电话那边沉默了少许,传来了老绅士神秘的笑声:“呵呵呵。亚沙呀,你真的以为彭希那样的人,会做出让自己不好受的事情么?”
   “诶?”
   “好啦好啦,不打扰你们啦。你不用通知彭希我打过这个电话了。谢谢你跟我这老头子扯闲篇,再见。”
   听筒里传来短促的忙音,但是亚沙却迟迟没有将其放下。山德鲁先生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亚沙细想着,突然觉得心口里涌出了一股埋藏已久的欣喜——不不,那一定是自己的误解,而且就算真是那样,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亚沙叹了口气,默默将这股欣喜又埋回了内心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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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1 23:48 | 显示全部楼层
   
   明智田鹤这几天一节课也没有听进去。因为她强迫自己在课上不会不一头栽倒在课桌上呼呼大睡,就已经很困难了。白天上课是学生的义务,而晚上守护这个大校区则是风纪委员的义务。既然是义务就不能推辞,这几天田鹤只要一放学,就会运用起自己还不太熟练的通灵之力进入幻想界。一是为了磨练自己的技术,一是为了寻找那个将几十个人送进医院的危险分子“阿玛宗”的踪迹。
   “我们还要去追查青行灯的事情。那个阿玛宗就交给你了。”埃索伦前辈之前如此吩咐道。
   连续几周过去了,她已经可以纯熟的进入幻想界,但是阿玛宗的线索却仍然没有分毫着落。但是,她不能停下来。不仅仅因为埃索伦与奥斯丁两位前辈给予了她这个新人充分的信任,让她参与调查、历练自身;更因为她内心深处对于那个强大的女战士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好奇。
   她一次次将在幻想界巡逻的时间加长,将所有零散的时间都用来恶补希腊神话,以图掌握阿玛宗的行为规律。但即使她再怎么努力,一天的时间终归只有24小时,所以她只好舍弃掉“休息”这种奢侈的权利。
   其结果,就是疲倦到一旦坐下来就会昏昏入睡的程度。想必如果是躺下来的话,一瞬间就会跌进深深的沉睡中了吧?但却不是那样——田鹤在终于觉得应该去睡觉的时候,居然发现自己睡不着!一旦闭上眼睛,无数的思绪就会一股脑的涌上来。然后她就会发现自己置身于幻想界中,各种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立于身旁张牙舞爪。于是,便会惊醒,发现自己好端端躺在现实之中,而冷汗依然浸透衣衫。
   “入睡会让潜意识开始活化。你现在将潜意识化作的应身融入体内了,如果不能好好控制的话,那么入睡后你自然会自动进入幻想界。”对于田鹤的疑问,埃索伦学长如此解答道。他并没有说如何去控制——想必,控制之法是那种只能靠自身去体会的奥义吧?
   下课铃响起,午休时间到了。田鹤趴在了桌子上,既然没法入睡,只能这样休息好歹恢复一些体力。
   “明、智、桑~”
   一个轻快的声音跳了过来。
   “文……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唉~别那么无情嘛!我可是有重要的事情想要和你说的哦!”绕着田鹤唠叨个不停的少女,有着一头活力四射的过耳短发,以及一双灵动活泼的大眼睛。在八云学园里,没人不认识这个家伙……
   八云学园摄影社社长·黑羽文——绰号乌鸦天狗的一流摄影师兼无良八卦狂!
   明智田鹤不清楚这样一个忙着去寻找各种街巷流言、小道消息、新奇快讯的家伙,到底为什么会缠上自己。但事实就是如此——入学的第一天,明智田鹤就被黑羽文彻底缠上,自作主张的被这家伙套上了死党的头衔。
   “我知道的啦。明智桑最近的脸色这么差,一定是又不爱惜身体乱来了。不过呢,既然要睡觉,就要找个好地方睡哦~。”文说着,拉起田鹤的手,就往外走去。比力气她当然不是田鹤的对手,但是田鹤不知为什么,就是狠不下心来反抗这个丫头。于是,她只得拖着疲惫的身心被文一路拉到了学校的草坪上。
   八云学园有个好处,那就是有一片清爽宜人、绿树林立的草坪。而且,这片草坪因为埋有自动松土的机器,所以学生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在上面走来躺去,不必担心破坏绿化。田鹤就是被文拉到了这里的一颗树下。
   “还好还好,在下的专座还没被人占去。怎么样,在这地方休息可要比窝在教室里强多了吧?你平日午休的时候,都是偷偷跑到犄角旮旯去练武,今天难得终于觉悟到自己需要休息,当然要找个好地方了!”文笑道。在她四射的活力下,田鹤显得更加苍白疲惫了。即使田鹤还没丧失睡眠的能力,有这么个乌鸦在旁边叫来叫去,想入睡也是不可能的。
   似乎也明白自己是让田鹤无法休息的罪魁祸首,黑羽文道:“诶,不过在你享受难得的午睡之前,还请务必回答在下几个问题哦。”
   说着,黑羽文拿出手机划了两下,照着屏幕上的字念道:“9月27号,冰海区的M氏在深夜溜出学校,准备去买酒喝。当他买回酒正准备享用时,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不知何处走出一位女性风纪委员,对其进行了严厉斥责,并没收了烈酒。”
   田鹤心里一抽。那是她几天前干的事情。她在幻想界巡逻时,发现一条酒气冲天的虫子正在街上蠕动——据前辈说那往往是嗜酒者的应身。于是,她回到现世界中,果不其然发现有未成年学生正准备喝烈酒。没想到这随手的举动,居然被传开了。
   “然后,9月28日,莲区的A氏和P氏离开各自的学校准备进行私会。两个人在热吻之后心旌荡漾,于是脱下下身衣裤,准备进一步的亲密举动。正当这时,一个似乎已经偷窥很久了的风纪委员出现大声喝止他们。这二人惊慌的未及穿衣便逃离现场。当他们回头观望时,发现街道上根本没有人影。”
   田鹤的眼神连忙错到一边。的……的确有这事,但是她才没有持久偷窥呢!当时她只是对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两只毛茸茸的野兽感到奇怪,回到现世界后方才发觉真相。之后她又不好意思看着他们衣衫不整的逃跑,所以再度退入幻想界里而已。
   “还有这个。9月29日……不,这个算凌晨,应该是29到30日时吧。星区的J氏——嗯,这是个在星区上班的保安,不是学生。他在交班结束工作后,走进小巷准备走近路回家时,一个年轻女性突然将其按在了墙壁上。他身为保安,却竟然在这个少女面前毫无抵抗之力。本以为遭到抢劫的他,却不想对方只问了他几个问题——‘这大厦下面有什么,你知道么?’、‘你一个人为什么要在深夜来这里?’J氏回答说自己不知道什么秘密,只是个下班回家的保安之后,该女子便立刻放开了他,走入小巷深处。J氏追上前去,却发现这个少女竟然在一个死胡同里消失了。”
   田鹤将自己的头埋在了膝盖里。想来,那天她已经困倦到了极限了。几天的搜索都一无所获的她,回到“阿玛宗”攻击邪教徒们的地点。这时候正看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人悠悠走进巷子,于是立刻冲上去盘问了。发觉自己搞错了之后,她也是羞愧难当的逃离,想也不想就遁入幻想界之中。
   “根据目击者的描述,这个神秘的风纪委员是年轻的女性,似乎是东洋人,穿着樱区的水手服校服,留着马尾辫,体态纤瘦——嗯,大概还是挺漂亮的吧,”文看了田鹤一眼,继续念道,“而最有特征的一点就是,她所佩戴的风纪委员袖箍是纯白色的,上面没有任何文字与图案。”
   是啊……没有任何文字与图案,也就是指无需让人知晓、无需让人记住。这象征着除魔风纪委存在方式的袖箍,自己真是愧于佩戴了!田鹤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如果现在有人给她把刀的话,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切腹自杀。
   “明智桑,你是风纪委员,对此有什么看法嘛?”黑羽文终于念完了,对身旁的田鹤嫣然一笑道。
   “我……怎么会有什么……看法?”田鹤嘟囔道,对撒谎这种事毫不熟练的她感觉脊背上一阵阵冷汗直冒,整个身体似乎在不断热胀冷缩,
   “真不知道?”
   “……嗯……嗯。”
   “可惜……”文摇摇头,“我本来还想做关于这个的长篇报道呢。其实啊,我刚被邀请去参加电视台准备在万圣节播出的特别节目,正在为此准备一个怪谈呢。不过现在看来,还是和大家一起去追‘斯巴达少女’这个热点吧。”
   斯巴达少女!?
   明智田鹤一下子惊起,她在这几天的恶补下,知道了斯巴达战士正是手持大盾长矛的勇士。而少女……
   “文,这斯巴达少女……是什么?”
   “哦呀哦呀。我家一本正经的明智桑居然会对怪谈感兴趣,这可是大新闻啊!”文笑着将手机凑到田鹤面前,“大概就是说,遇到困难的人会在上网的时候偶尔会发现浏览器探出一个奇怪的网页。如果你在这个网页里输入你所遭受的困难,并且念出一句咒语的话呢,就会有一个女英雄出来帮你。虽然听起来挺不错的啦,但是这个怪谈完全没有意思,既没有悬念也没有代入感,简直俗不可耐,还不如惨白的风纪委……”
   文自顾自地说着,突然发现耳边传来了轻轻的鼾声。原来明智田鹤此时在靠在她的肩头上,沉沉地睡着了。黑羽文看了看田鹤安详的睡脸,宠溺地笑了笑,决定在上课之前都保持住这个姿势以承当枕头这一重任。
   
   
   荷马公学是橄榄区最有名的一所学校。不仅因为这里师资力量雄厚、仿古希腊风格的校服别致漂亮又或是白色大理石的校舍在爬墙虎的掩映下赏心悦目,更因为这里有个学生是彭忒西勒雅。
   “彭希,明天见!”走廊上每个学生突然都瞩目过来,异口同声地说道。
   “哦,see you。”那被众人注视的女生潇洒地一甩长发,留下一个靓丽的背影。
   “彭希,一起去喝个咖啡吧?我最近找到一家不错的店。”跟在她身边的几个比较亲密的同学提议道。
   “没法子,一会儿电视台有点事。”
   “唉,彭希还真是辛苦呢,加油哦!”同学们于是带着憧憬的目光散开了。
   下午的阳光在海面上反射出片片金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今天放学的稍微有点晚呢——彭忒西勒雅想着,跨上摩托车,驶出校门。但她并没有前往电视台,而是直奔了自家的方向。
   电视台的确有事,不过那东西再往后拖几个小时也无所谓。
  因为凭着美丽的容貌、豪放的性格再加上那冰雪聪明的脑瓜,成为一个在大众媒体上登台亮相,赢得无数粉丝痴迷喝彩的偶像……这对她来说毫无难度,是她原本就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做到的事情。毕竟,这些事情说到底也不过是“凡人们也能做到的”。
   但彭忒西勒雅并不满足于此。你看,身为凡人,越是争取名誉与荣耀,越是会被命运所玩弄。衰老、事故、陷害、突如其来一场袭击——任何一项,都会让满身光环的凡人立刻跌入身败名裂甚至横死街头的深渊。
   不过,幸好她不是凡人,而是英雄。
   一个神话中才会出现的超级英雄。
   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但昨天山德鲁的话彻底点醒了她。
   所以她现在就要去干英雄所应该去干的事情。
   金色的摩托车停在车库,彭希的身影已经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亚沙不在家,但她仍然将屋门的七道锁全都锁上了。
   因为下面要干的事情可是属于英雄的秘密。或者说……如果不够保密的话,就不那么有英雄范儿了。
   她伸出食指,庄重地打开了自己的电脑。这台新近购入的最高配置家用机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运转,在3秒钟内就完成了开机。
   而后,彭忒西勒雅打开浏览器,输入了一长串密码。
   界面上出现了一个网页——这便是她昨天刚刚完成的杰作。
   作为一个超级英雄,当然需要足够的情报让自己能够去行侠仗义。因此彭希在自己那布置了奥利匹斯十二主神祭坛的房间里,糅合神力与科技打造出了一个了不起的网站。
   负责页面设计的是工匠之神赫淮斯托斯。他一开始给出的设计太过在壮丽华美,精细到足以让电脑死机、显示器冒烟。于是最后他只能老大不愿意地简化了设计。
   服务器是由冥王哈迪斯解决的。他利用隐身之力让这个网页潜伏在了世界上最坚挺的几个服务器里,现在不仅世界各地都能使得这个网站在大校区的任何学区都能接收到,而且绝对无法追踪IP地址。
   下一步,便是让众神使者赫尔墨斯引导合适的人看到这个网站——这是个麻烦活,不过现在早已没人向奥林匹斯祈祷献祭。没有需要传达的祈祷词,赫尔墨斯都已经闲得快要长草了。
   现在,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就会在上网时发现这个网页弹了出来。他们会立刻被这个名副其实由大神制作的界面所吸引,情不自禁的端详起来,念出网站上的信息——
   【行侠仗义、斩妖除魔——斯巴达少女!
     被欺凌的、被恐惧缠绕的、陷入危险的弱者们,尽可向我倾诉你们的灾难!
     因为帮助弱者就是我的义务!】
   当他们阅读这几行字时,余光将会发现网页四周那些金色的橄榄和月桂枝组成了一行隐藏的文字——那是一行有着神圣力量的拉丁文,是众神之王,契约的守护者宙斯所亲自撰写的,但凡念出它的人,就等于完成了对众神的祈祷。
   当然,没有多少人会拉丁文。所以智慧女神雅典娜又在这一行文字上附加祝福,令任何看到这行字的人类都能立刻获得辨识出这行字写的是:
   【我身为弱者,诚心祈求。】
   念出这句祈祷的人,会继续不由自主地对着这界面说出自己遭遇的灾厄。而这些记录,就会传到彭忒西勒雅的电脑上记录下来。
   不过,再怎么设计得好。昨天刚完成的网站应该也没几条留言吧?
   彭忒西勒雅暗自决定,第一个留言的,无论说出多无聊的事,自己也一定会去帮助他。
   果然,网站上只有一条留言,标注是来自龙区的。
   “我的舍友和老师接二连三的上吊了……昨天晚上,我自己也做了上吊的噩梦。起来一看,居然围巾还挂在床上,好像是绞索一般!幸亏那条围巾不知道为什么断了,否则……这绝对不是幻觉或者神经过敏!因为我们宿舍楼所有的学生,那一晚都梦到自己被吊在一个恐怖的墙壁……或者说监牢里!是她来复仇了么?无论是谁,请救救我吧!”
   彭忒西勒雅的嘴角翘了起来。
   ——有意思!居然第一件事就是这么适合我出手的工作!
   彭希关上电脑走出密室。现在再去赴电视台的约吧,顺带安排一下去龙区的时间。
   她走出门,刚要去车库开车,却听到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请问,是彭忒西勒雅小姐么?”
   彭希一惊,立刻转身,甚至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她的地址不算保密,所以有粉丝和记者过来拍照甚至搭话都是常事。但是,这声音却是淡漠冰冷得渗人,而且说话的人走到她身后居然没令她发觉,这就很不寻常了。
   在她面前的,乃是一个身着红色运动校服与黑色过膝长袜的女生。在她的短发长鬓之下,是一双黑珍珠般的眼睛,可爱、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是我,干什么?”彭忒西勒雅依然戒备。
   “之前要和你配戏的周小童死了,我想要代替她参加节目。”少女组织了一下语言,“……为了,了却她的遗憾。”
   虽然长得可爱,但是你这语气、表情和语言能力也太差劲了吧?——彭忒西勒雅立刻用艺人眼光否定了这个幼稚的请求。但是,她身为英雄的眼光,却让她作出了另一种回应: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吉黯,天下大吉的吉,黑音黯。”少女回答。
   “哦……”彭希笑了笑,“我会考虑。”
   自称吉黯的少女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在她跨过被海面反光找的透亮的马路时,彭希的眼睛分明捕捉到,那少女的影子如生物般蠕动了一下。
   莫非……
   彭忒西勒雅立刻掏出了手机。
   “山德鲁先生?嗯,我想要改变一下万圣节那个节目的拍摄地点……选在龙区,你看如何?标榜唯物主义的中国遭遇西方的万圣节,这岂不是很有意思么?”
   对,很有意思……
   将会非常非常有意思。
          
   
   
   
   

   其之六·开幕
   
   “……在墙外的瘟疫最猖獗的时候,普洛斯佩罗亲王为他的一千个追随者举办了一个异常豪华的假面舞会。”
                                               ——爱伦·坡《红死魔之舞》
   
   
   龙区的宵禁在时间在一次次的提前之后,终于进化为了“戒严”。对所有学生的命令从“无正当理由、未经许可不准外出”变为了“原则上不准外出”。这么做的理由,据说是大校区内出现了一个涉嫌贩毒的邪教组织,因此连外国的那些学区都已经开始限制学生的活动,更不要提“全心全意、不遗余力维护学生生命财产安全与健康成长”的龙区了。
   学生们没有对这个决定作出什么抗拒。大家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而且,实际上在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无法离开龙区了,现在不过是校方挑明了嘴脸而已。
   学生之中更多的,是对宵禁原因的议论。没有人相信在这个大校区中会有什么邪教或者贩毒组织——这很明显是校方为了转移视线而放的烟雾弹,一堆骗小孩儿的借口而已。
   当对正规渠道的消息失去信任之后,“谣言”便会走上“真相”的位置。
   有很多人声称自己看到了在阴影之中蠕动的漆黑生物;
   有很多人声称在入夜之后,看到于楼层间飞行的人影;
   有很多人声称……自己梦到和整个宿舍的人一起被吊上了绞刑架,并且宿舍楼中的其他人也都梦到了相同的情景。
   以上,是学生们身边发生的传闻。
   ——大校区所在的土地,是一片资源丰富,却又处于几大文明交汇点的地方。正因如此,这片土地上几千年来几乎一直燃烧着怒火。直到二十几年前,各国才集体协定将此地作为一片和平的学生之城。
   ——在大校区破土动工的时候,挖掘出的尸骨数以万记。而古墓、祭坛的遗址也是数不胜数。
   ——而龙区的建筑模式,实际上是名为“八门金锁阵”的阵法。专门为了压制在校舍地下所埋葬的某种东西。
   以上,是图书馆和博物馆里就能看到的历史,或者早已有之的传说。
   “果然……是因为作祟吧?”
   几乎所有的学生都确信了这个说法。
   “作祟”……因为鬼怪等等非科学所能解释的力量而造成的灾难,这本应该是个在现代社会被遗忘殆尽,尽存在于小说、游戏之中的名词。但是现在,两场诡异凄惨的自杀所带来的恐惧,在沉闷得令人窒息的密封式生活中不断发酵。最终,酝酿成了这样的境况。
   人们恐惧怪谈,但同时又在借以怪谈逃离令人失望的现实。
   所以,当听说彭忒西勒雅要在龙区做一个关于万圣节的特别节目时,几乎所有人都沸腾了。
   要求参加报名的报名信雪片般寄出。而当大家听说参加人选是由校方指派而不是依靠报名甄选之时,更是差点引发出大游行。或许是为了安抚吧,今天突然就下来了放假的命令——节目彩排当天只上半天课,下午放假。可是,没等终于能歇口气的学生们开始欢呼,龙区中的大喇叭又传出了话语:
   “今天龙区有特殊活动,请全体同学不要随意出入宿舍。”
   大家当然又是开始抱怨。但毕竟有休假,大多数人便决定宅在宿舍里干自己的事情了。游行不了了之,龙区一片安宁。
   不过,即使学生们没法远离宿舍,但彭忒西勒雅的节目却邀来了各个其他校区的人。所以,龙区的宿舍区久违的热闹了起来。那些生意冷淡的休闲店纷纷大开店门,作出各种应景的、以万圣节为主题的活动以吸引顾客。
   不过,在龙区角落,一家几乎被树林包围的小店依旧是波澜不惊。
   Silence loose。一家正如其名一样,安静而舒适的咖啡书吧。它位于龙区与雾区的交界之处,在它东边的树丛后,是一顺的白墙灰瓦、翠柏青松;而西边的围墙外,则是石路红砖、煤气灯罩。而这家小店,便也融合了中英两种风格。
   沿着铁艺雕花的扶手走到飞檐之下,推开有些厚重的红木屋门。首先所能看到的乃是一面暗刻着五蝠图案的石影壁。在这隔绝了门外嘈杂的影壁前右转,便能看到由松木地板铺就的餐厅。在壁炉与盆栽翠竹之间,放置着三张圆木桌,一张八仙桌。而吧台上方悬挂着一轴书法,上面以清逸的笔法写着二字:“頠泆”。
   此刻,在这家店中只有一个店员。
   那是个大约初中生的年纪店员,却是个有着一头柔软银发、淡蓝色眼瞳,略显怯懦的美少年。一眼便能看出,他应该是东欧地方的人。
   那正是亚沙·弗洛纳尔,彭忒西勒雅的室友,在silence loose打工的侍应生。
   ——彭希今天说是在龙区排节目。不知道节目什么时候弄完,一起回去么……?
   在没有一个客人的店里,亚沙心不在焉的想着。不过,一声铜铃的轻响又把他给拉了起来。
   Silence loose的店门打开,一个短发长鬓、可爱却一直木无表情的女生走了进来,直奔图书区而去。她随便的脱掉运动鞋,踏上图书区毛茸茸的地毯上,然后一屁股做到一张沙发里。
   “吉黯小姐,下午好。”
   亚沙连忙打招呼。而那女生一如既往回以一个静静地点头。
   这是位常客(或许是唯一一位常客),亚沙知道她叫做吉黯,似乎还是老板娘的朋友。
   “今天怎么有空来啊?”亚沙刚刚听到喇叭里喊的禁令,有些奇怪为什么吉黯会在此。听到提问,吉黯回过头来,看着少年的一双大眼睛,镜子般将这个问题反射了回去。
   “啊呀……我们今天都是体育课……”亚沙说完,自己都觉得这个谎话太过蹩脚,不得不改口说出实情,“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快不够了,不得已让静流姐多排了我一些班。功课我在这里也能学一下,不会耽误的。”
   吉黯挑了挑眉毛。
   “是啊。我如果我说的话,彭希她肯定会借钱给我的……”亚沙苦笑了一下,“但是,总指望她……不是一个男子汉该做的事情呢。”
   吉黯点点头,喉咙里咕哝了一声。
   亚沙忙拿出杯子,在柜台上的几个瓶瓶罐罐间鼓捣一番,调出一杯淡绿色的液体递给吉黯。
   “您要的特制饮料。”
   “谢。”吉黯将那杯不明液体接过来,嘬住吸管一饮而尽,然后闭上眼睛,再也没有动静。亚沙来收杯子时,方才发现这个长他1岁的少女,已经发出了轻轻的鼾声。她长长的睫毛盖住双眼,黑色的短发也无精打采的贴住脸颊。她的整个身子都沉进了厚实的沙发里面,一双套着黑丝袜的长腿随意的伸在白羊毛地毯上面。
   虽然平时也常常见到这位中国的小姐姐,但老实说亚沙有点害怕吉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是今天看到她的睡相,少年方才认识到吉黯的相貌有多么清秀可爱,是个与彭希类型完全不同,但战斗力不相上下的美少女。
   她到底干了什么事,居然这么累呢?亚沙不禁有些好奇,却也没有细想。他将杯子拿走洗好,坐回前台。
   时间一点点过去,也没有别的客人进来。亚沙在桌子上昏昏欲睡,都没有意识吉黯已经醒来,坐到了自己的面前。也就无怪乎他察觉到那双深邃的黑眼睛正近在咫尺地盯着自己时,惊叫一声从椅子上摔个仰八叉了。
   “怎么了?”吉黯看着从地上爬起来、扶起椅子的亚沙,问道。
   “没什么……有些走神,被吉黯小姐吓了一跳。”亚沙羞愧地苦笑着。
   “不。”吉黯摇摇头,“你叹气了,有事儿。怎么了?”
   “哦……那个啊……”亚沙挠了挠头,脸上更红了。他如何能将自己这卑微的心事说出口呢?只得连忙转移话题,反问“吉黯小姐也是……那么疲倦的样子,也遇到了什么事吧?”
   吉黯听到这话,果然眼睛垂了下去,淡然的脸上露出了些许苦闷的神色。
   “并不是我……”她说,“另一个人,遇到了很悲惨,很没有道理的事情。”
   “哦……那个人一定是您的好朋友了。有您这样为他难过的朋友,那个人一定也会感到些许欣慰吧?”亚沙安慰道。
   谁知吉黯竟是摇了摇头:
   “不。”
   “呃……什么不?”
   “我怎么想,对她来说或许没有任何意义。实际上,我和她应该算不上朋友……”吉黯说着,转了转手中已经空掉的杯子。
   亚沙忙给她打上了一杯她爱喝的苏打水:“算不上朋友?”
   “我和她只说过不到三句话,也没有一直围在她身边。我只是远远看着她而已。这样,算不上朋友吧?”
   这算是跟踪狂吧?——亚沙不禁冒出几滴冷汗。他知道吉黯生性沉默,行为也有点奇怪,但是……
   “您在意她,一定是有理由的吧?”
   吉黯点了点头。
   “她是我来到大校区后,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
   “就……是这样?”亚沙有些惊讶的脱口问道。
   短发的少女再次点了点头。
   “……很奇怪吧?”默默饮了一口苏打水后,吉黯问。
   “不会……”
   “我知道,我在他人身旁,往往会……我不想烦到她,不想让她有所困扰。但是……”吉黯又喝了一口苏打水,捂住了眼睛,“如果……我再和她更加亲近一些就好了,能大言不惭的去跟她交朋友就好了。那样或许就能够帮到她……救到她了。”
   亚沙看着吉黯,不禁有些心疼。为他人的愁苦而愁苦,这种事的感觉他再清楚不过了。但是,这个女生,居然只是为这样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而如此愁苦么?的确,这不正常,不是正常人会有的苦恼。但是,亚沙也清楚,这种异于常人绝不是比常人低劣的意思……他想要对吉黯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此时,吉黯已经喝完了杯中的苏打水。她站起来,转身离开。
   “那个……吉黯小姐!”
   “……?”听到亚沙在身后叫自己,吉黯疑惑地回过头来。
   “我,应该可以做吉黯小姐的朋友吧?如果可以的话,您之后有什么事情,可以对我说……”
   亚沙的声音说着说着小了下去。真是的!——他自责道——我算是什么东西呢?竟然说这种大言不惭的话。
   吉黯也没有回答。但是,在她推门而出前,那双眼睛似乎的确是略有笑意地眯了一下。
   
   
   在吉黯走出Silence loose的一刻,黑羽文按动了照相机的快门,将她的身影纳入了相机之中。
   “又在拍什么啊?”文身旁的田鹤有些不耐烦地说。
   “刚刚那个女生气质很独特呢。混合了燕子与乌鸦的双重感觉,而且带有super nice的中性美。”黑羽文得意地对田鹤晃了晃相机。
   田鹤无奈地叹了口气。跟着文一起走就是会这样,她早该想到的!
   最近的流言中,龙区的灵异事件可说是层出不穷。就连埃索伦前辈都觉得龙区或许真的出了什么事,而叫田鹤来暗中调查。正巧,黑羽文也要来报道彭忒西勒雅这场特别节目。田鹤知道黑羽文的消息灵通、目光又敏锐,或许能发现一些可疑的地点,便同她一起来了。结果,她为自己这个无谋的决定而后悔不已——这家伙每走三步都要停下来拍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简直是愁人。
   “哎?干嘛那么着急啊?来,过来笑一个。”察觉到田鹤的不耐烦,文对自己的伙伴举起相机。
   “别浪费胶卷了。”田鹤躲开镜头,她现在还习以为常的认为文的数码相机是用胶卷拍照的。“话说……你说最近有个龙区的学生,向那个斯巴达少女求助了,对吧?”
   “啊。”文点点头,“我为了搜集斯巴达少女的素材去了各个学区的论坛。龙区里有个ID说她遇到过那个网站,还求助了。”文说着,又对一栋中国式建筑拍摄了一张照片,“话说,我本就奇怪,一向认真学习的你怎么就能舍得请假来陪我采访万圣节?原来你是来寻斯巴达少女的啊。嘿嘿,我们古板的女武士,也终于找到自己的偶像了呢!”
   才不是呢!——田鹤忙想反驳,却没能开口。身为除魔纠察前来调查灵异事件这件事,当然是需要保密的,现在黑羽文自说自话打消了怀疑,自然是件好事。不过……的确,田鹤心里有些期待那个神秘少女出现的……对,毕竟她让自己调查了这么久嘛。
   她这么想着,看了看四周。或许是因为今天有彭忒西勒雅的节目吧?能看到各国的少女(当然也有少年、大叔、大婶和其他)三三两两从街道上走过。
   “那个ID说的话……属实么?”田鹤向文确认道。
   文微微一笑。
   “难道不相信我清正廉洁的记者做派?”
   “不……”
   “那就对了。我保证,那个ID说的话啊——绝对当不得真!”
   田鹤几乎要被气死,但细想一下,也是毫无办法。毕竟,怪谈这种东西对于一般人……不,甚至对于她这样已经接触到灵异真面目的人来说,全部都是以谎言的蒸汽填充起来的气球。戳破气球之后,谁能保证不是一团虚无,一定会爆出中奖的金花?但无论如何,还需一试。现在当务之急便是要快点进入幻想界中等候目标出现。
   晃来晃去,不觉已经到了傍晚,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田鹤蓦然回首,只见看到东边正升起耀眼的圆月,而西边的天空还有一道红霞。
   这个时候,世界已经很黑了,而庸俗的灯光又还没来得及占领视线。
   “真漂亮。”文也跟着田鹤的视线看向了天空,“这样的天景,会让人莫名泛起感伤呢。”
   “简直,像是要有妖怪出现一般。”
   “文,那边似乎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啊?”田鹤随手指向一处热闹的地方,在文的注意力转移到那儿的时候,田鹤悄悄溜进了人群,踏入幻想界中。
   进入幻想界,并非是单纯的隐身,而是将自己“存在”的重心,从分界线的一侧转移到另一侧。摆脱了一直关注着自己的黑羽文之后,田鹤在人群中的存在感迅速减弱了。人们开始对这个少女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好似她是路边一颗石子。而田鹤也逐渐感到周围的人群变成了虚无模糊的影子,可以毫无阻碍的穿身而过。
   但街道并没有因此而空旷,反而更加拥挤起来。数不清的奇形怪状的妖怪们挤在街道上面,有的浮在半空、有的潜入地面,全都烦躁的呼号着。但虽然如此,却也不见它们有什么实质的行动,只是在四处转圈。
   而在远方呼之欲来的夜色与逐渐暗淡的夕阳里,赫然有八个高耸入星辰之中的巨大宫殿围在龙区八方。在它们之间,无数条巨大的铁链横亘半空,在每栋宫殿之间形成了一堵堵铁链之墙,将龙区真真正正封锁了起来。无怪乎这些妖怪这么烦躁不安,它们应该是在为无法出去而恼怒吧?
   不过,惊人的还在后面呢。
   在八个宫殿的上空,赫然有一条巨龙漂浮着。它头尾相接、环绕这区域,双目闭合似乎正处于沉睡之中。
   田鹤定了定心神。巨龙虽然惊人,但幻想界里无论出现什么也都不足为奇,现在赶快做好戒备等待目标出现才是重点。她想到此,望见不远处有一座高塔,便径直奔走而去。
   那是一座十三层八角飞檐玲珑浮屠塔。幻想界中的龙区,建筑物尽数化作了白墙灰瓦、厢房阁楼的中国古式建筑。而这些建筑元素的组合,更是超乎寻常——一栋栋厢房层层叠起、纵横交错,四周或以飞廊虹桥相连,或有高松巨柏拥簇,其间峰回路转、勾心斗角,简直是一座巨大的迷宫。田鹤一路上不得不蹿房越脊、飞檐走壁方能确保行进的方向。
   好在收纳了应身之后,她的武艺已经大有进境。她全身上下的每个器官组织都能随心所欲、控制自如,之前无法控制的肌肉、迟钝麻木的神经,现在都如同右手食指一般灵活有力。
   换句话说,她现在才是真真正正的拥有了自己的身体。
   水手服的大领凌空激荡的气流中飘摆着,修长的双腿伸展、发力,踏上瓦当、踏上树梢、踏上飞过空中的蝙蝠,然后跃动、奔走,正如一只鹤在月下飞舞。
   不一会儿,女武者踏上了高塔的尖顶。她扶住塔顶宝珠,回望整个幻想界的龙区。八座宫殿、铁锁链墙、盘桓巨龙、迷宫般的厢房阁楼以及四处徘徊的妖怪们,伴着凛凛夜风尽数展现于她的面前。
   明智田鹤有一点陶醉,自己这几日这么拼命,是否就是因为有几分沉迷于这应身为超人的感觉了呢?恐怕真是如此……
   何其失态!
   刚刚有了这点进境便沾沾自喜,自己果然是太不成器了!
   田鹤紧紧握住拳头,将快意自心头摒除,开始专注地监视起四周。她自幼苦练对气息的感知,令自己可以察觉四周所有的动静、甚至生物的情绪。这并非是听觉、触觉之类的东西,而是更加神秘的一种难以被科学研究的感觉。她凝神静气,借助自己新获得的力量将这种感觉所触及的范围一步步扩大,直到覆盖住整个龙区。
   她有自信,只要那个张扬的斯巴达少女出现,便绝对瞒不过她。
   
   
   任白莲正坐在宿舍里,突然打了个冷战。她抬头望向不远处那座高高的水塔,不禁觉得似乎有什么人在那里窥视着自己。
   真是的……又是错觉吧。自己最近真是越来越神经质了。是不是应该找个心理医生去看看呢?不,算了吧……小童在之前的心理测验中被诊断为完全健康,结果不还是自杀了?可见心理医生都是怎样的坑爹货。
   她兀自冷笑一声,准备继续去吃个饭。却不想宿舍门被敲响,随后一个带着红袖箍的纪律标兵员推门而入。
   “是任白莲同学吗?”这帮人上来总是会以正义光辉的语气来上这么一句。
   “干嘛?”白莲厌烦地看着这个闯入自己宿舍的人。她想起他们是怎样翻箱倒柜,找出小童的衣服的。
   “你被邀请去看联欢会演出。你也过来。”风纪委员不容置疑的命令道。
   白莲坐在椅子上没动。她一早就知道这个纪律标兵的来意,但在确认之后,仍是想要对他大吼一声什么。
   但是,吼什么呢?
   白莲终是没有说话。
   “我带你去,跟我来。”纪律标兵催促道。
   “知道了!我穿件衣服!”白莲终于低吼了一声,换上衣服随他出了门。
   
   位于龙区宿舍南端的大礼堂是个令人厌恶的地方。难道不是么?在那里,一切欢笑都是虚假的任务,一切演出都是用活人出演的木偶戏。看到它那端端正正、四平八稳的造型,任白莲就觉得一阵恶心。那形状……根本就是骨灰盒的形状!不是活人该进去的,只适合连腐烂都停止了的枯骨!
   不……这不是正合适么?——在踏入大礼堂之时,白莲突然想到——自己,以及这宿舍区中所有的学生,又与枯骨有什么区别呢?
   礼堂之中已经坐满了人,熙熙攘攘的,等待着彩排开始。而礼堂墙上也与往日不同,挂满了万圣节特色的南瓜头与鬼怪挂饰。白莲看着这些,心下一阵恶心——有什么可兴奋的呢?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吱————!!喂?喂?”随着一声刺耳的爆音,台上一个拿着喇叭的马脸老师开始逐条讲起观众礼貌、与台上配合的事项、发给每个人的鼓掌器的用法。白莲人的这个人,他是邻校的教导主任,绰号“马面”。是个为了进入龙区中央管理层而上蹿下跳的家伙。这家伙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四处去抓违纪的学生——无论是不是自己学校的——对其惩罚、挖苦一番后,再把这当做自己教育学生的政绩。
   “总之,你们别给我抱着来玩的心思!你们虽然是观众,但你们每一个人的表现都将关系到学校和国家的脸面!”
   马面声色俱厉、口沫横飞地说着。礼堂中一片安静,但实际上根本没有几个人在听。大多数人都闭着眼睛假寐,又或是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中的鼓掌器。
   是啊,这些废话从小到大听了无数次,不同的老师来讲,内容却丝毫未变。若说生命意味着变化,那这一成不变的废话,无异于将活人变为僵尸的毒咒。
   正这时,是一个矮胖的女人对守在出口旁的纪律标兵以过于响亮的耳语说道:“把门关死,夹套们一个都别想溜出去!”
   白莲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人是谁,那个肥婆叫做唐娟,就是在全区新生欢迎会上滔滔不绝地炫耀自己的女儿如何优秀、自己的教育如何成功,随即话锋一转,奚落全体学生不过是“一堆肉”的家伙。
   白莲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如此惹人讨厌。但她现在明白了——这些人早已经是披着活人皮的死人,死人憎恨活人不需要理由。柳丹、马面、唐娟,这群自称为“老师”的尸鬼,唯一的目的就是剥夺她们这些活人的自由、生机与灵魂,把活人变成和它们一样的死人,它们对此乐在其中,因为这就是它们的本性。
   白莲沉溺于这几日来的恐惧所演化成的阴郁怒火中,没有发现台上的彩排已经开始。光彩照人的彭忒西勒雅和其他嘉宾各自就座于台上摆好的沙发中,围成一个半圆。原来这些嘉宾都是来自不同学区的学生,而这个节目的内容便是让他们分别讲述在自己学区中流传的怪谈故事。
   现在,正轮到雾区的嘉宾讲述。
  “我们的雾区,正如其名,时常有浓雾降下,将整个城区缩在一片灰白之中。”这个有着典型盎格鲁撒克逊人特征的高个男生用一口伦敦腔不紧不慢地说着,
  “有两个男生,在这样一个雾天走过街道。他们正准备去看一场电影,所以逃了最后两节课溜出学校——这样,电影院的人便会很少,不必排队。虽然在大雾弥漫,但是他们对去电影院的路很熟悉,所以很快便走到了电影院附近。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在浓雾中的路灯下,似乎有一个人影。走进一看,原来是一个身穿着法衣的修女。
  ‘要预言,还是要祝福?’
  在他们经过修女身旁时,那个修女突然问道。
  两个人这才发现,那个修女是一个十分端庄可爱的少女。于是,二人忍不住回答了她的问题。
  ‘要祝福。’一个说。
  ‘要预言。’另一个说。
  于是,修女摘下自己的十字架,挂在要祝福的男生脖子上。‘主祝福您,而您也要将这祝福传到朋友的心中。’
  ‘至于预言。’她对另一个男生说道,‘遗憾的预言,您赶不上看这场电影了。’
  说完,修女就走了,消失在了雾中。两个男生觉得这个小修女十分可笑。因为他们现在就已经站在电影院对面,而距离电影开场还有半个小时。
  于是,两个人似乎在和修女赌气一样,快步走向电影院那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招牌。但,走着走着,只听哎呦一声。他们被什么东西绊倒在了地上。
  索要祝福的男生站起来,发现自己的同伴不见了。他喊了几声同伴的名字,却在雾气中得不到一丝回应。他觉得同伴可能已经去了电影院,便起身进了电影院。可是看完整场电影后,同伴也没有出现。
  这个男生满心奇怪的走出电影院后,才发觉雾气散了。而电影院门口,聚集了很多人。他凑过去一看,立刻吓得坐倒在地——刚才将他绊倒的东西,赫然是一条隔离路障。而他跌倒的地方,竟然是一个没了井盖的下水道井。他的同伴,则躺在下水道的井底。一根裸露的管道刺穿了他的身体,将他的心脏高高地挑了起来。
  而——或许是收到祝福的男生在摔倒时掉下去的,又或者是可怜的跌落者在掉下井前一瞬伸手抓住的吧?——修女所给的那条代表祝福的十字架,正挂在死者被扯出来的心脏上面。”
   观众们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声。
    “这可真可怕。那个修女究竟是在提醒人即将发生的危险,还是说,这祝福其实是诅咒呢?”坐在正中间的彭忒西勒雅说道,“其实,对于这种街头搭讪的怪人,最好的办法还是置之不理,什么也不回答,对不对?”
    “那倒也不一定行呢。”彭忒西勒雅身旁一个模样活泼俏丽的东方女孩接过话茬儿,“一位置之不理的话,有时候也逃不过厄运。我们樱区最近正好就有这么个怪谈。”
   “哦?那就请小文你讲讲樱区的故事吧。那里可是武士与忍者的后裔们的聚集地,想必这故事也一定很精彩。”
   “好吧。”那女孩——樱区八云学园新闻部部长黑羽文——故作深沉的端正了一下坐姿,开始讲述下一个故事:
   
  “有这样一个女生,她天生自私小气又爱嚼舌根,总是喜欢不劳而获、贪图小便宜。四周的人都不喜欢她,但碍于种种原因,没人去管她。
  有一天,她感到口渴,便去摇晃自动售货机,试图得到免费的饮料。就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一个穿着老式校服的人出现在他身后。
  ‘这么做是不对的。请停止吧。’这个人说道。
  ‘你管得着吗?’没想到竟然受到了指责,少女恼羞成怒的吼,“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风纪委员会的。请停止你的罪行吧。’身着老式校服的人说着,亮出自己佩戴的袖箍,那是一个看上去有些老旧,洗的发白的红色袖箍。
  ‘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来教训我?’女生又一脚踢在售货机上,终于有一罐饮料掉了下来。她拿起饮料回头一看,却发现那个风纪委员不见了。
  ‘跟我装什么!’女生嗤笑着,打开了易拉罐。不只是因为日晒过久还是受到了太剧烈的摇晃,在打开的一瞬间易拉罐突然爆炸了。飞散的金属皮划破了她的手和脸,甚至有一块直插进了她的牙龈里面。
  女生没有因此吸取教训。她很快又再度做了坏事,可之后,每次准备做坏事时,那个风纪委员都会出现在她身后。
  ‘请停止你的罪行吧。’
  风纪委员每次都只会说这一句话,而每一次出现,这个风纪委员的袖箍就会变得更加鲜红。她仍然不听劝告,但随之而来的是越发可怕的惩罚——她在半夜开着音箱听音乐时,音箱突然漏电,打穿了她的脚趾;在偷拿同学的钱包时,被抽屉里突然蹿出的老鼠咬掉了指甲;而在教室里说人闲话的时候,她竟然不知为何突然抽搐起来,几乎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这个女生终于害怕了。她出现了幻觉,眼前总是晃着那个鲜红的袖箍。她开始四处寻找这个风纪委员,但似乎从没有人见过那个人——大家都说,根本就没有这么个“风纪委员会”。
  在越发膨胀的恐惧中,这个女生什么也不敢做了。她力图像个完美学生那样作息,戒除了一切恶习。风纪委员似乎因此也不再出现了。
  直到有一天,她放学回宿舍,发现那个风纪委员正站在宿舍门口,而其所佩戴的,已经血红血红的袖箍,赫然变成了十分刺眼的白色。
  ‘到此为止了。’风纪委员说完,又消失不见。
  看来,我被原谅了呢!——女生欢快的迈开步子跑进宿舍。然后,她头顶上方正在旋转的电扇突然掉了下来,一下子将她的头颅斩落在地。
  后来,有一个考古队在她锁住的公寓下面发现了一个古墓。而墓主人的棺材,正好位于她床位的下方。她的罪,实际上是侮辱死者之罪。
   而白色的袖箍并非代表原谅,白色正是日本古时武士斩杀犯人时所穿戴的颜色。”
   
   这个故事讲完,台下的观众们顿时开始了一片议论。
   “还真是倒霉。”彭忒西勒雅耸了耸肩,“遇到了很死板的一个鬼武士呢?”
   “对啊,旧时的日本武士一个个都是不可救药的一根筋呢。”黑羽文笑着扫视了一下台下。田鹤似乎不在观众席中,那丫头居然不辞而别把她一个人丢下……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下。
   “那么,下一个该讲故事的人,就是这里的东道主——龙区的新朋友了。”彭忒西勒雅扬起眉毛,对坐在半圆最外侧的那个女生说道,“你是第一次跟观众见面呢。自我介绍一下吧?”
   那个女生沉默片刻,然后,一个淡漠而空灵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大礼堂。
   “我叫吉黯,天下大吉的吉,黑音黯。”
   有几处小小的声响在观众席上传出——到场的吉黯的同学全都惊讶为什么这个阴沉沉的家伙能够被邀请为嘉宾。白莲当然也在吃惊之列,不过她很快明白,吉黯果然按照之前所说的,前去自荐参加节目了。
   那个家伙……还真是有行动力啊。但自己呢?空有无数不满,自以为叛逆脱俗,却最后也不过是发发牢骚,逆来顺受。
   不过是……井中枯骨。
   “吉——黯——,发音很麻烦呢。我可以直接叫你‘简’么?”彭忒西勒雅念了几遍吉黯的名字,转口建议到。
   “叫我‘黑音’吧。我之前一个……朋友,是这么叫我的。”
   “好的,黑音,感谢你来到现场。”彭希继续说,“我们都知道,中国是个无神论的国家,而且从没有过万圣节的习俗。所以,你究竟能带来怎样的故事,我们可都是十分期待的呢。”
   吉黯歪了下头。
   “并非如此。”
   “恩?什么并非如此?”
   “中国也是有万圣节的。只不过不叫这个名字。实际上——只要有太阳的地方,都会有万圣节。”
   吉黯说着,端正了一下坐姿。
   “万圣节的存在,是因为对于太阳运转到了特殊的位置。在10月过后,太阳的力量明显衰减,寒风与长夜开始统治大地。也就是说太阳正在步入死亡。随着太阳的沉沦、光明的消退,活人世界与死者世界之间的界限也变得模糊不清。死去的鬼魂们会在这时回到活人的世界,混迹在活人之间游荡甚至作祟。为了安抚它们,人们便准备了各种食物作为祭品。这也就是万圣节‘不给糖就捣乱’这个活动的来历。”
   这段发言应该不在节目预备之内。舞台后的导演正在考虑是不是要喊CUT时,台上的黑羽文搭了腔。
   “这么说来,中国也有类似的日子咯?”
   “因此,有太阳的地方……确切地说,是有冬季的地方,就会有如同万圣节的特殊日子。在中国,对这个这个日子称呼是‘下元节’——是一年中三个鬼节中的最后一个。在这时,鬼魂们会徘徊于各个路口,等待生者为他们焚烧纸衣纸钱。这节日的日期是阴历十月初一,正是今天。”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黑羽文说道,“日本也过中元节,但我不知道还有下元节呢。果然还是中国文化渊深啊。”
   台下的观众们几乎也都是第一次听说
   彭忒西勒雅心里不太高兴。刚说完中国是无神论国家,结果这个吉黯居然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多,岂不是显得她无知了?算了,重要的还是要HOLD住局势,准备引出自己的压轴故事。
   “那么,黑音,你又能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故事呢?”
   吉黯沉默片刻,缓缓开了口:
  “这是我的那个朋友,曾对我讲过的故事——
  黄昏时,绝对不要窥视影子。
  虽然它们无处不在,而且开始增生、侵蚀着一切事物。但你只应该当做看不见,直视前方,将视线老老实实的管住。但即使如此,你的余光仍然有可能看到……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影中蠕动、呼吸、氤氲弥散。
  你必须假装没有看到那些东西。因为,‘她’不想让你看到。
  但,总会有人无法忍住。一点一点的,将视线向余光方向移动过去。
  有一个女生,就犯了这样的错误。因为某种原因,她在放学后被留下了。等到终于能回去时,夕阳已近乎彻底沉默。
  因为有个约会要赶,少女决定穿过一条小巷。虽然那条小巷外写着‘禁止入内’的牌子,但她还是走了进去。因为她看到这条小巷其实是畅通的,夕阳落下的方向就在小巷的对面,红色的晚霞洒落一地。
  于是她跑入小巷,艰难的在堆积的各种废品中穿过。而就在这时,她看到晚霞与废品结合而成的影子中,有什么东西。她好奇地看了那里一眼,发现在那里的并非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
  红色的上衣、红色的鞋子,犹如夕阳一样;漆黑的头发、漆黑的双瞳,犹如黑夜一样。
  这个少女就如同是黄昏的应身。美少年般英俊、美少女般漂亮;绮丽而朴素,寂静而狂气;纤细而充满力量。
  ‘我在这里。’
  她冷冷地说。
  赶路的女生当时吓了一跳,加速逃离了这个小巷赶去赴约,随即就忘了这件事。
  而在她赴约回来之时,又听到那一个声音,静静的、冷冷的。
  ——‘我在这里。’
  那个奇特的少女,站在路灯的影子下,幽幽地看着她。
  女生再度逃开了,她已经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的确不对劲。
  自此以后,这个女生几乎无时无刻不被这个鬼魅般的少女骚扰。教室的角落也好,半开的书柜也好,林间的小路也好——只要她经过阴影所在的地方,那少女总会站在那里凝视过来。
  ‘我在这里。’
  复习时从桌子下方浮现出,洗漱时从水道口中浮现出,睡觉被窝之中浮现出——那双漆黑眼睛凝视过来的视线:
  ‘我在这里。’
  女生的精神逐渐崩溃了。她清空了房间中的所有家具,绝不迈出房间一部,将在房间里装上无影灯24小时开着,甚至连衣服都不传了——因为衣服与皮肤之间,会形成影子。
  她就这样瑟缩在房间中心,意图躲开那无所不在的影少女。
  但……
  她还是听见了……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隔天,人们在房间中发现了女生的尸体。她用剪刀剖开了自己的肚皮,似乎要将所有内脏都翻出在灯下一般。但很可惜,还没做到这一点,她就咽了气。
  而房间中一片猩红的血泊中,女生散开的黑色长发,让人联想到那殷红的夕阳与蔓延的影子。”
  
  在吉黯那毫无起伏、冰冷瘆人的声音中,故事讲完了,整个大礼堂鸦雀无声。
  “嚯……真是恐怖的故事呢。这种事如果真的发生,那可是太可怕了。”彭忒西勒雅有些生硬的总结道,“那么,看来现在轮到我讲故事了。刚刚为止,大家讲的都是害人的妖怪。那么,既然有怪物,自然也有消灭怪物保护人类的英雄。最近啊……”
  啪!
   正当彭忒西勒雅准备讲述自己准备已久的英雄故事时,舞台上的灯光突然灭了,整个大礼堂陷入了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随后,舞台后方的大银幕亮起了——一滴、一滴,血色的红在幕布上绽开、扩散,最终形成了一颗血红的骷髅骨。
   会堂中鸦雀无声。在座的观众都相信这不过是主办方为了烘托气氛而搞出的余兴节目。但,这一出着实太突然,太吓人了。以至于全场近千人竟然没有一个发出赞叹或惊呼,似乎某种莫名的东西噎住了大家的咽喉。甚至,就连几个评委都呆住了,在银幕投来的红光下映出一副瞠目结舌的可笑模样。
   “诸位好!诸位好!万圣节快乐!——Happy Halloween!”
   舞台上的灯光再度亮起,只见一个男性出现在了台上,他穿着主持人似的西装,脸上却戴着一个可怕的骷髅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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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4 17: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幕·狂夜

    “……所以,仍能保持适当会议的只有少数;这些灵魂在下界见到上界事物的影像时,就惊喜交集、不能自制,却又不知道所以然,因为它们看不清楚。”
                                                    ——柏拉图《斐德罗》

   吉黯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盯紧了那丑恶的骷髅面具。不会错的……不仅是这幅面具,更是隐藏在那面具之下的邪恶气息——这就是那个令小童死后也不得安息的恶徒!
   少女的牙间咯吱作响,仿佛是一头猎狗,蓄势待发要将面前的仇敌撕成碎片。但理性告诉她,骷髅人突然在此现身一定是有什么阴谋,盲目出手只会正中其下怀。她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张面具上挪开,开始扫视四周,意图找出那阴谋的端倪。
   “不要那么激动啊,可爱的小‘黑音’。我现在,是想要采访一下彭希。”骷髅人笑着走上台来,“彭希小姐,你刚刚说有怪物的话,一定会有英雄?你真的相信英雄存在吗?”
   彭忒西勒雅看着骷髅人,略有错愕的脸上随即化作微微一笑:
   “当然。当有恶人嚣张的时候,英雄就会出现将其痛打一顿。这事情再明白不过了。”她说着,抚弄了一下波浪般的发丝。
   “哦,也就是说……”骷髅主持人摸了摸脸上的怪异面具,“如果我现在在这里当众强奸你,同时将全体观众的骨头都抽出来。那么,一定会有一个英雄出来拯救你们的,对吧?”
   这惊人的发言让台下出现了一片骚动。大家全都感到不太对劲了……怎么可以这样说话,这不像是安排好的节目啊?但是……怎么可能不是呢?
   一个疯子自作主张走到台上,准备要对舞台中央的女主角施暴,并且对全体观众发出人身威胁……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真的发生!?
   台上台下一片哗然之际,保安已经跑了过来。知悉节目安排的他们已经断定这是个闹场的混蛋,准备将骷髅男拉下台去。
   “你要干什么?恶作剧也太过分了!快点下台,否则我们要报警了。”
   保安喝道,伸手抓向骷髅人。
   刹那间,吉黯察觉到了危机。她立刻想要拦住那个保安。
   但是……迟了一步。
   如同聚会上炒热气氛的纸礼炮一样,那保安的手臂发出“嘭”的一声,炸出缤纷散落的色彩——红色的血花、粉色的碎肉、黄色的油脂以及白色的骨屑。
   空气与时间,似乎凝滞了。
   过了半秒钟的左右,那个可怜的保安带着迷惑的神情高高举起那条炸开的手臂,希望有人向他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喉咙中已经无法发出问句,只有撕心裂肺的惨叫。在这惨叫声中,在场的观众看到了——看到了一条变得像蜈蚣般节肢横生、抽动扭曲的,原本是手臂的畸形物。
   与此同时,台上的骷髅人也大叫起来:
    “捣乱?这怎么能是捣乱呢?哈!前来寻找欢乐与艺术的诸位,想要观看活人血肉做成的人偶的诸位,现在开始欢呼吧!真正的活人傀儡戏即将开场!你们千万不要错过,这不是虚假——不是电影特效,不是魔术戏法、不是你们早已死心塌地相信的那些谎言。这是真实的——这是这世界的真正的面目!”
    于是,会堂中近千人也随之用尽全身力气尖叫起来——眼前的事实无法接受、无法相信,因此人们选择尖叫,妄图凭借呼出体内的全部空气吹跑面前的现状;凭借刺耳的声波麻醉自己带来坏消息的感官。
    三种喊声混成一片,在大会堂那为了确保音质效果而精心射击的天穹与墙壁间来回撞荡。而在那天花板的中心,那华丽的大吊灯,竟赫然冒出了纯青色的火焰!
   而后,第四种叫喊出现了。
   挂在天穹与墙壁上的南瓜头与妖怪模型,这些由纸片和泡沫塑料所制作的东西,纷纷从原位上跳下,或大笑、或长嚎,奔跑着、飞翔着,闪动着恶意的鬼火。这些青白色的火焰自它们眼中、口中四散蹿跳,落到哪里哪里就开始燃烧。很快,令人皮焦肉烂的高温与窒息的浓烟就蔓延开来,整个会堂化作了一片火海。
   来这里追寻恐怖灵异的学生们,抱着最后一丝理智开始逃窜,却发现根本找不到出口。大门在刚刚已经被锁上了,如此的混乱之中不可能被打开。而本应该长明的安全出口提示也看不到。举目缩减,只有漫天飞舞的鬼魅与那一盏在黑暗中越烧越旺,却毫不提供光亮的青色吊灯。
   “哦哦哦——真是可怕啊。”骷髅人扭捏作态的哀嚎道,“这么可怕的事情,是谁做的?哦!是我!真是罪大恶极!小黑音,我就在这里,你来惩罚我啊!”
   “……”
   吉黯的双拳捏得发白,嘴唇咬得滴下了血珠。最可怕的是,她那双漆黑的双瞳,此时赫然变得血一般鲜红。但,饶是如此愤怒,她仍然没有对骷髅人出击,而是直奔那盏不知何时被偷换成魔物的大吊灯冲去。
   没有时间与那个人纠缠……一丝一秒都不能耽搁——吉黯心里清楚,那盏灯就是传说中的青行灯,引来鬼物的凶煞之灯。现在,当务之急是破坏那盏灯,否则……
   黑玉护手凝于双拳,吉黯的身影划过半空,向着那盏灯猛击而下。
   可是,却没有击中!
   在她的拳即将击碎那魔灯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从空中扯了下来。猝不及防的她狠狠摔在了地上,然后看到一个熟悉却又不同往日的身影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要阻止这一切么?你要阻止这场美梦么?”将吉黯扯下来的女生带着掩饰不住的狂喜对她说道,“要阻止这一切么?不!不!我不会让你阻止的!我们之前,只不过是行尸走肉,但现在——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我们真正觉醒了自己的灵魂!
   那个女生的面孔被非人的色彩装点,比之前更加艳丽的百倍。而更艳丽的则是她的一头卷发——那卷发的长度大大延长,比她的身体长了数倍。而且这些头发并没有垂在地面,而是在她身后飘摆、绽开,变异出无数五彩斑斓的、眼睛一般的纹路——对,正如孔雀的屏。
   “那……并非觉醒,而是迷狂。”吉黯站了起来,眼中燃烧的怒火让她的声音更加冰澈发寒,“让开,白莲。”
   吉黯说着,摆出了迎击的架势。她很清楚在这个礼堂里发生了何等疯狂的事情,现今已经没有犹豫不决的余地了。
   礼堂中的狂乱继续沸腾,但已不再是因为恐惧。因为恐惧而一时丧失理性遮蔽的师生,在头顶上青行灯的照射下纷纷发现了某些一直在自己心中,却从未被自己注意到的东西——走投无路的他们立刻选择了拥抱心底那边陌生而神秘的区域,然后,顷刻间便被前所未有的解放感所俘获。随着无限的勇气与激情喷薄而出,他们相信自己已经体会到了生命的本质与真理,已经从愚昧中解放、从凡俗的牢笼内获得了自由。
   一批男性——有老师也有学生——立刻扑向了自己垂涎已久的异性。另一些人,则对自己怨恨的目标展开了猛烈的袭击。“马面”与唐娟这些受人积怨已久的家伙自是首当其冲。但他们却也不示弱,反而嚎叫着对围上来的学生展开了更疯狂的反击——谁说他们不怨恨学生呢?
   随着这些非常的举动,他们的身体也开始了异化。那司掌本能与潜意识的灵魂,彻底压倒了墨守成规、司掌理性与人类常识的灵魂。应身取代了报身,成为外露的形象。于是每个人都不再是那千篇一律的人类相貌,而成为了更加凸显出自身本质、更能满足自己欲望的姿态。
   扑倒异性者的周身滋生出浓厚的黑毛,被他们压倒的女生则在挣扎了几下之后忽地嫣然一笑,全身生出花朵和藤蔓,紧紧缠住自己身上的人;而那些没什么吸引力的女生,眼中突然冒出绿光,头上燃起三团妒火,口吐地酸液地撕扯起这些勾人的花妖。那些热衷暴力厮打者们,则长出了利爪、尖角与獠牙。“马面”和唐娟则从肚子中爆钻出百十条带着牙齿的触手,咬住四周的学生,贪婪地吮吸起他们的鲜血。
   而吉黯娇小的身影在狂乱的人海中一次次试图跃上空中打碎那盏魔灯,但越来越多额狂人察觉到是那盏灯给予了他们如此纵情的释放。故而,除了白莲用孔雀翎毛搅起的强大吸力之外,五花八门的异化肢体也铺天盖地、无所不用其极地开始阻止她、拉扯她。还不等吉黯挥拳击退身旁的碍事者,新的一批又涌了上来。更何况,吉黯拿捏着力道的双拳对这些陷入疯狂的人来说,根本造不成决定性的打击。
   与此同时,一大批被肉欲催生出黑毛的毛人冲上了舞台,一股脑朝着彭希扑去——是啊,谁能比她更有吸引力呢?
   至于台上的其他人,不知为什么却没有发生异化,仍保持着正常的理性和身体。但这绝不是什么好事——他们在面对眼前这比噩梦还要荒谬疯狂的景象时,思维回路完全短路,直到那些狂人冲到眼前才发觉自己成了最碍眼的异类与最好欺负的弱肉。
   而就在此时,赫然有一道身影先一步冲向了骷髅人。是黑羽文,她手中握住一把较为尖锐的钥匙,朝着骷髅面具下的眼睛猛地刺去!
   “哦?有人要当英雄呢?”骷髅人冷笑着回过头来。在被骷髅人看到的那一刻,黑羽文的动作僵止了,无论她如何努力想要将手中可怜的武器刺下去,身体也丝毫不动……一种可怕的感觉蔓延到少女的全身,那是全身的骨头被某种力量操纵、不再属于自己的感觉。
   “你作出这种事,到底有什么意义!”因为疼痛和恐惧,泪珠从黑羽文眼里一个劲儿滚落下来,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发出了质问——作为记者,更作为一个在绝望与恐惧中亦能爆发出真正勇气的人类。但这份勇气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在骷髅人的凝视下,一根根骨头从她的皮肉里如同春天的嫩芽一般钻出来,带着猩红的惨白……
   黑羽文终于发出了崩溃的哀嚎。
   “不行不行啊,你这样子看来算不上是英雄呢!实际上,正是如此——不会有英雄来的!清醒过来吧,你们这些叶公好龙者,你们这些在谎言的粪坑里嬉戏享乐的蛆虫!是谁给予你们安全的保证?是谁给与你们总会有英雄来拯救你们的幻想?你问我这有什么意义?我告诉你们——这才是世界的真实:疯狂、绝望、毫无理性、充满恶意!这一切,我都已经看到……我是经受了你们无法想象的恐惧与孤独得知了这个真理。而现在,我也要让你们明白!跳出来吧,跳出那粪坑,不须畏惧死亡——就拖出血肉牢笼的你们,才会发现这世界的真相!”
   骷髅人狂笑起来,在一片在惨叫中癫狂的舞动着,在舞蹈中他全身的骨关节吱嘎作响,扭曲变形。而黑羽文的骨头,便就随着这战栗的音阶持续暴走着。终于,骷髅人绷紧了全身的骨节,他准备指挥这少女的骨头在体内爆裂开来——绽放出这场惨剧最高潮的音符!
   但,这个可恶的音符,并没有弹奏出来。
   因为在危机一发之时,一只手紧握住了骷髅人的手腕,豪不留情地阻止了他的舞蹈。
   “喂,我说。你闹够了吧?”
   “嗯?”
   骷髅人回头去看是谁又来阻止自己,只见一枚金光闪闪的拳头映入其眼帘、并进一步印入其眼眶、压扁其眼球,最后一口气将他整个身体打飞了出去。
   骷髅人炮弹一般直飞上屋顶,整整撞上了那盏青行灯。蓝色的鬼火四散飞溅,灯的亮度也立刻暗了下来。
   “不……不可能……!”全身嵌在了天花板和吊顶里的骷髅人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或突遭如此的袭击,而当他看清是谁打出这一拳时,就更加大惊失色了。
   舞台上那一团金光之中,乃是一位高大美丽的少女。她的周身穿着这金光闪烁的护甲;而护甲下,每一寸肌肉都勾勒出如同古希腊雕塑般健美得令人心醉的曲线;被气流吹起的亚麻色秀发,犹如爱琴海细碎的波浪一样荡漾美丽。
   “你……你是——?!不可能!你不可能也是!除了‘龙的女儿’之外,竟然还有你?不……这是……这是谎言!”拒绝现实的弱者,此刻变成了骷髅人。
   “这有何不可能?既然你能让恐怖片的场景成真,那么我的英雄剧当然也是货真价实。再说……”金甲少女冷笑道,“黑夜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衬托星光的闪耀,蠢货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膜拜智者的睿智,而你这般制造灾难与恐怖的卑劣杂碎所存在的意义,当然就只有为了彰显我彭忒西勒雅的伟大!”
   彭忒西勒雅甜美的声音回荡在舞台四周,与她的英姿相比较,刚刚还不可一世的骷髅人分明就只是一个猥琐可悲的蝼蚁。
   他用重重诡计牵制住吉黯的行动,自以为高枕无忧,但没想到此刻竟然出现了第二个英雄。而且……而且力量还是如此压倒性的强大!
   骷髅人嚎叫一声,拼命爬出吊灯,往被自己砸出一个洞的天花板里逃去。
   彭忒西勒雅带着猎手特有的残忍微笑看着骷髅人如同老鼠般钻入洞里。一次愉快的正义狩猎开始了。突如其来的危机与异变,狰狞邪恶的恶棍……这一切都让彭忒西勒雅的血脉激昂不已。金甲暴发出耀眼的光芒,她要在千百观众面前展开斯巴达少女的首次行侠。在默念了1、2、3后,斯巴达少女一踏地板,化作一道金光追击而去。
   天花板上昏暗的空间立刻被金甲的光辉照的通明,不过骷髅人已经不在这里了。彭希早已料到这点——这种大礼堂的天花板为了方便维修,都有足够人同行的空间。从这里逃到房顶是骷髅人唯一的逃跑路线了。
   斯巴达少女抬手一拳,大礼堂厚重的水泥屋顶竟如纸糊的一般被打出个大洞。清冽的夜风与星辰立刻涌现,迎接她的大驾。彭忒西勒雅跳上屋顶,有些意外的发现她的猎物没有继续逃跑,而是选择了负隅顽抗。
   ——在她的面前匍匐着一个狰狞可怖的骷髅巨人,那钙质形成的淡黄色的身体赫然占据了大礼堂的半个屋顶。彭忒西勒雅这才发现,大礼堂赫然已经不再是大礼堂。身处于幻想界中,这座建筑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骨灰盒。里面的骨灰则被这骷髅巨人吸收,构成了这样庞大的、并且还在不断变大的身体。
   “不错嘛,看上去值得一战。”彭希笑道。骷髅巨人大柱子一般的手臂猛砸下来,霎时间烟尘四散、碎石纷飞,却连彭忒西勒雅一根寒毛都没有碰到。斯巴达少女的身影轻巧地躲开这笨拙的一击,瞬间已经到了骷髅面前,一道雷光在自她手中飞出,直接炸碎了骷髅巨人的半个脑袋。
   但是,骷髅巨人却好不在意似的,继续猛砸着。在这重击之下,屋顶——或者说骨灰盒的盖子——已经出现了重重裂痕。看来再撑不了几拳,房顶就会彻底砸落,将下面的人们砸成稀烂。
   “一眼就知道打不过我,所以要来个同归于尽,找几个陪葬的?可惜,在英雄面前,恶人的任何企图都是必定失败的!所谓英雄,正是将必然发生的惨剧以一己之力阻挡,将已经覆顶而下的狂澜压回深渊的人!”
   一面太阳般光辉璀璨的大盾出现在彭忒西勒雅的左臂之上。她大喝一声举起盾牌,轰然砸落骷髅巨人的重拳便被这夺目的光辉硬生生逼退回去。掀翻这超过几十吨的重量,对彭忒西勒雅来说却如同吹开一片纸屑。
   骷髅巨人狂吼着,继续发起一次又一次的锤击。但彭忒西勒雅的盾牌始终挡在那重拳之前。按理说,即使彭忒西勒雅神力无双,足以抵挡这重击,但她脚下所踩的屋顶则应该早已经崩塌了才对。可实际上,骷髅巨人的重击力量在触碰到盾牌的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女英雄脚下踩着的屋顶也没有丝毫晃动。
   完全不合常理……那是当然的!不合常理的怪物,自然要由更加不合常理的英雄所消灭!
   在一次次全力锤击下,骷髅巨人的双臂反而先撑不住了。终于,在那盾牌面前,巨柱般的双臂嘎嘣一下、双双折断。
   “现在,你还有什么本事呢?”彭忒西勒雅颇为期待地看着这个没了双臂,不知所措的巨人。在确认对方彻底黔驴技穷后,雷光的神威再度凝聚在她手上。
   然后,金色的雷霆划破夜空,骷髅巨人的身体霎时化作焦炭跌落下大礼堂,并在空中消散为飞灰。
   彭忒西勒雅看着飞散的骨灰,甩下一声嘲笑转身离去。如此之弱的敌人,她理当不屑一顾。但也正因如此,女英雄没有看到在大礼堂不远处的草丛中,那副骷髅面具正注视着她的离开。
   金蝉脱壳之计。
   心知无法战胜彭忒西勒雅的骷髅人在逃到屋顶上时,立刻作出一个疯狂的举动——他操纵了自己的骨头。他令左臂的骨头爆体而出,从皮肉中自行脱落,变成了自己的替身。应该说是幸运吧?大礼堂在幻想界中恰好是个骨灰盒,借由这建筑的性质,这个临时的替身有了足够的气势,总算骗过了那个怪物……
   怪物?对,怪物!除了怪物之外,还有能有别的词形容那个披着美女皮的怪物么?
   但是——不,不对!明明我才应该是凶恶的怪物,是带来恐惧的怪物才对啊!
   而且,她竟然是这么可怕的怪物,为什么“那个人”却没告诉我?“那个人”应该是知道的!
   逃得姓名的骷髅人仍然无法相信刚刚的一切,但那条断臂却无情的提醒着他方才发生了什么。
   这不可能!难道我的力量,我所发现的真相,全部都一钱不值?
   崩毁的常识扭曲成了病态的思路,而这病态的思路在刚才又被一位“怪物”势不可挡的斩断。
   现在要怎么办?
   究竟什么是对的?
   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常理”?
   他在幻想界的龙区内狂乱的想着、跑着,全身的骨头扭曲蠕动,吱嘎作响。最后,一股鲜血从骷髅面具下流了出来——忍无可忍的他操纵自己的颅骨插进了自己的脑子。
   啊——这问题不是很简单么?
   随着骨刺在脑浆中的搅拌,他突然开悟到了什么。心境霎时明澈,宛若雨后初霁的天空。
   何必去想那么多?
   只要凭着兴趣去做就好了……自己想要做的,不是很清楚吗?
   骨头被困在肉里……太痛苦了。无论是被窒息的骨,还是包裹着异物的肉,都实在是太痛苦了,不是么?所以他要跳起舞蹈——解放,解放那些被污浊的血肉所困住的纯洁的本质!
   骸骨之花理应冲破血肉的束缚,生长在蓝天之下!
   现在——不远处的外面,就有多少骨头等待着他啊!对对,要快去,要快去……
    “你急匆匆要去哪里!”
   一声厉喝,惊醒了骷髅人的哲思。一位手持长柄利刃的女武者拦在了他的面前。
   “你又是……什么人啊?”骷髅人嘎啦嘎啦地转动着脑袋。
   “明智冰牙流的明智田鹤。”少女说着,扯起水手服短袖上那一道纯白无字的袖箍。一直在高塔上全心全灵观察着龙区情况的她,在骷髅人引发狂乱之时就察觉到了异状。但田鹤身处的高塔恰恰在宿舍区北侧,即使她运动起全身的肌肉急跑跳跃而来,也花了不少时间。
   在赶来的途中,她明晰地感觉到了三股气息。其中最早出现的气息是完全失控、四溢横流的狂气,而这狂气的主人毫无疑问就是眼前这个戴着骷髅面具、没了一条胳膊的怪人。
   其实,比起这个骷髅人来,田鹤更在意的是另外两股气息——其中一股气息高傲张扬,有着撼人心魄的光辉,好似天神下凡;而另一股则平静幽深,若不是田鹤锐意磨练过自己的感知,几乎无法察觉它的存在。但这隐逸的气息,正似是露出一角的冰山,其真容赫然是深不可测。
   与之相比,这个骷髅怪人的气息如三岁孩童般幼稚弱小。但俗话说手中的一片羽毛抵得上空中一群飞鸟,更何况三个气息之中唯有这家伙的感觉邪恶浑浊。所以田鹤已经确定了怎么做。
   “我是风纪委员会除魔纠察!你行为可疑,请跟我回去接受调查!”
   骷髅人有些不耐烦——为什么都要阻拦他去解放骨头呢?哎,难道他们被血肉包裹着,就不感到难受么?太可恶!太可恶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释然了。
   “也罢……我就先解放你好了……”
   他那条断臂之中喀啦啦生出一大截骨头,上头一排似刀锋般锋利的细骨运转如飞,吱嘎作响。赫然是一柄骨质的电锯!
   骨锯迎面劈来,力道随大却全是傻力气。早有防备的田鹤看准来势轻易闪开,同时双手运起薙刀直向骷髅人的侧腹横扫而去。骨锯力道太过,正处于全身正硬直的骷髅人,根本不可能躲开女武者这一记纯熟的挥扫。
   田鹤不想杀他,这一刀朝向对手的乃是刀背。即使如此,她也自忖这下子足够直击对手的脏腑,将其制伏了。毕竟,虽然对方的骨头坚硬如铁,但腹部可是没有骨头保护的弱点。
   可是,薙刀上传来的不是痛击对手的质感,而是一阵剧烈的反震。那是砍到不该砍之物时,武器对于持有者发出的叱责。
   ——骷髅人的侧腹上暴长出数根铁骨,挡住了攻势。人类的腹部不可能有骨头,无论是怎样的武林高手也不可能做出这种防御。女武者到底还是被与人对战的理论所局限,低估了“异常”的恐怖。
   “修行不足啊。”田鹤咬咬牙撤刀退步,准备重整旗鼓。而骷髅人则发觉眼前的小妞要比方才的“那个怪物”差得远了。她似乎只会用那些凡夫俗子的武术,只会用那柄破刀砍杀。
   “哈……原来是个冒充超人的凡俗之辈!”
   骷髅人的大笑一声,再度胡乱挥出骨锯。面对这满是破绽的攻击,田鹤握紧薙刀。
   ——迎头而上对其咽喉刺杀。在他防御喉咙时提膝击其下阴!
   一瞬间,田鹤判断出了完美的杀招。现在要做的就是踏步……
   踏不出去!?
   身体已经摆出前倾的姿势,但她的右腿竟僵在了原地,弯曲不得!
   锁住了我的骨头……田鹤立刻反应过来。但这时骨锯已经劈下,女武者不得不猛地扭动腰肢,翻滚避开。
   一声轰响,骨锯劈入地面竟有一掌来深。女武者站起身来,大腿上一道殷红滚滚流下。
   状况很不妙。大腿上的伤口直达肌肉,这样一来,行动将会更加不便。
   而最棘手的还是对方控制他人骨头的妖术。如果再来这么一次,断掉的可能就是自己的头了。而为了抵挡对方恶意的侵入,只有强化自己对于身体各部分的支配。田鹤深吸一口气,将意志专注于自己的四肢百骸,杜绝了再次遭遇侵入的危险。
   但专注于自身,对敌人动作的反应便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加上腿上的伤口随着田鹤的辗转腾挪越发严重,女武者在骷髅人狂乱的猛砍面前变得疲于招架。即使偶尔抓住空隙反击,也根本突不破对方呼之即来的骸骨护甲。
   当真是一筹莫展啊……
   眼见女武者无计可施,骷髅人手中的骨锯舞得更加癫狂。细碎骨片相互摩擦、划过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而这尖啸又成了激昂骷髅人的舞曲,令他的狂舞更加凶猛。
   “适可而止吧!”招架中的田鹤勉强喊道,“你如果再放纵自己的狂气,就会彻底变成妖怪的!”
   “那又如何?做人类有什么好!仅仅是会被无数自欺欺人的戒律所束缚——啊!欺骗,背叛!我是被欺骗了啊!那可恶的家伙……不过即使如此,我也再不要受那窒息的痛苦,我要让白骨之花突破血肉的牢笼!”
   骷髅人呼号着,他身上的血肉一块块裂开、凋落,畸形的白骨蔓延而出。他的骷髅面具掉落下来,露出的却并非人脸,而是一个真正的骷髅头。这副样子已经彻底不属于人类了,而他……不,它还在狂舞之中抛甩着属于人类的一切——皮肉、内脏、灵魂。
   终于,当飞甩而出的血肉涂满战场之后,立于田鹤面前的,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妖怪。
   它的周身仅余下森森白骨,空洞的眼眶中燃烧着幽幽磷火,嶙峋的身体在半空中飘荡舞动;两颌上下咯咯不止,尽是对生的嘲笑对死的歌颂。
   【枯井边沿,有枯骨沉浮嗤笑,见生者则令其饮井中之水;若不饮,则狂笑起舞,生者见此必亦必发狂、力竭而死。其名为“狂骨”】
   “枯井边沿沉浮落,嗤笑血肉徒负担;狂舞开悟愚顽辈,撕下皮囊坦相见!”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生来血肉有差等,死去骸骨一般同。只愿众生尽死灭,骷髅遍地大道通!”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挣脱了束缚的骸骨在空中飞翔、高唱,骨骼摩擦碰撞所发出的咯咯声四处回荡。田鹤感到彻底化作妖怪的狂骨,控制骨头的妖力变得更强、更强了。若有普通人在这附近,全身的骨头必然会在一瞬间爆散而出,应着这骸骨的舞蹈与旋律追寻“死的自由”吧?
   田鹤的嘴角似乎笑了一下。
   “你说得对,人类就是会不断以戒律和规矩束缚自己的生物。”她说着,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调整到符合“规矩”的频率。
   呼吸的频率,完全符合规矩;
   握刀的姿势,完全符合规矩;
   眼中的目光,完全符合规矩;
   内心的所思,完全符合规矩。
   “所以,你所谓的自由,不是人类所应该追寻的。所以,我决不会放你前进一步,我会在这里击溃你。”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狂骨嗤笑起来。这个可笑的丫头在想什么呢?只能在地面上挥舞一柄刀子的她,能阻止什么?但,狂骨不想绕开她。因为这个少女的全身所散发出的戒律的味道让它恶心。无论如何,它必须要先行“解救”这个可怜的少女,让她的骸骨自戒律的血肉中绽放而出,与它共舞。
   狂骨呼啸着俯冲而下,八条骨臂四向伸出。左臂、右臂、左腿、右腿、头顶、腰肢,它同时瞄准了这一切目标,要一把将田鹤扯碎!
   面对急速逼近的狂骨,明智田鹤全身的骨头都开始震颤,它们在抗拒着狂骨咯咯作响的引诱。
   三米、两米、一米——狂骨八臂齐出,而女武者也在同时挥出了薙刀。
   狂骨眼中的磷火冒出了恶毒的笑意。它胜券在握——将全心全意集中在这一刀上的女武者,已经没有抵抗狂气侵蚀的余裕。
   骨刺从明智田鹤的全身爆刺而出。如樱花乍散,血雾掩没了少女的身体。
   然后……
   狂骨被斩断了。
   一闪刀光分开了血雾,露出女武者倔强不屈的容颜。即使全身的皮肉被刺破,但她的攻势却没有丝毫停顿与偏斜,她的呼吸也没有丝毫的紊乱。
   绝对标准的姿势加之绝对标准的呼吸,便绝对能产生出一个奇迹——“斩铁”,无视武器与目标间硬度的差距,毫无悬念的将目标一分为二的奇迹!
   在这全心全灵的一击面前,狂骨无法定止田鹤的动作,所以它输了。不……应该说,狂骨应身为狂骨,成为妖怪那一刻起,它便无法绕开或逃离拒绝它诱惑的田鹤;便无法想到让骨头向内刺入内脏的战法,所以,它成为妖怪的那一刻起,它就注定胜不了这个人类。
   胜不了这个恪守武者之规的少女。
   这就是,人类对抗妖怪的战法。
   失败的狂骨嚎叫着、挣扎着。但“被斩杀”已是绝对无疑的事实,它的身体终于还是支离破碎,化作一堆枯骨散落于地。
   田鹤全身破体而出的骨头也都恢复了原状。但这并非什么好事,伤口没了骨头堵着,立刻又鲜血四溢。女武者跪倒在地,强忍剧痛绷紧了伤处的肌肉,这才勉强止住了失血。
   意识开始模糊,但绝不能就这么倒下。这个狂骨,一定有着关于最近大校区一系列怪异事件的线索。
   好在埃索伦前辈给了自己召唤车辆的符咒。
   田鹤强忍疼痛,唤出那辆纯白色的轿车,捡起狂骨的遗骸后,乘车驶离了现场。

   却说彭忒西勒雅。在击溃骷髅巨人后,她解除了战斗形态。随着全身的盔甲化作金光消散,她也由幻想界回了到现世界中。看来刚刚与这个蠢巨人纠缠的太久,大礼堂的门前已经被警车、救护车和围观的群众团团包围。警灯、鸣笛和嘈杂的议论,将夜空搅得一团乱麻。
   彭忒西勒雅见状,自大礼堂背面跃下,戴上一顶遮掩秀发的帽子后,绕到了人群之中。
   “出什么事了?有没有人受伤啊?”她故作慌张地问道。
   “不知道啊……”“听说是恐怖袭击?”“有人在里面放了精神毒气之类的东西,据说。”周围人七嘴八舌地说。
   “诶?对了,我听有人说,有个女英雄救了不少人?是真的吗?”彭忒西勒雅难掩激动地再次问道。
   “哦,有啊。”“恩,的确是,有个女生。”“报警的是她,而且好像还果断打破窗户,让毒气都散走了呢。”“啊,你看,就是那个在和警察交谈的女生吧!”
   ……什么?——彭忒西勒雅看过去,赫然发现那个“黑音”……吉黯,正在和一个女警察说着什么。这时候,一群记者也业已赶到,闪光灯接连不断地打在了她的身上。
   四周一片喧闹,没有人注意到彭忒西勒雅此刻令人发寒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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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4 17:37 | 显示全部楼层
   其之八·三岔口
   
   “哎呀且住!……我看那两个解差,鬼鬼祟祟地,定然不怀好意。……”
                                                    ——京剧《三岔口》
   
   吉黯被莎浓从龙区大礼堂一路拉到了警察局,这毫不夸张——直到将这个魔障少女按到警局休息室的沙发上之后,女警察才松开自己的手。
   “好了,吉黯小姐,现在请您告诉我这一次又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捣乱?地狱的恶魔还是天顶星的外星人?而你又是怎么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的?自从认识你之后,三天两头出事,请问你到底都下了什么诅咒?!”
   面对女警察的连番质询,吉黯的脸上仍是波澜不惊。
   “到底有多少人受伤?”她问。
   “喂喂喂,我在问你,你不要反问我啊!你老是教你用疑问句回答疑问句的吗?”莎浓怒道,“礼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现在快点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唉,大礼堂的监视器只拍到一个带着骷髅面具的人上台,然后就是各种黑屏和雪花,只能隐约看到人群骚动起来。是不是你们干扰了摄像头?你要知道,别人或许以为是你只是冷静应对见义勇为的英雄,但是我可你的真实身份!”
   “请告诉我,到底有多少人受伤……有人死了么?”吉黯依旧那么冷淡地答道。
   “不要再敷衍我了!”莎浓生气的凑到吉黯脸前。她这才发现,吉黯的脸与双手之上,满是隐隐的淤青。
   “受伤了……?”
   “没事。”吉黯摇摇头。
   “大部分人都是轻伤,但有十几个人的伤势很严重,可能会落下残疾;还有几个女生也被侵犯了样子,不知道她们之后心理上会不会有伤害——现在大部分人都陷入昏迷了,医生说昏迷原因还不明确。”
   莎浓停了一下,决定继续说:“同时,我们还接到保安。你们龙区八所学校的校长,就在刚才都死了。死法是上吊,看起来完全是自杀,但是……”
   吉黯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她随即扶着椅子站起来,念叨着什么就要走出休息室。
   莎浓一把拉住了她。
   “真是够了。你还要自作主张到什么时候?你以为只有你能救人么?”
   “救不了啊……”吉黯嗫嚅着回过头来,木无表情的脸孔上,一道泪珠滑落而下,“救不了啊……虽然想救,但是救不了啊……我料到了,明明料到小童可能会去……但是在大礼堂我不得不把罔两们收回来阻止他们发狂……结果,我谁都……谁都……”
   莎浓叹了口气,一把将吉黯抱在怀中。
   “没有那种事。”女警官说道,“你其实已经干的很好了。在大礼堂里的人陷入疯狂的时候,我们警察不在那里,故事里的英雄和天使也不在那里,在那里保护那些陷入疯狂的人的,不是就只有你么?是你救了他们。所有人都说,这礼堂里没有死人真的是个奇迹。”
   “但是,他们仍然受伤了……有的人仍然死了……我做的还不够……”
   “你不是上帝,吉黯。”莎浓将这个女生抱得更紧了,“虽然你可能被上帝赐予了更强大的力量。但是,上帝真正教导我们的是,人类只有相互帮助和信赖才能抵抗灾难和邪恶的侵袭。我说过,我会相信你说的一切,所以,我也请你相信我,相信我会帮助你的。好么?”
   吉黯沉默良久,在莎浓的怀中点了点头。
   “那么,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线索。让我们警察利用情报和资料,先把那个骷髅混蛋找出来吧。”
   莎浓自信的说道。赌上警察的荣誉和存在感,一定要抓住那个家伙。
   
   不过在莎浓开始询问吉黯“那个骷髅混蛋是谁”这个关键的问题时,另一批人已经接近了答案。他们正聚集在几十公里外的樱区,除魔委员的秘密基地里面。
  田鹤带回的骨骸被立刻送到分析室检验。那块骨头在以极快的速度蒸发分解,等到带到分析室时已经只剩下一点残渣了。而且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它已经不是人骨,甚至不是生物的骨头。即使用DNA检测,也无法查出任何东西。
  不过,这个分析室恰巧就是专门为分析这东西所建立的,它分析物品的手段不是科学而是巫术。巫术有一条称作“接触率”的法则,只要是两者曾经接触过,便会建立起一种神秘的联系。这种联系在逻辑与科学原理上完全无法追查,但在这个分析室里却是如同雪地上的血迹一般一目了然。在这漆黑的密室中心,乃是一处冒着幽蓝灵火的法阵。狂骨的残骸被放置在法阵中,几个面目不清的人在一旁低吟起一段咒语。不一会儿,那残骸便化成了血水,“呲”得一声在法阵上划出一道印记。
  火焰随之熄灭,法阵也消失不见,露出了藏在法阵下方的一张大校区地图,而那血水划出的笔道,正好是从这个分析室的位置连到一处居民区。
  其中一个施咒者拿起地图,走出房间,将那地图交给了等候在门外的埃索伦。
  “多谢你,真寻。”埃索伦无形的手臂接过地图,仔细看了起来。
  “在哪?”坐在一旁的安妮·奥斯丁问道。
  “在雾区。”埃索伦收起地图,“我们走吧。”
  “嗯?那个耍刀的丫头呢?”
  “她伤挺重。我让她休息去了。”
  奥斯丁听了,冷笑一声:“哼。她不是顽强不屈么?这点小伤倒需要休息了?”
  这话真是毫无道理。埃索伦与她相处这么多年,心知这个女生心性乖戾,喜欢揶揄嘲讽。但是,这几天对田鹤的态度,也实在是太过分了。
  “安妮,你为什么一直针对她呢?”埃索伦不得不问。
  “看不惯。她那种天真,让我恶心。”奥斯丁说着,对埃索伦伸出手,无形之臂随即配合的将她拉了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朝基地外走去,一路上埃索伦没再提田鹤的事情。他虽然对这个后辈有些许关照的意思,但如果与安妮相比较,那个东洋女生于公于私都着实算得上无足轻重。
   “现场的报告怎么说的?”奥斯丁见埃索伦不说话,自己挑了个话头。
   “现场的受害者里面,有一些还在昏迷之中,不过似乎都没有生命危险。已经醒来的人都声称大礼堂里发生了火灾。不过警方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起火的痕迹,而且也没有发现任何人有烧伤。这也难怪,那里燃烧是货真价实的鬼火,在幻想界燃烧的火焰,就算把人烧死也不会造成一点烧伤,更别提在现场留下痕迹了。”
   “哼。凡人对于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统统会单方面的否认和遗忘。”奥斯特笑道,“癔症、幻觉、误诊,他们有的是方法自圆其说。就算是那些差点被干掉的家伙,也一定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吧。”
   “的确。现在警方的态度似乎是认为有人用致幻的毒气袭击了礼堂。总之宵禁会再度加强,而且强制执行。龙区且不说,就连星区、雾区和橄榄区这样一直没有遵照宵禁指示的学区也不得不执行宵禁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秘密基地,来到神社外面。秋季的天空爽朗清澈,寒星之下一阵夜风拂过山岗。正在往山下走着的安妮·奥斯丁紧了紧衣服,埃索伦看了,燃起一种将身旁的女伴拥入臂弯的冲动。但随后,他意识到自己没有手臂。无形的长臂可以拔起大树、扭曲钢铁,可以穿针引线、端茶倒水。但拥抱身旁的人?那却只有血肉之躯构成的真正的手臂才能做到。
   “根据刚刚得到的消息,除了狂骨之外,将人绞首的‘女吊’与操纵死物引发鬼火的‘火车’两种妖怪在另外的地方出现,杀死了龙区的几个高层领导。”埃索伦清清嗓子,继续说道。
   “还真热闹啊。那么,那个阿玛宗丫头出来了么?这么大的事情,那个爱出风头的女人理当参与其中了吧?”
   “或许。现在能够回答问题的目击者很少,不过有个新闻部的女生说自己看到了与传说中斯巴达少女一模一样的英雄身影。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影子少女,突然出现阻止了事情恶化。”埃索伦说到此,不禁觉得有点头疼。
   “哼。结果我们的武士小姐,除了拿回一点碎骨头,什么作用都没起?竟然让这种来路不明的家伙维持了秩序,我看咱们风纪委都可以解散了。”奥斯丁又是一阵冷笑。不过埃索伦清楚,无论是斯巴达少女还是影子少女,她都丝毫没有放在眼里。
   二人走下山岗,无形之臂从埃索伦口袋中掏出灵符,唤出那辆除魔委员的专车,载上二人直奔雾区而去。
   按照地图的指示,找到那处公寓并不是什么难事。那是一栋廉价的二层公寓,大约有二十几个房间,具体狂骨是哪间房子的房客却不得而知了。埃索伦与奥斯丁虽然下车来到公寓前,也不进去询问。只见奥斯丁摘下眼罩,一阵幽绿的光芒包围了整栋公寓。一个个绿色的人影浮现在走廊上,或出或入,虽然面目模糊却都是人形,唯独只有一个身影却是一具移动的骸骨。
   “找到了,214房。”安妮·奥斯丁戴回眼罩,随着埃索伦来到那骸骨进出的门前。在无形手臂之前,简易的门锁发出啪嗒一声便破开了。二人走进屋里,却发现整个屋子里几乎是家徒四壁,除了一张床外便只有房间中心那一个盛满了纸灰的盆子。
   “怎么样?有什么线索么?”奥斯丁倚着门问道。
   “几乎都烧了。”埃索伦凑到纸灰盆旁,让一个尚未燃烧干净的纸条从灰中飘到他面前,“不过,这里似乎还有一点没烧掉,你能够复现它么?”
   “试试吧。”奥斯丁再度摘下眼罩,那小纸条被烧焦的部分渐渐被绿光所重构,残缺不全的文字连续了起来。
   “似乎是个名字……”埃索伦念道,“亚沙……亚沙·佛罗纳尔。”
   
   
   
    “喝啊!喝啊!喝啊!”
   清晨的阳光洒进彭忒西勒雅那栋位于橄榄区海边的小屋,映照出这样一副景象:一个美丽的少女身着短裤背心,正以一记又一记沉重而迅捷的拳头疯狂的击打在沙袋上。在她的拳下,50公斤重的沙袋竟似是风中烛火一般抽搐着。
   这世上有一大堆无聊而讨厌的事情,而她最不能忍受的则只有一件——那就是有人胜过了她。
   自打出生起,她就没有输过。争抢玩具、绘画比赛、期末考试、运动会、校园偶像评选……任何比赛,只要有彭忒西勒雅参加,那么冠军的归属就是毫无悬念的。
   但是,就在昨天,她毫无疑问的被人比了下去。自己身为英雄,居然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对就发生在身边的大事件一无所知,结果还被一个人抢走了所有的功劳与荣誉。
   被那个影子女……
   “该死!”
   彭忒西勒雅怒吼一声,一记直拳打出。只听一声闷响,细沙赫然从沙袋里爆散而出。厚重的沙袋立刻塌瘪下去,成了一件废品。
   “哈……哈……”
   混乱的心绪下,彭忒西勒雅喘息着。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浮现出其下健美诱人的轮廓。感到汗液的不适,少女恼火的脱掉了被汗水浸湿的背心、短裤、内衣,就这样一丝不挂地走到了客厅。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苏打水,倚在沙发上痛饮起来。
   朝阳的金光从落地窗撒落进来。彭忒西勒雅亚麻色的微卷的头发,紧紧贴在她的脸颊上。她充满健美身体,在汗珠的反射下熠熠生辉。浑圆挺翘的乳房、浮现腹肌的蛮腰、修长而紧致的大腿……17岁的身体,兼具着战士的健美与少女的性感。与现在大部分供人玩赏的棉花糖似的美人儿不同,彭忒西勒雅的美是好似是大理石——在细腻外表下充满了力量的美!那种美不是属于这软弱造作的现世的,那是属于神话世代的原初之美……
   彭忒西勒雅将冰凉的苏打水灌入喉咙。任思绪飘荡回过去。
   她自幼便拥有这份闪耀绝伦的身姿自然很点燃过无数失败者的妒火。但他们无法从彭忒西勒雅货真价实的胜利中挑出一丝一毫的水分。于是,终于有人想要通过卑劣的暴力偷袭作为报复。
   第一次袭击发生在她上初中的时候。那时,她被五个雇来流氓堵在小巷里。那几个家伙本以为靠着人数、性别与手中的球棒、小刀就能将这个小姑娘吓得跪倒在地,任由他们玩弄凌辱一番。可是,彭忒西勒雅的心中没有产生一丝恐惧,反而燃烧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
   她猎豹般猛冲上去,击打、闪避、反击!球棒抡过的劲风吹起她的秀发;打碎下颌骨的脆响在她拳下传来。不消一分钟,小巷里站立着的,只剩下她一人——满身血迹,威风凛凛,犹如战争女神的应身。第二天,她带着胜者的飒爽走到主谋者面前,并将一把从人嘴里打掉的碎牙撒到桌子上。
   想起主谋者那时精彩的表情,一丝微笑在彭忒西勒雅嘴角翘起。
   胜利,而后收取荣耀与赞美。这是属于英雄——属于她的至乐。而失败,则只会是她赐给那些与其作对者的“奖赏”。
   ——好吧,或许有个人想要和我争风头。但是我很快就会让那家伙在我脚下发出后悔的哀鸣。这个捣蛋鬼将会会知道,只有我彭忒西勒雅——继承了希腊众神血统的英雄女王,才是真正的第一!
   彭忒西勒雅抛起空罐,一拳将其打向身后的垃圾桶。
   “哎呦!”
   结果,传来的声音并不是预期中罐子掉入垃圾箱的响动。而是一个少年的哀鸣。
   又遇到一件不顺心的事情——虽然是小事——彭忒西勒雅恢复了怒容,转身瞪向那个碍事的家伙。
   亚沙·弗洛纳尔正捡起被打落在的地的东西。天气还不算太冷,他却已经把自己裹在了厚厚的毛衣里,和赤身裸体的彭希真是对比强烈。
   “亚沙!你下次再像蟑螂似的鬼鬼祟祟,小心我一拖鞋拍死你!”
   听到女室友的怒吼,亚沙连忙捡好东西准备道歉。但这样一来,他那双蓝眼睛便又看到了沙发上裸体的彭忒西勒雅……那完美的身材所随意摆出的懒散姿势,就已是犹如能工巧匠费尽心血设计出来的雕塑一般完美无缺。少年的脸立刻红了起来,将头别到一边。
   “抱歉……我本来想……啊……彭希,你能不能穿上点衣服?”听到少年弱气的提议,高傲的女王挑起了眉头。
   “哈?”
   不知是有意无意,彭希的姿势似乎更加撩动人心了。亚沙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彭希……那个,今晚想要吃什么?我发了工资,正好能做。”他红着脸、别着头,谨慎地问彭忒西勒雅道。
   看着少年那副弱气的样子,彭忒西勒雅冷笑了一声:“什么都行?”
   “嗯……不要太贵的……大校区里能买到的……”亚沙连忙补充。否则,眼前的美人八成会让他去做什么“月球盐焗火星兔子”或者“金丝拌龙肉”之类故意刁难人的东西吧。
   或许是了解到自己的坏招已经被识破,彭忒西勒雅失望的咂了咂嘴。
   “哼,我也不刁难你。做个烤肉卷就好。”
   “哦,那没问题。”亚沙笑道。
   “面粉去羽蛇区买,调味料去莲区买,牛肉去月区买,奶酪去皇冠区买,羊肉在这边买就行,但是要去迈达斯商场买特级的。哦对了,别忘了再去樱区给我带一份章鱼寿司定食过来!”
   果然……没有那么好办啊。亚沙苦笑着点点头,推门而出。而沙发上的彭忒西勒雅,神情略微缓和了下来。
   
   亚沙走出房子,被晨光中袭来的一阵海风吹得一个激灵。这橄榄区,说是大校区中的度假村也不为过——与大校区其他几个依照地域划分出来,击中居住同国籍学生的校区不同,橄榄区虽然充满希腊文化,但世界各地的学生都有人在此租房——当然,只有富家子弟才能担负起这里的房租。
   因此,这里没有什么集体宿舍,更多的是一栋栋独立别墅。它们依山而建,层层叠叠,一律是如贝壳一般的洁白,以看似散乱,实则极有节奏美的布置在山峦上下与各个小岛之上。
   但是,有幸居住在这里的亚沙,还没有能够习惯海风。
   他的故乡没有海,而且到了一年中这个时侯,早已是寒风凛冽,人们不得不缩手缩脚套着棉衣才能出门。结果,现在身着单衣出门的他,反而被比家乡和煦得多的海风所冻到。
   实际上,不仅是气候,他本身就和这个富人区格格不入——他是个不折不扣出身贫寒之家的人。
   他刚到大校区报到时,口袋里只有一天的生活费。他本以为自己能立刻找到一份零工来维持生计与学业,但到达之后才知道大校区不允许15岁以下的学生打工。而唯一能指望的助学金,也要在一个月之后才能收到。
   就在这时,一个彭忒西勒雅出现在了无法找到住处,只能露宿街头的少年身旁。
   “喂,我正在找个能做家务的室友。你有兴趣过来没有。”
   那时少年眼中的彭忒西勒雅,真的好像闪烁着女神的光辉。
   虽然她脾气不太好……不过,漂亮女生不都是那样的么?而且他相信,彭希虽然看起来很粗暴,但实际上是个热心助人的好人。
   少年眼前又浮现出彭忒西勒雅赤身裸体的身影,他立刻觉得全身热了起来。他有些羞愧的抓了抓头,之后向车站赶去,跳上一辆刚刚驶入车站的公交车。但那公交车行驶的方向并不他学校的方位。
   十几分钟后,亚沙在龙区与雾区的交界位置下了车。走到那家名为Silence loose的店面跟前。
   “上官女士,我来了。”亚沙在门外招呼道,一低头却发现门缝上夹着一张字条:
   【有事外出,你先进来
                    ——上官静流】
   亚沙收起卡片,拿出店门的钥匙开锁进店。空无一人的店里面很暖和,柔和的灯光也没有关上。亚沙整理了一下放置在厚重座椅上那些轻飘飘的软垫,依照规矩在后台点上一盘香线。白色的烟霭丝缕一般升上空中,扩散开来,将这家小店的一切混合归一成一片慵懒静谧。
   在这种环境下,即使是亚沙也忍不住想要打个盹了。他做到前台的椅子上,不禁笑了起来——自己还真是幸运,不仅遇到彭忒西勒雅,还遇到了这家店的主人上官女士。
   大校区有规定,任何商家禁止雇佣初中生,更不能让雇员学生违反课业。但是上官女士甘愿冒着被查处的危险,仍然雇佣了急需工作的自己。而且非但工钱很足,这份工作还是如此的轻松。
   嗅着店里的香气,亚沙的眼睛沉了下去。不过,一声铜铃的轻响又把他给拉了起来。
   Silence loose的店门悄然打开。吉黯走进没有店里,直奔图书区而去。
   “吉黯小姐……不去上学么?”柜台后面的亚沙有些惊讶居然有客人一早就来。
   吉黯没回答,只是点点头在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之后径直走到了几乎是她专座的那个沙发上。
   亚沙忙拿出杯子,在柜台上调出吉黯必定会喝的那种特制饮料。但等到饮料调好时,吉黯已经躺在沙发上陷入沉睡了。
   说起来昨天她就一副很累的样子,今天似乎更加疲惫了——这么说来,彭希也是昨晚回家后情绪就很不好。今天过来的时候,似乎还有警车在四周游走……龙区出什么事了么?亚沙担心地叹了口气,拿来毯子盖在吉黯身上方才坐回前台,拿出带着的课本。
   又一次,自己逃学来此打工。明明知道上课时候来这里,只会给上官女士添更多的麻烦与风险……亚沙内疚地捏了自己脸一下,火辣辣的生疼让他联想到如果去了学校的下场——那些和他一样出身穷困但要比他高壮很多的同学,恐怕又会对他……
   不想再去想这件事。亚沙痛苦的闭上眼睛。就算是自欺欺人、饮鸩止渴,他也想要逃避一下每天受尽霸凌的日常,想要不被取笑是个“小娘们儿”、想要不被人动手动脚推来搡去、想要不一次次去捡被人随手撸到地上的铅笔、想……
   想要……想要找个人诉说,却又最害怕跟他人说起。
   尤其是……尤其是不想让彭忒西勒雅知道。
   唉。如果他有力量的话!不是单纯的力气,而是像爷爷讲述的那些故事中的主角那样获得某种足以逆转这种生活的神奇宝物的话!
   可以肆意戏弄欺负自己的恶人、可以得到数之不尽的财宝、可以……
   可以……娶到心爱的公主。
   如果,自己也能具备那种魔力,该有多好?
   时间一点点过去,亚沙一点也没能看进课本,单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白日梦似乎要比夜晚的睡梦更难醒来吧?总之,亚沙都没有意识到第三个人已经来到了店铺里面……
   “呦,小黯过来了么?”
   优雅而慵懒的声音惊醒了亚沙。他慌忙站起,发现一个女子已经站在店里。这个女子大概二十过半,长发温婉,面如皎月。单看那副做派就知道,她便是这间店铺的老板娘——她和这家店有着同样的气质。
   “上官女士,早上好!”亚沙窘迫的向自己的雇主问安。然后,他不无惶恐的发现,店内的时钟的时针不知何时已经从8指到了3。
   “静流姐。”图书区的吉黯也站了起来。她不知何时醒了,似乎正在看书。
   “放松点,小黯。我这里不就是让你休息的地方么?”静流笑道,“昨天的事情我听说了,可真是辛苦你了。”
   看到雇主与顾客开始交谈,亚沙识趣的走去了后台。虽然无论是老板娘上官静流还是常客吉黯,都不曾让他回避谈话,但亚沙还是觉得这么做为好——因为她们二人交谈的内容亚沙完全听不明白,明明没有专业术语,没有不理解的单词却就是听不懂。这种对话必定与某些秘密有关,而“知道的秘密越少,生命的蜡烛越长”这句家训他一直牢记在心。
   前面的谈话没多久,上官静流便招呼亚沙将后台白色五屉柜第三层的装着白纸的塑料包拿出来。亚沙应声而动,拿出那包裹一看,发现里面装着的白纸都被整齐的裁成了一个个中间有个方孔的圆形。他依稀记得,这是中国古代钱币的样式。但不知为什么,看到这包东西他就感到一股压抑感。不过,这也不稀奇。在这家兼具书店、咖啡厅和餐馆的店面里,他经常能发现一些让人感觉十分微妙的古怪之物。
   “上官女士,这个。”亚沙将这包神秘的纸质工艺品递给上官静流。
   “好。”静流接过包裹,送到吉黯的怀里,“还需要别的什么么?”
   吉黯摇摇头,抱着纸包准备离开,但上官静流按住了她的肩膀。
   “别把什么事都当成自己的责任。”老板娘轻轻说道。
   吉黯沉默半晌后点点头,走出了小店。透过窗户,亚沙看到少女那黑红两色的身影乘上了一辆开往医院的公交车。
   
   田鹤在医院里一直没有闲着。虽然埃索伦前辈命令她好好休息,医生也说如果那条腿不好好养伤会落下残疾,但这个倔强的姑娘岂能容忍自己缠绵病榻?她不仅私底下一直坚持锻炼,而且刚刚可以下地便四处打探起来——大礼堂事件的伤者也都集中于这所医院,收集众人的证词必定可以得出什么。到这时,她才知道自己的朋友黑羽文也在被卷入了这次事件,而且现在看来受伤最重。于是乎,她的行动更加急切了。
   其实田鹤心里也清楚,风纪委和警方是合作关系。尤其是除魔委员会,解除到警方的调查记录并非难事。但是,她就是想要亲自去完成这个任务——为了现在仍是精神恍惚的黑羽文?不,似乎不是……
   “警察都是普通人,无法理解其中的深意吧。”她边在医院的走廊上挪动那条伤腿,边自言自语得给自己解释。但很快她就发现,事情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
   大校区中央医院在昨日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几百个伤员在几乎同一时间涌入这里——虽然这家大校区最大的医院足可以承担如此多人的急诊,但还是不免鸡飞狗跳了一番。当时,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报告伤员身上有着极度失血、严重的咬伤、大面积烧伤、绞首的瘀伤、骨折、各种程度的歇斯底里症状甚至还有好多已经开膛破肚了。但是,当医院手忙脚乱地准备好处理这些五花八门的伤患时,却发现推进急诊室里的伤员们一个个都只是轻伤——一些淡淡的牙印、被烫伤的红印,仅此而已。而即使是这些伤痕,也在不久后完全不见了。伤患们身上所剩下,只有一些在混乱中造成的骨裂、脱臼、擦伤和淤青而已,所有医生都无法解释伤口的极速消失,最后恍然大悟是因为过于紧张、天色太暗而看花了眼。不过,把轻伤看成重伤总比将重伤看成轻伤好上太多,于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全体医护人员就没什么人还将昨晚的怪事放在心上了。
   而且,还有一件更让人烦心的事情在等着他们——送来的伤员们,理论上身体已经恢复了健康。但是却有很大一部分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他们虽然醒了,却对医生和警方的问话完全无动于衷,只是茫然的睁着眼睛,统统成了痴呆。
   医院对他们做了脑部的各种检查,结果怎么也查不出毛病。只能认定他们是在经受巨大恐慌后陷入了一种应激反应之中……
   换句话说——他们“被吓掉了魂儿了”。
   这种事情在医生们看来,还是处在“正常情况”之内的。他们相信只要让病人静养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正常。
   但是田鹤却怀疑这种说法。知晓事故内情的她,理所当然的考虑到这或许是妖魔的某种诅咒。可真是诅咒又如何呢?她是个只会挥刀的乡下丫头,没有任何有关消除咒术的知识……
   正在这时,吉黯娇小的身影从她眼前划过。可能因为是在洁白的走廊中,那个身影的红运动服与黑色长袜格外显眼,也可能是那个身影散发出了某种奇特的气息,总之明智田鹤的目光立刻锁住了她。对眼前状况无能为力,却又不甘心就此放手,非想要做点什么的田鹤,立刻屏息跟了上去——或许会发现什么,总之要比这样闲呆着强。
   只见那少女在走廊上闷头前进,径直来到了一间病房。田鹤发现,那正是那些神智恍惚的病患们所住的病房。
   见吉黯走进并非,田鹤迟疑片刻,将要问的话语整理了一番,方才推门而入。窗户洒入的夕阳,将洁白的病房染成一片金色。田鹤的双眼稍微被晃花了一下,等到视线恢复后,却发现这房间之中只有六张病床和床上的病人,那刚刚推门而入的少女,竟然不见了。
   果然有古怪!田鹤摸出藏在怀里的薙刀,将其拼接为战斗状态,然后默默调整呼吸,进入幻想界之中。
   
   医院的幻想界不知为何让人有些不安。这里白色的地砖上摆着白色的病床,白色的墙壁上镶着白色的门窗,白色的天花板下吊着白色的无影灯。现实中的医院为了让病人安心,精心用绿、蓝、粉等色调装饰整个医院。但在幻想界中这种伪装被剥去了,这里一切都是纯白的,而在一些角落里却又有些许污迹——像是血和霉菌的混合物。田鹤发现这些污迹就好似被光晃花之后瞳孔上留下的残影一样,无时无刻不处在视线的边缘,但一旦去注视它们,它们就会迅速避开。
   田鹤决定不再去管那些东西。她迈开步子,在这纯白世界中搜索起那黑漆漆的身影。说也奇怪,这片地方看似不大,但真的走起来就发现却怎么走也走不出去。无论推开几道门,跨过几张病床,却总是在一片纯白中徘徊。
   田鹤看到那些病床大多数是空着的,但也偶尔能遇到一两张上面有人的床位——那上面的人全身焦黑,好像是枯朽的树木一样,被牢牢绑在床上动弹不得。而安静的走廊上则偶尔会有几个残缺不全的黑影,步履蹒跚的和田鹤擦肩而过。
   女武者突然意识到,那些东西可能就是久病难愈,被困在了医院里面之人的应身吧。她想起句老话“医院隔壁阎王殿,进去容易出来难”,好在大校区都是年轻人,医院里久病成疾的人不多,若是在其他地方的医院,可真不知会是何等景象。
   总之,也不知走了多久,她还是被困在这惨白的空间里走不出去,而那少女的气息也捕捉不到。田鹤这下可不知如何是好,犹豫是不是先回到现世界向前辈们汇报一声。可正在这时,突然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只见那些四处游荡的残影们纷纷朝那铃声的方向跑去。而田鹤也分明感到那铃声的方向有什么东西出现了……某种……令人想要得到好东西。
   她立刻循着铃声而去,而方才迷宫般的走廊也赫然变得笔直,直通向那铃声传来的方向。随着前进,田鹤又听到一个少女哑哑的声音吟颂道:
   “阡陌交通阴阳界,烧纸焚香引魂灵。
   “冥币一沓赎苦厄,檀香三柱敬神明。
   “四面八方皆邀请,生魂死灵但分清。
   “生者左行返阳世,莫让亲朋空劳心。
   “死者右往归地府,安魂往生勿狰狞!”
   走廊的出口就在前方,田鹤看到那里乃是一处十字路口,在那十字路的中央有一处炽烈的篝火正冲天燃烧;顺着火焰激起的热风,千百枚白色的纸钱在天空中飞舞翩跹,宛若火蝶;而在那火堆之前,那个少女娇小的身影正踏着奇怪的步伐,反复吟颂着那古怪的诗歌。
   田鹤刚想上前,却见一团黑雾朝火堆涌来。在那雾中,分明能听到一片令人心神凝滞的声音——似乎有千百人正在那黑雾之中呜咽嘶哑。饶是冲动的如田鹤,也心觉还是暂观其变为妙,忙躲到走廊一角屏息凝神观看究竟。
   只见那雾包围了火堆的三面的三个路口,之后分别从三个方向走出一头黑狗、一条黑蛇与一匹黑马。这三只动物全身都有黑雾组成,眼中闪动着尸体的磷火。它们聚拢到少女身旁,对她说了些什么。
   “你是谁?”黑狗说。它的声音乃是一位难以分辨年龄的女子。
   “为何在此献祭?”黑蛇说。它的声音与黑狗一模一样。
   “你又知道,你在面对谁吗?”黑马说。它也是同样的声音……不,这三只动物根本就是同一个存在,只不过这个存在在用三个身体说话。
   少女停止吟颂,她恭敬的对三只动物俯下身来:“赫卡特,游荡于三岔路口的女神,魔法与幽灵的主人,暗月的应身,偶然的掌控者。”
   “而你……”黑狗笑道,“你是龙的女儿。”
   “你想要召回朋友迷失的灵魂。”黑蛇笑道。
   “但你,没想到我会来。”黑马笑道,“很有趣吧?你念诵东方的咒语,却召唤来塔尔塔罗斯的女神。这也正是我喜欢这里的原因。”
   这三个动物相互接话,田鹤听得是一头雾水。她隐约记得在调查阿玛宗的时候读到过塔尔塔罗斯这个词,似乎是希腊神话中冥府的称谓。但赫卡忒?这个名字,她就全无印象了。正在她思索这魔神由来之时,那三只黑兽突然欢腾起来,眼中的磷火也熊熊燃烧——那少女似乎对它们……或者说,对那个赫卡忒女神说了什么。
   “不错,不错!”黑狗叫道,“既然如此,我就将那些灵魂放归吧!”
   “你很幸运,因为我愿意与你分享幸运。”黑蛇叫道,“之后的狂欢,我还会期待你的表现,龙的女儿呦!”
   “那么,便再告诉你一事吧。”黑马叫道,“暂且不要熄灭这祭火,你会有意外的收获!”
   三只黑兽一同大笑,声音相互重叠,合成一个让人几乎心魂荡散的声音。随即,它们奔回那黑雾之中,而那黑雾也便从火堆旁退去。随着黑雾退去,路口上显露出一群形态各异的生物,鸟、兽、异形不一而足。田鹤认出,这些全部都是人的应身。
   火堆前的少女这才站起身来长出一口气。随即她挥动手臂,指引起来。好似是协调交通的交警一般,指挥着那些应身逐一飞回身后的医院之中。有几个应身飞过田鹤身旁,眼瞧着往医院深处去了。
   终于,火堆旁再也没有应身剩下,火势也小了很多。而那少女却仍然守在火堆旁,似乎在等待什么。
   莫非,她在等待刚刚那个怪异的黑雾所指点的,意外的收获?
   田鹤决定继续观察下去。正在这时,她只觉怀中传来一阵震动——手机!田鹤慌忙抽手拿出怀里的手机按下了接收键,否则一定会像个傻瓜一样被发现的。
   来的是短信,发件人是埃索伦前辈。内容很简短:
   “将这个名叫亚沙·弗洛纳尔的少年带到基地来。”
   下面,是一张东欧少年的照片。
   
   自吉黯离开后,Silence loose就再没有客人上门。亚沙觉得,这或许是戒严令的缘故。但仔细一想,却也不对——这家小店除了吉黯和雾区教会学校的一个见习女牧师之外,似乎就真没什么客人光顾了。不过,虽然店里没有客人,对一个自小干惯了家务的勤劳少年来说,仍然不会闲下来。亚沙这活儿那活儿零零碎碎干了一天,一抬头发现已经到了下午4点。
   “差不多了。我今天关门早,你也先回去吧。”上官静流走过来,将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到亚沙的手中,“工资外加奖金。半路可不要被人偷了哦~”
   “谢谢你,上官女士!”亚沙再三感谢之后离开了店面,随即立马坐上公交去给彭忒西勒雅制备晚饭——现在已经不早了,他必须迅速!
   不过纵然亚沙精打细算,选择了最快捷省时的行车路线。但时间仍不会因此而减慢分毫。当他买完其他东西后来到樱区,在八坂大街上云找合适的寿司定食时,夜幕已经吞噬了太阳。一派令人犹豫的灰色暮色下,淡黄、鹅黄、淡粉、桔黄、淡红、桔红、深红以致紫红和青黑,逐层在西边的天空沉积、沉寂。
   亚沙掂了掂自己手里的袋子。这是彭希第一次让他花钱。对于彭希来说,这不过就是一点司空见惯的小享受吧?所以那个富家出身的小姐,根本想不到这点东西直接让亚沙半个月的薪资打了水漂。
   两个人的世界……根本不同……
   亚沙觉得心里一阵怅然。先前的白日梦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之中——如果有力量,如果有金钱,能不能更加接近她的世界一些?能不能……为她带来更多的快乐呢?
   父亲常说钱只是禁锢灵魂升上天堂的镣铐。亚沙也一直相信着父亲的话,从未因为贫穷而产生任何哀怨。但是现在……他真的还完全相信着父亲么?
   亚沙不清楚。
   他站在八坂大街繁华流光的街头,竟一时忘了自己的方向。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却发现一辆纯白色的轿车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了下来。
   亚沙的本能感到一阵犹疑——他刚刚在月区的肉铺门口见过那辆车,不……不止如此。在羽蛇区、莲区买东西的时候,似乎也都见过这辆车。
   精神过敏了吧?毕竟街上的汽车很多,大概是同一款式?——亚沙试图如此安慰自己,但却发现说不通。亚沙毕竟是男孩子,对汽车也很感兴趣,这时却认不出这辆车是什么品牌、型号的。乍一眼看去,这不过是一辆随处可见的白色轿车。可越是仔细去看,这辆车的形象就越是暧昧模糊不清。所有车型的所有特点,在这辆车上面都全然不具备。
   亚沙感到害怕了。
   如果要比喻的话……那种感觉,就好像见到一个大众脸的人。但仔细观察后竟发现这个人并非是大众脸,而是将五官与脸型完全磨平了的人!
   他感到一阵恶心,他连忙向前走去,混入人流之中,想要避开这两诡异的白车。但是,他的余光、他的听觉和第六感都告诉他,这辆车仍然在跟着他、跟着他。
   真是奇怪了!在这人潮攒动的大街上,为什么这辆车能够将自己跟的这么死呢?——亚沙终于忍不住,拔腿奔跑起来。还好,他前面没有人,所以畅通无阻……
   没有人?
   对,没有人。
   整个“八坂大街”上,空无一人。
   街头的灯火依然通明,霓虹的闪烁也未曾暗淡。但是,这条街上,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全都消失了。
   没有任何的征兆……自从他发觉那辆车,不过过了2、3分钟的时间。是的,他是关注着那辆车,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人群。但这时候,没有任何骚乱和撤离动静啊!可是,当他回过神的时候……人就是都没有了。街头川流不息的人群,仿佛在一瞬间都被某种无形的巨物吞噬了是的似的,连一点残骸、一滴血迹都没有剩下。
   这时,在他身后,那辆白色的小轿车无声无息地加快了速度。直朝着他开了过来。
   “不——!”亚沙惊恐地叫了起来。忽然间,他看到一颗足球般大小的火球从天而降。
   他听到一声刺耳的,似是野猫的嚎叫。然后,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回荡在了寂静的夜空。那辆汽车“腾”得一下窜到了半空,绽放为一团爆裂的烟花。
   爆炸所产生的巨响和气浪,仿佛过了很久才传来。亚沙被掀翻在地,他感到四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很慢,因为他的大脑在这一连串不可理喻的事件前,已经接近死机了。他的思维机能几乎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感官在超负荷的运作。所以,他清晰地看着半空那爆炸开来的碎片向四周散去;清晰地看到自那烟火之中有两道身影飞跃而出;清晰地看到那两道身影的胳膊上,都带着一道洁白洁白的袖箍。
   他只是楞楞地看着这一切以慢镜头在眼前播放,却丝毫无法理解这些场景的意义,也无法对其作出任何反应。
   那火球落在地上,呈现出一只半羊半狗的双尾野兽之姿。它嚎叫着,一连串火球自它尾部对着落下的身影爆射而出。但,空气中传来一声呼啸,某种强壮迅捷却无形的物体抽打了过来,能够一击炸碎汽车的火球赫然被弹飞了出去。
   “本来以为可能是受害者,这么看来根本就是一伙儿的啊。埃索伦,看来需要用点强硬手段了,对吧?”其中一个身影说话了。那是一个长发及腰的女生,她的一只眼睛上戴着一个黑色的眼罩。
   站在女生身旁的人点了点头,那是个戴着眼镜的儒雅男子。“的确。这只怪兽应该是【火车】和【坟羊】的结合体。亚沙·弗洛纳尔……是这种怪物的饲主么?”这个人说话的同时,两条袖管随风摆荡——原来是一个无臂的残疾人。
   全身包围着火焰的双尾怪兽弓起背,朝着两人低吼着。火球无法奏效似乎让它有些惊讶。随即它嚎叫一声飞到半空,几个火环在它周围燃起,化作了车轮的模样。
   “呜嗷——!”
   随着它尖锐的吼叫,路边的各种物件也都咆哮起来——路灯扭动长长的身子,挥舞起两个灯笼;垃圾桶张开大嘴,露出满口垃圾组成的利齿;而消防栓则趴在地上化作炮台的姿势,准备对那两人喷射出体内的液体……总而言之,这些死物竟然全都变成了杀气腾腾的怪物!
   “呵。果然和传说中一样呐,可以随意操纵尸体和各种物件呢~。但是,你区区公共设施能有什么威力?”独眼女生头也不回得打了个响指。一个巨大的金属立方体便凭空,将那消防栓包在了其中。消防栓在里面不知干了什么,发出一通闷响后便没了动静,这立方体则始终纹丝不动。与此同时,无臂男生那种无形的力量将路灯和垃圾桶打的节节后退。
   被称作“火车”的怪兽见状暴跳如类,喷吐出更多火球、活化出更多怪物,朝二人展开了猛烈袭击。
   这真是……如同电影里一般的惊人展开。人的一生中,能遇到几次这种场面?有幸见识到这一切的亚沙——头也不回地夺路狂奔起来。
   又一次巨大的爆炸声传来,水泥墙破碎的声音;“哈~还想反抗吗?你真是好不老实耶!”独眼女子的戏谑之言;无形之力抽打空气的呼啸;又一声轰响;怪兽的嚎叫。而亚沙只顾埋头狂奔,一点点都不想看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害怕一回头就会看到什么东西,让他再也无法回去的东西……
   他必须要回去!
   因为彭希还在等着他的晚饭呢!
   亚沙跑、跑、跑——恐惧和剧烈运动完全打乱了呼吸,大脑里的供氧量完全不足,思考的能力已经降到了最低。他现在只想着能逃离这里……逃离这里……
   但即使心无旁骛的逃跑,亚沙仍然能感受到四周的怪异。
   首先,便是方才还车水马龙的八坂大街上,此刻真的已经变得是空无一人。即使发生汽车爆炸与三个超能力者——那应该就是超能力者吧?——之间的激烈冲突,却没有任何人发出惊呼,更不要提什么骚乱了。整个八坂大街就只有灯光闪烁,在一片死寂中回响着亚沙身后传来的激斗之声。
   随后,而空无一人建筑物们,又生出了新的怪异——它们似乎活了起来。橱窗里的模特人形开始像聊天的人类一般手舞足蹈,而广告上的女郎也开始四下张望。
   随后,亚沙注意到了头顶天空:原本看不到一颗星星、如同天鹅绒般纯黑的天空,此刻则是银光大盛;漫天的星斗摆列成不同的图案,在天空以各自的轨迹旋转着。犹如无数横亘天宇的巨大生物……以不可名状的姿态俯瞰凝视着他。
   接着,亚沙渐渐发现在自己四周充满了模糊不清、渺渺茫茫的“东西”。 霓虹灯光下,“那些东西”以一种扭曲怪异的姿势站在路晃动着。看起来像是人,但却明显与人类截然不同——好像是一个活动起来的、几乎透明的稻草人?又似乎是一个细得古怪的人影?“那些东西”漫无目的的涌动着,时不时扬起脖子,似乎在发出无声的尖叫。
   终于,尖叫声也从亚沙自己的喉咙里涌了出来。
   跑!要逃跑!只能逃跑!
   亚沙的双腿拼尽全力的奔跑起来。刚刚人山人海的街道,此刻却如此空旷,放任着他狂奔。但,他要跑到哪里?跑到几时?无论怎么跑,四周都是一片刺耳的寂静,街上那么空,仅有薄雾般的鬼影在他身边一一滑过。街道两旁的景色越发变异起来,高楼大厦扭曲成了一片连绵不断的畸形结合体。瓦檐之上竖立雕栏;纱门之中探出垂柳;木桥游廊遮蔽夜空——充满了日本古风的种种元素,胡乱的堆砌在一起,如同被小孩子乱搭的积木,只是一如山脉般高大绵长,望不到尽头。在这无限堆叠的街道之中,似乎有一种无声的嘲笑注视着可怜的亚沙,看着这个迷途羔羊在深渊中越跑越深,直到累死当场。
   终于,亚沙的双腿已经沉重不堪,心脏也撑不住了。他脚步变得虚浮、脑中一片空白,最后不自觉地傻笑起来。
   在疲劳与慌乱下,已然失去意义的理性停止了运作。他如今只是凭着身体的本能而走着、走着。两旁的怪异的建筑发散着灿烂的灯火。但,那些灯火不是真实的——它们都如同磷光或者萤火,仅仅是看上去发亮,却不会照亮任何东西,也没有丝毫的温度。
   亚沙就在这诡异的世界中走着。因为狂奔而乱掉的呼吸渐渐平复,意识也逐渐回来了。因此,他再度感到了深刻的恐惧。刚刚还在狂奔的双腿,因为这份恐惧又变得灌了铅似的沉重。他害怕在这未知的世界中踏出一步,因为在未知中每一步都有可能踩入陷阱里面。
   但,他还是走着。因为他眼前有一个目标引导着他前进——他看到,在遥远的街道尽头,有一个若有似无的光电在闪烁。它不同于周围那些虚假的灯火,它跳动着,发出赤红的光……那无疑是“真实”的,令人向往的火焰!
   那是人类所升起的火焰!
   被这温暖的火光照耀着,亚沙觉得自己又有了前进的力气。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向那光源,生怕它熄灭不见。
   终于,他看到了。那是一个小小的火堆,一个少女正蹲坐在那火堆旁,和一个高大的黑衣女子交谈着。
   诶?不,火堆旁只有少女一个人。在她身边的不是黑衣女人,而是一条黑狗。而那少女,似乎……有点眼熟?
   “晚上好。”感到亚沙靠近,少女抬起头来。黑色的短发与眼眸,火堆旁的少女正是——
   “吉黯小姐!”
   
   
   
   
   亚沙顿感到一阵死里逃生的喜悦。虽然阴沉的吉黯也有点可怕,但她毕竟是自己日常能见到的活人。亚沙的心逐渐安定下来。一个人无论被怎样清晰的噩梦困扰,在床上惊醒之后那梦境也会立刻在脑海中模糊消散。亚沙现在就感到自己的大脑在急速清空刚才那些离奇疯狂的景象。果然……那一切应该只是幻觉吧?自己最近的确胡思乱想的太多了……
   “原来是你啊。”
   “呃?!”
   吉黯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又将亚沙稍微放下的心一把提了起来。少女漆黑的双瞳注视着亚沙,好似黑夜将他包围。
   “以一知半解的状态进入黄昏裂隙是很危险的。以后别这么玩了。”
   “吉黯小姐……你在说什么?”
   吉黯一愣,看到亚沙一脸茫然的样子后,自己也困惑的摆了摆头。她思索了半晌,她像电视剧里的名侦探那样用手托住下巴,继续以那冷漠的语气说道:
   “原来如此。你是无意中进去的么?嗯……也有这种可能,毕竟现在是两界之间的界限最为模糊的时候啊。幸亏我正在给亡者们烧纸,你才能顺着招引亡者的火光走回来。否则,你可能就回不来了。
   “什么‘回来’?你是说我……刚刚的确‘去了哪里’吗!”
   亚沙几乎要哭出来了。明明将刚刚所看到的一切当做幻觉或白日梦,就可以安心的再度回到日常里,可是吉黯却粉碎这个奢望。她的话虽然莫名其妙,但已经令亚沙不得不清楚:刚刚发生的一切才不是什么幻觉,而是切切实实的事实。
   诡异的白车、带着白色袖箍的怪人、火焰怪兽、超乎常理的力量,以及……那个空寂怪异,不可理喻的世界。
   “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亚沙问吉黯,声音抖得乱七八糟,一双蓝眼睛也眼看就要流下泪来。知道越多陷得越深,他怕听到更多关于那个世界的细节;但,好奇牵引着他、恐惧催逼着他,让他得不得不去向吉黯打听。
   吉黯木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孩子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好好思考怎么解释才够深入浅出,解除亚沙的烦恼。半晌之后,她方才开口道:
   “人类会对未知的东西产生恐惧,对不可理解的事情进行排斥,所以人是必须生存在‘常识’所构筑的世界里的。你现在会感到这么痛苦,主要是因为你被迫看到了自己无法理解的未知,这些未知之物太惊人而且清晰,足以颠覆了你之前所赖以生存的常识。也就是说,你之前一直生存着的世界崩塌了,变得无处站立、陷入无知的黑暗,所以才会如此混乱动摇。如果一直这么下去,你就会因为在黑暗中迷失,而对这一切产生扭曲的认知。将那种扭曲的想法作为常识固定下来后……那可就完了。你就会成为狂人,甚至怪物。至于你刚刚去的地方……”吉黯指了指火堆,“亚沙,你知道万圣节南瓜灯的由来吧?”
   亚沙摇了摇头。吉黯便讲了起来:
   “万圣节的南瓜灯的起源,来自爱尔兰的民间传说。据说从前那里有一个叫做杰克的人。他是个吝啬鬼和骗子,总是靠四处骗人来赚取酒钱。因为他不是好人,所以魔鬼喜欢上了他,特意过来跟他喝酒,想要借机骗走他的灵魂。他们在酒馆痛饮一番后,杰克对魔鬼说‘你既然是魔鬼,干嘛不变成酒钱?我把你付给酒店老板后,你再逃走。这样咱俩就能白喝一顿酒了。’魔鬼觉得这个坏主意很酷,于是变成了六便士硬币。但杰克非但没把这几个硬币拿去付账,反而用一条银纸把硬币封起来了。这下魔鬼出不去,只能求饶,答应不取走杰克的灵魂。杰克自以为胜利了,但在他死后才发现自己干了蠢事——因为他不是好人,上不了天堂;而魔鬼记恨他欺骗自己,所以也不要他的灵魂,所以连地狱也去不了了。于是,杰克的鬼魂只能在人间流浪。他提着一个南瓜做的灯,四处乱走,希望找到一个歇脚的地方。”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亚沙搞不懂吉黯为什么要说这么一个故事。
   “神话和传说是对另一个世界的描述。这个传说中杰克最后所流浪的地方就是你刚刚去的地方:既不是死者所居住的黑夜,也不是生者所居住的白昼,而是介于两者之间,如同黄昏一般的地方,两界之间的裂隙。”
   “黄昏……裂隙……?”
   “嗯!”吉黯用力点了点头,“而杰克最后也不仅仅是流浪而已。实际上,他变成了一种徘徊在两界罅隙间的妖怪,它们能够将迷失在裂隙里的生者送回到现世界——那就是这种妖怪无论在世界各地传说中的形象里,都会提着灯火的原因。引导既是灯火的意义所在,亚沙刚刚也是看到我的篝火才能回来的吧?”
   亚沙虽然觉得吉黯有点跑题,但丝毫不想打断她。他感到心情平复多了,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听奶奶讲童话时的心情。那时候,自己也是真心相信童话里的事情是真实的吧?可除了对大灰狼有些害怕之外,并没有因此产生那么大的恐惧吧?他感到,正如吉黯说的那样,恐惧与不安源自于未知。此刻,他破碎的常识开始被修补起来。虽然变换了形态,却并没有什么不好。
   “这么说……杰克……是好妖怪了?”亚沙的嘴角,有了一些笑意。他问道。
   吉黯摇了摇头:“并非如此。灯火能引导的,并不只有人类。几乎一切有自我意识的存在都会被光芒引导——所以我才说关仲山写的剧本不对啊。总之,像杰克这样的妖怪,也可以将黑暗中的生物引导到这里。这样就会酿成可怕的灾祸——所以在日本,这种妖怪被称作‘青行灯’,是‘百鬼夜行’的先导。而百鬼夜行……”
   “住手!”
   一声厉喝,犹如划破黑暗的闪电般从天而降。霎时间,一道刺眼的白色弧光冲散了静默的夜。
   那一闪的弧光……是月么?不,要比月色更加凛然澄澈,比闪电更加锋利致命——那是武士手中长刀所划出的光辉。
   吉黯避过了这记斩击,她的身体乘着夜风轻轻飘落在数米之外。站立在亚沙身边的人,此刻换成了一个身着水手服、将秀发束成马尾的少女。
   她手握着一杆古雅的薙刀,宛如护卫般挡在亚沙与吉黯之间。
   “唔……?”落地的吉黯仔细观察起这个女生。虽然她不是令人惊艳的美人儿,但清秀的五官与束成马尾的黑发搭配上那份庄重,以及那干脆利落的动作都有着别样的魅力。吉黯想起,自己似乎在风纪委的门口见过她——不过,她似乎已是今非昔比。
   “武家之女?”吉黯问道。
   “明智霜牙流的明智田鹤——大校区风纪委员会的除魔纠察。”听到吉黯的问话,女武者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但立刻就恢复到完全庄重的仪态,“我刚刚观察你半天。你刚刚点燃的篝火,是在招引亡者,对吧?你这么做,是要做什么!”
   “下元节的祭祀。”吉黯对着火堆洒出一把纸钱。纷飞的火屑随风冲上天空。亚沙似乎看到,有一些模糊的影子聚集过来,争抢起那些焚毁的纸钱。
   “下元节……?”
   “日本也过中元节的吧。既然有中元节,上元和下元节当然也是有的。”吉黯又开始一本正经的唠叨起来,“所谓‘元’,就是指……”
   “好了。”田鹤打断了吉黯的话。果然,她的感觉没有错。在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之下,田鹤更加确认这少女所蕴含的那股深不可测之气。再加上,刚刚她不但施展了十分强大的仪式,甚至能与一个魔神对话……
   与这个人开战的话,自己的胜机会有多少?绝对不超过百分之一吧。但田鹤也绝不想要退缩——因为敌人强大就放弃任务?开什么玩笑!
   “你是亚沙·弗洛纳尔么?”田鹤对身后的少年说道。
   “诶?”女武者突然叫到自己的名字,亚沙一惊,“……怎么?”
   “请回答我。”
   “是……是我……”亚沙说着,仔细看了看明智田鹤的打扮,赫然发现在她的水手服袖子上,正别着一个纯白的袖箍。
   “你……你和刚刚车里的那些袭击我的人……”亚沙害怕的后退了几步。而田鹤立刻做出了解释:“不是袭击,是保护。”
   “保护?”亚沙问,“为什么,要保护我?我有什么危险么?”
   “恐怕是如此。弗洛纳尔同学,你现在被卷入了一场大事件里了。所以,请跟我走吧。”田鹤转过身来,认真地对亚沙说道。
   她的态度从容而凛然,举止庄重得仿佛即使是窗外突然火山爆发也不会有丝毫慌乱一般。但在这份庄重中,丝毫看不见女性的温婉。这个线条疏朗的少女如假包换是一个武士、一把浸在冷泉中的太刀。虽然刚刚她的同伴做了些很吓人的事情,但亚沙仍然觉得自己应该相信她——这个人,不会说谎的。
   再说……
   如果自己真的陷入了什么危险。那么处在自己身边的彭忒西勒亚……那个遇到事情就会一头热的冲上去的彭希……
   “明白了。那我跟你走吧。”亚沙坚定地点了点头。只要能确保彭希的安全,他就算被囚禁起来也无妨。
   田鹤点了点头。正准备带着亚沙离开时,吉黯上前走了一步:。
   “那,我也来帮忙吧。”她说。
   田鹤的面孔严肃起来。老实说,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这个力量不可小视的少女难保没有包藏祸心,若进了基地后她突然发难,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但若是放着她这样一个通灵者不管,等同放虎归山——即使看似她是在帮助别人,但滥用灵异之力无疑是对秩序的重大威胁。自己身为除魔风纪委,有义务带她到基地接受调查登记。
   田鹤正反复权衡,抬眼却看见吉黯把头一歪,瞪着一双大眼睛死死看着她。田鹤忽然间觉得这幅表情简直就像是只小狗,嘴角不禁要往上翘起,连忙抿嘴忍住。
   “好吧,你也跟我来。但是做出任何奇怪的举动,我都会对你不客气的。”田鹤肃声说道,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张灵符。这是埃索伦交给她,用以在必要时呼唤除魔风纪委专车的符咒,田鹤还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用到它。她按着前辈说的,在空中猛抖了一下那张灵符,同时默念道:
   “灵辇来迎!”
   符咒在空气中呼一下化作了灰烬,与此同时一辆白色的轿车从所有人的视线之外驶了过来。
   亚沙畏惧地退了一步,吉黯拍了拍他的肩膀。
   “请上车吧。”田鹤打开车门,让二人上去,自己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这是她第一次坐在司机的旁边,不由扭头想要一看究竟,却发现驾驶席完全被隔开了。隔板上只有一个看似透明,但完全看不到内部情况的小玻璃窗。
   【灵异的核心不能被观测】——似乎是有这样的规矩,于是田鹤不再去窥视司机,端正地坐好。
   不过……车子一直都没动。
   “哦!去除魔风纪委的基地!”田鹤这才想起,需要说出目的地才行。果然,话一说完车子立刻开动,车窗外的风景也随即模糊起来……
   
   
   *****
   
   彭忒西勒雅的心情依旧不好。无所事事的几个小时让她的郁闷酝酿发酵,而更糟糕的是:她饿了。
   她狠狠地瞥了一眼墙上的表,时针已经走过了8的位置——亚沙那家伙,两个小时前就该回来给她做饭了!
   但秒针不会顾及彭忒西勒雅蠕动不已的胃,在她的注视下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这着实让她火大,而不知道想要让时钟加速运转还是停止移动这件事,更加让她火大。
   亚沙回来后,一定要把这个时钟拍在他脸上,让他明确一下时间观念!但……那小子之前从没有失约过……
   彭忒西勒雅觉得心口抽动了一下,很疼。
   “真他X的该死!”她骂了一声,抄起外套就向门外的车库走去。肚子很饿,但彭忒西勒雅丝毫不想去外面吃饭。因为那小子跟她说垃圾食品对身体不好,并且自告奋勇为她准备三餐。
   彭忒西勒雅现在只想吃亚沙·弗洛纳尔为她烹制的晚饭。
   她想要的,就必须得到!
   车库的卷帘门唰啦啦掀开,黄金摩托车灯点亮、马达轰鸣,载着女主人化作一道金光飞驰而出。
   到了大图书馆前的路口,彭忒西勒雅非但毫不减速,反而扭动油门。黄金摩托发出一声狮子般的咆哮,速度再次陡升,冲着大图书馆的正门撞去——然后,轮胎碾上大理石柱,一人一骑直往天空驶去,一如一颗逆行的流星。
   世界就在此时发生了变化。
   原本空虚的夜空,瞬间亮了起来:一道洁白的星带赫然出现,横亘天空——不,不是星带,而是一条有神圣乳汁汇成的大河!这悬空的大河两旁,还有更惊人的东西:携子而行的巨熊,牵着爱犬的猎户,展翅飞翔的白鸟……总共88个奇妙的造物于穹窿中竞逐嬉闹。除此之外,还有五座颜色各异的遥远宫殿,在这些展露真型的星座后若隐若现。
   下方业已闭馆的图书馆也亮起了辉煌的灯火。几个身着各色服装的老者正踞于门廊间、屋顶上,或坐或立,谈笑争论。
   而彭忒西勒雅丝毫没有对这幻想界的奇景产生一丝兴趣。在摩托飞上图书馆的屋顶后,她便又是一拧油门,自两位老者身边暴走而过。
   其中那位高大的东方老者整了整被气流弄歪的衣冠,问面前的人道:“荷马公,此女乃是何人欤?”
   那盲眼的老者感受着远去的金光,笑道:“叔梁纥的儿子呦,我想那就是彭忒西勒雅,是奥林匹斯的众神最宠爱的女儿啊。”
   黄金摩托就在夜空中飞翔突进,在这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她似乎便是天空中最耀眼的光体。
   黄金摩托自图书馆上俯冲而下,轮胎再度接触到地面时,柏油路面顿时化作一团黑雾消散殆尽;同时,无数茂密的枝条吱嘎作响地破土而出,将道路两旁的洋房、商店掩盖、吞没。转瞬间,彭忒西勒雅所奔驰的地方,变成了一条位于深林之中的黄土小径,只有大图书馆依旧在远方发着光芒。
   森林中时不时传来欢快放纵的芦笛声,半人半羊或半人半马的身影偶尔在林间闪过。
   彭忒西勒雅已经进入了幻想界的深处。
   刹车声响,车轮在地上划出一道圆弧,停在了一个三岔路口上。漫天星座与如巨大的月轮所发出的清辉,将这林间的路口照得幽静迷人。
   ——如果没有彭忒西勒雅在那里大叫的话。
   “赫卡特!”
   喊声在林间回荡。几只长着少女脸庞的鸟扑啦啦飞上夜空——从她们惊恐的神情来看,彭忒西勒雅可是个让她们唯恐避之不及的角色。芦笛声也停了,整个森林里一片寂静。
   然后,就再没有进一步的反应了。
   彭忒西勒雅咂了咂舌头:“好吧——伟大的暗月、魔法与幽灵的女神——美丽的赫卡特呦,我在属于您的三岔路口诚心的呼唤您!”
   这次的话起了作用。天上的明月顿时暗淡下去,消失不见。从三岔路口的三个方向上各出现了一只动物:目光闪烁磷火的黑狗、昂首阔步的黑马与嘶嘶作响的黑蛇。
   三只动物自三个方向聚集到了岔路中心,然后身影溶解重塑,化作了一位披着面纱的黑衣女性。
   “哎呀~这不是可爱的彭忒西勒雅么?”她故作惊讶地说,“竟然能想起来看我,我可真是太高兴了。”
   “啊,是啊是啊。那个,你……”彭忒西勒雅刚要对面前的女神说出自己召唤她的目的,却发现对方已经消失了。
   “那个呀,我今天可是心情很好呢。”黑狗又出现在彭忒西勒雅身后,趴在地上说道。
   “节日就要来了,而且这可算是我的节日呐。”在彭茜回头时,黑狗又消失了。女神换成了黑马的形态,继续在彭忒西勒雅身后说。
   虽然知道被耍了,但是彭忒西勒雅可不想就这样认输。这次她以最快的速度回头,但还是慢了一步——黑马消失,黑蛇仍然出现在她身后。
   “刚才我可是喜出望外,你知道吗?龙区那边有个女孩子,给了我礼物呢。虽然是便宜货,但是对于被好多人遗忘了的我来说,真是雪中送炭呐。嗯~而且她还有和我一样的黑眼睛,我真是很喜欢她呢。”
   黑蛇说罢,化作一团黑暗。赫卡特女神的身影再度浮现,托起了彭忒西勒雅的脸庞:“说到这里……呐,彭茜,你不会忘了吧?给我的礼物?”
   阴冷的、从阴间带来的风钻进彭忒西勒雅的外套。
   “成天在冥府呆着,见了活人就扑上来吗?”
   在身上轻柔划过的凉意让彭忒西勒雅微蹙起眉头。几乎和她贴在一起的女神不以为意,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浓。
   “不要嫉妒嘛~当然还是最喜欢彭茜你了啊。哦,对了!不如,明天你把自己送给我吧?”
   “要不我明天给你送点巧克力吧,多放点咖啡碱的?”
   赫卡特发出一声小狗似的呜咽,立刻放开了彭茜缩到一边。
   “不要!唯独巧克力不要!”
   “那就快点告诉我我想要的答案啦!”彭忒西勒雅不耐烦地大叫起来。
   暗月女神露出了十分委屈的神情:“唔……彭茜真没意思,连那个中国女孩儿都愿意跟我多聊聊的。算了——你家的那个小奴隶,被一辆白车带到了樱区去了。哦……对了,那个中国女孩让我转告你,她很感激你。呵呵,话我带到了,下个朔日再见了~”
   女神说罢便在夜色中消解了身影。月光又一次亮了起来,甚至树林也消失了。彭忒西勒雅仍然站在一个三岔路口,只不过路面上铺着平整的柏油,路口还树立着红绿灯。一只黑色的狗在街对面呜呜得跑走了。
   彭忒西勒雅叹了口气,套上头盔——虽然麻烦,但她决定下次再召唤这个不靠谱女神的时候,还是要先穿好内衣。向她道谢的中国女孩又是怎么回事?算了,懒得去管。
   之后,黄金摩托再度启飞起。彭忒西勒雅在现世界的屋脊间跃动,毫不在乎砸坏了不知多少屋瓦。
   不一会儿,几片红叶拂过彭忒西勒雅的长发——她已经驶到了樱区的上空。
   处于山地上的樱区,建筑安排的十分紧密。平地上,以江户大厦为首的几栋大厦摩天接云。在它们旁边,便是层层碎石墙固定好的山坡。两三层的小房屋鳞次坐落其上,宽窄长短皆依地势。而在建筑物之间,几乎是见缝插针的栽植着各种树木。这样的规划,不仅让树冠与枝条掩盖住了房屋设计的平凡,更给予了不大的樱区以四季截然不同的景色。
   正直深秋的现在,槭树的红叶成为了主角。从霓虹闪动的八坂大街上一路向东,红叶越发浓郁,致于最东侧的射命山上,则可看到在灯火的远照下,已是一片如火如血的赤红。
   但赤红的枫叶仍然无法安抚彭忒西勒雅的焦躁,反而将她的怒气更增添了几分。摩托粗暴的落在了江户大厦顶端栽种的竹林,几颗无辜的竹子被拦腰压断在地。
   彭忒西勒雅处于幻想界与现世界的夹缝中,站在大厦上鹰视而去——从川流不息的大街、红叶掩映的山腰一直到高耸的射命山,一路上的人与非人之物,存在于不存在之物,尽数收入眼底。
   然后,她看到了——位于射命山顶端,那株闪耀着淡淡的蓝紫色幽光的樱花树,以及悬浮于樱树之上的神社。
   彭忒西勒雅冷笑一声,随手又撅断了一根手臂粗细的翠竹。她将这竹子在手中掂了掂,右手举将起来靠到耳后,左臂伸直直指神社,双腿跨出一、二、三步。
   “去——!”
   一声厉喝,翠竹被投掷而出。只见一道青光激射向数千米开外的山顶,发出千军呐喊一般的破风之声。山林间的树木被其周身气浪震慑,纷纷哀嚎着避向两侧,而这翠竹的冲势竟是丝毫不减。
   眼看这一击便要射进神社入口的鸟居之际,鸟居旁的两只石犬眼中爆射精光,双双咆哮着从石坐上跃起。只见它们张牙舞爪,这翠竹当空便被撕成了粉碎,蕴含其中的气劲炸开,竹屑散落一地。
   双犬守住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进入警戒状态,低吼着开始寻找攻击者的位置。
   然后,它们发现袭击者已经近在咫尺了。
   彭忒西勒雅持矛举盾的身影顷刻间从天而降,盾一挥,左边石犬化作碎石;矛一刺,右边石犬洞穿炸裂。
   这神社是除魔风纪委的基地所在,其守护兽自然是由各路术士合力尽心打造而成。但顷刻之间,这两尊守护兽便已不复存在。
   看着自己的手下败将,彭希冷笑一声便准备踏入神社。但这一步刚要迈出却停了下来——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两个有趣的家伙在她身后出现了。
   一个,是带着眼罩的长发女生;一个,是没有双臂的儒雅男生。
   “我说呀,三更半夜大吵大闹呀,可是会给邻居添麻烦的呦~!”那女生说道。她的声音矫揉造作,充满了挑衅之意。而一旁的男生,空空的袖管无风自动,似乎某种东西已经摆出了架势。
   彭忒西勒雅蹙起眉头,注视着二人。
   “你们两个是什么的东西?”她问。
   “除魔风纪委员会一级纠察安妮·奥斯丁,以及同为一级纠察的埃索伦呦!”独眼的女生自我介绍到,亮出在夜风中抖动的纯白色袖箍,“要是我没想错的话,你就是最近在大校区中十分流行的怪谈主人公——sprada girl吧?真没想到,你的真面目竟然会是偶像明星彭忒西勒雅。”
   听到这话,彭希仰起头来——以高傲的姿态回应了风纪委员的疑问。
   “请问你来这里干什么?”埃索伦问道。
   “你们抓了我的男仆,我过来要人的。”彭希傲然道。
   “你的男仆?请问是谁?”
   “亚沙·弗洛纳尔。”
   两个风纪委员立刻警觉起来。刚刚他们与那妖怪【火车】一场激战,结果是那妖怪逃遁无踪。战斗之后,他们便接到了田鹤发来的短信,说是已经将亚沙带到了基地,故而折返回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个斯巴达少女怎么就得知了那男孩儿的下落?而且,亚沙既然是那火车的主人,和那狂骨乃是一伙儿。那么这个斯巴达少女自称亚沙是她的男仆,可见当是整个事件的主谋?
   而且,从她毫不留情摧毁石犬、攻击神社的行为来看,这家伙来此绝非是善意……
   那么,先下手为强!
   一声破空之响,埃索伦空空的袖管摆荡招展,肉眼难见的强劲气力奔袭而出直取彭希,而她四周的大树纷纷被连根拔起,吱嘎作响地化作滚木礌石自空中直撞而下。
   “念臂?雕虫小技。”
   金光一闪,彭忒西勒雅手中擎起黄金大盾。盾牌一挥,竟有万马奔腾、千军掩杀之声咆哮而出。砸落的树木顿时被震得粉碎,而袭来的气劲也散作罡风四散无踪。
   “呵,原来还是凯尔特的神力?你这个没胳膊的家伙,看来传承到了凯尔特神王努阿达的【银臂】吧?这么说来,你那个独眼的搭档,八成就是继承了魔王巴罗尔的【魔眼】吧?这对儿冤家的后继者居然成了搭档,也真够好笑。”接下了对方的一击后,彭忒西勒雅气定神闲站在两个风纪委员面前。一击失利的埃索伦和奥斯丁不由退了一步,可见彭希切实揭出了他们的底细。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用出一点点真本领吧!”
   霹雳炸响——那是彭忒西勒雅的身体撞碎气流腾空而起的声音。她的盾牌在空中带出一道金色的虹,直向埃索伦头上砸去。这大开大合的动作看似破绽百出,但埃索伦却只能愣愣地看着那面大盾朝自己砸来——彭忒西勒雅另一支手上蓄势待发的长矛早已封锁住了目标所有后退的道路!
   想要再运起刚刚的无形气劲抵挡已经来不及了。而以这失去双臂的身体,可以化解这次攻击么?当然不能!
   脑袋撞到地面,以一个响亮的叩头来承认自己的失败或者干脆就被长矛贯穿而死——这就是彭忒西勒雅这一招给予对手的抉择。
   孤立无援的埃索伦,就只能在这二者间选择其一。
   ——“孤立无援”的话。
   就在彭忒西勒雅闪耀的身影凌空砸落之时,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巨物呼啦啦从虚空中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女武神的身体死死咬住,并以残暴的力量向天空扯去!
   一只巨鲨!纯白的巨鲨突然在空中出现!
   惨白的皮肤刀枪不入,锋利的巨齿撕肉断骨,其嗅觉不会放过一个猎物,其暴虐容不得一丝怜悯;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只为制造死亡与恐怖而生,通体的线条流动着专属杀戮的完美。
   站在埃索伦身后的安妮·奥斯丁,不知何时已经摘下了眼罩,露出了一只散发着妖异绿光的眼睛。正如彭希所说,她继承了弗魔尔族之王巴罗尔的魔眼——那是一只无法轻易打开,但打开之时便足以杀死视线中一切生命的魔眼!一丝残忍的微笑,浮现在她涂着蓝色唇膏的嘴唇上。
   “我的大白鲨呦,撕碎她吧。”
   自魔眼中召唤而出的魔鱼猛地搅动了身体——充满恶意,超乎常识,势不可挡……
   血花自空中洒落。
   
   *****
   
   田鹤召唤出的白色轿车行驶了几分钟后停了下来。覆盖在车窗上那片漆黑渐渐褪去。亚沙看到,车子已经驶入了一个十分宽敞的东方大院。院落大约有20米宽、20米长,四周除却入口有一栋木质大门外,便是两米多高的黑瓦长屋围成一圈。
   “请下车。”田鹤过来替后座的二人打开车门。
   亚沙和吉黯走下车来,看到这院子乃是石子铺路,青苔漫地。若这么看去,也只是普通的古雅庭院而已。但,庭院正中的一刻巨树却证实这院落绝非凡境。
   那棵树虬筋环绕,拔地扭转而上越有三丈;枝桠散开,遮盖了半个庭院;夜风一袭,点点洒落的,则是如月光般绽开的洁白色樱花。
   如今已是深秋,漫山红叶之中,竟有这般盛放的樱?望着头顶那片眩惑的洁白,亚沙目瞪口呆。忽一阵山风袭来,亚沙一个哆嗦,才发现这株樱树根本是无花无叶的一株枯树,想必是刚刚月光晃花了眼睛吧。然后他又发现竟能在这里眺望整个樱区的夜景——院子竟然是修建在山顶之上!但看这座山,并没有什么能供汽车行驶上来的路啊?
   “跟我来。”田鹤说着,向神社院落里的一口枯井走去。亚沙正在迟疑,发现身旁的吉黯看着他,竖起食指在嘴前面晃了三下。
   这什么意思啊?不要说话?不要在意?嫌我胆子太小?还是说这个地方没什么大不了,让我放心?——亚沙琢磨着,发现哪个意思都说得通。不过他也知道,吉黯的表达能力本就极其薄弱……或者说,表达体系和一般人完全不同。她来店里点菜时,从来都是打哑谜似的做几个手势,前几次可是让亚沙费尽心思才明白她想要什么。由此看来,吉黯小姐恐怕是有什么交流障吧……——亚沙想到。
   分心一想这些,亚沙感觉心里稍微轻松了一些。或许吉黯就是为此才做出那奇怪的动作的吧?总之,亚沙跟着田鹤和吉黯走到了井边,并学着他们的样子踏入了井口之中。原来这并非是水井,而是一架隐藏升降梯。
   “为了无知者的幸福。”田鹤对着井旁的栏杆说道。吱嘎一声,井中的升降梯载着三人缓缓下沉。升降梯的速度绝不算慢,亚沙甚至能听到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但是行驶了将近一分钟还没有到底。依照他对距离的估算,现在自己已经来到了这座山的中心。
   亚沙觉得有点窒息,他不由担心发生地震或这个升降井突然垮塌,那样自己岂不是就会被埋在一整座山的下面?不由自主得,他握紧了一旁吉黯的手臂——自己现在唯一还熟悉的人就只有她了。
   终于,升降梯咣当一声轻响,降到了底部。出现在亚沙眼前的,赫然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在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走廊两侧,列满了素色的和式拉门。亚沙忽然感到,一扇拉门拉开之后,后面或许还是一条无尽的走廊与无数的拉门。
   田鹤此次也是第二次进入这里,心里其实不比亚沙轻松多少。她领着二人走了几步,确认右手边那扇门后面是接待室,抬手拉开拉开了一扇门。还好,那后面不是又一条走廊,而是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榻榻米上放了一个小小的茶几,上面有一套茶具、一盘仙贝。
   田鹤脱了走上榻榻米。
   “请。”
   于是亚沙和吉黯也脱了鞋,坐到茶几旁边。
   “只有些粗茶,见谅。”田鹤说着,为二人倒了茶。
   “有茶就很好!”亚沙忙说。在他的故乡,茶算是奢侈品。他到现在还没喝过呢。而且,田鹤沏茶的姿态,也十分好看——她的每个动作都干练、迅捷,又不失从容。这就是所谓的茶道么?亚沙望着田鹤在脑后摆荡的马尾辫,有些不敢相信她居然和自己年纪差不多。
   和彭茜完全两样嘛——亚沙想……但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会不会连累到彭……连累到我身边的人?”亚沙话说一半,觉得还是不要提起彭希的名字为好。毕竟她是偶像明星,任何情报都不能随意暴露。
   “咔嚓咔嚓……”吉黯老实不客气地拿起仙贝啃了起来。
   “其实我也并不清楚。我只是接到前辈的指示,让你来这里接受保护。”田鹤将沏好的茶递给了亚沙和吉黯。
   “谢谢。”亚沙接过茶杯,苦笑着说道,“那……我刚刚看到的那些东西,还有这个地方……明智小姐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老实说,我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咔嚓咔嚓?”吉黯咬着仙贝,也对田鹤投来询问的神色。
   田鹤犹豫一下,点了点头:“我不像前辈他们那样接受过这方面的修行,所以只能尽我所知告诉你一些基本的情况。当然,一些机密我也不会对你说。”
   “咔嚓咔嚓。”吉黯啃着仙贝,点头表示理解。
   热而苦涩的清茶饮入喉中,亚沙才发觉一直处于紧张中的自己已经是饥渴难耐。但比起水分,他现在更渴望一个答案。
   “拜托了。请告诉我吧!”他又喝了一口茶,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田鹤所说的东西。
   “咔嚓!”吉黯又拿起一块仙贝大咬一口,同样竖起耳朵注视田鹤。
   “那么,就用学长当时对我说明时所用的比喻吧。”田鹤深吸一口气,十分郑重地掏出一个硬币,举到亚沙面前。
   “整个世界,就像这个硬币一样。我们所生活、存在、认知的,仅仅是硬币的一面。即使飞上宇宙、开掘深海,也仅仅是对这一面的研究与探索。可以说,人类现今的所有科技和尝试,都只能用以解释这一面的现象与规律。这一面,我们叫它‘现世界’。”田鹤说着,将硬币代表现世界的那一面朝上放在桌上,“但是,硬币是存在另一面的,这就是‘幻想界’。在那里,科技和逻辑完全成为废纸,而神话、传说与巫术才是真理。总而言之,那是个怪力乱神、不可理喻的境界。
   “虽然这两面如此不同,但它们却是一体的,是同一个硬币,也可以说……是同一个世界。”田鹤想了想,又道,“这两面便是类似白天与黑夜一样,即使是同一个地方,昼夜不同时,景色也大为不同,对吧?”
   亚沙点了点头。吉黯吸溜溜咂了口茶,也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也不知她是认同茶点还是田鹤的话。
   “但这两面的转化并非想昼夜那样随着时间流逝自然转化。它们是平行存在的,只有少部分有天赋、经过特殊修炼的人可以从一面跨越到另一面。至于你当时,可能是被学长们拉进了幻想界里吧。因为你明确的察觉到了那辆白色轿车的异常,当你将注意力集中在灵异之物上之时,你也就进入了幻想界。”
   “额……”亚沙没有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只听啪嗒一声,一旁的吉黯将茶杯放到桌面上,对亚沙竖起一根手指。
   “看我手。”吉黯说。
   “嗯……”
   “看我。”吉黯又说。
   亚沙言听计从,眼睛的焦距从吉黯的手指转换为她手指后的脸。这焦距转换之间,亚沙方才明白了。一直以来,常人的焦距都对着现实存在之物,因此身处于现世界;而自己注意到了那辆车的古怪,因此焦距从现世界变到了幻想界之中。
   “原来如此,我懂了,谢谢吉黯小姐。”
   “咳咳!”
   “啊……明智小姐请继续!”
   “但是你并没有真正掌握这种力量,”田鹤继续说道,“于是既无法真正进入幻想界,也无法彻底回到现世界。可以说,你们现在处于非‘昼’亦非‘夜’的‘黄昏’——这是两个世界的夹缝,故而称作黄昏裂隙。这里的景象,是幻想界与现世界两界景象的重叠,不属于任何一侧,似是而非的扭曲景象。”
   亚沙想起那些怪异的建筑——原来如此,那就是世界另一面的样子。而自己所窥见的,尚且仅仅是它们模糊的影子……
   “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窥见这种完全颠覆尝试与理性的景色,必定会使你对整个世界的认知发生崩坏。你的内心拒绝承认眼前景象的真实性,但感官却又不断汇报这些景象。于是你便会自己否定自己,造成巨大的精神负担。如果处理不好的话就会疯掉,甚至……自己也变成幻想界的妖怪。”田鹤说着,想起与自己交手的狂骨。那种力量当真可怕,而在那力量之后的疯狂更是令她心有余悸。
   “总之,现在大校区里有很多地方出现了异常。各种怪谈也层出不穷的增长了。我们还不清楚这其中的原因,但现在你似乎就被牵扯到这个‘原因’里了。总之,现在你很危险,必须接受我们的保护——我想你也理解吧。”
   “嗯。我……”
   “慢!”
   亚沙还没来得及表明想法,吉黯便呼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有什么意见么?”田鹤没料到她会在此时突然发难,手不由向怀中的薙刀摸去。两个前辈似乎不在基地里,其他的成员又都没有什么战斗力,在此时打起来可是当真不妙。
   只见吉黯抬起手来,手中赫然是——空空如也的仙贝盒子!“吃完了。我去拿吧。”她说着抹了一下嘴上的残渣。
   “真不好意思……似乎没别的了……”田鹤说着,脸颊不自觉的抽搐起来。亚沙见状,连忙转移话题:
   “这里……挺宽敞的。就只有明智小姐的同伴,应该很多吧?”
   “我只负责任务,不是很清楚前辈们的人员构成。”田鹤说,“很多人并不住在这个总部里。所以我经常见到的不过是3、4个人。”
   从田鹤的神态与话语中,亚沙了解到了一点——这个“风纪委员会”,就如同彭希之于自己一样,是给予她容身之所的存在。所以,这个名叫明智田鹤的女武士,一定也是无比珍爱这个组织,将那些前辈视作亲人的吧?
   亚沙觉得稍微安心了一些。
   “那两个……前辈,刚刚去执行任务了么?”亚沙问道,“明智小姐,不去帮她们么?”
   “没必要的。”田鹤笑了笑,“那两位前辈可是非常强的。埃索伦前辈有着称作‘念臂’的能力。单纯凭借意志就能塑造出长达五米的无形臂膀,而其力量足以轻易将扭碎一辆汽车;安妮·奥斯丁前辈则有着血脉相传的魔眼,她能够将自己脑海里的东西投影到现实之中化作实体,这种力量简直是无敌的。”
   田鹤正说着,忽发觉眼前一红——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鸟鸣,原本淡雅朴素的房间一瞬间竟变得血红!
   “田鹤小姐,这是!?”亚沙惊道。
   “结界?是结界被触碰了——有入侵者闯进来了,你们留在这里别动!”田鹤说着,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神社之外。
   安妮·奥斯丁唯一的一只眼睛带着残酷的喜悦注视着空中。
   【大白鲨】。
   那部只要看过一次就会毕生难忘的恐怖电影主角,此刻跃出银幕,正在真实的夜空中翻腾,撕咬着一位美女曲线动人的身体。电影里那段让无数观众就此对大海心怀恐惧的镜头于此时此地再现眼前。
   这景象,正如安妮·奥斯丁的独眼“所看过”、“所记住”的那样。
   她在小时候因为一次变故,失去了一只眼睛。而讽刺的是,这次她无论如何也想忘记的变故,却让她仅剩下的一只眼睛觉醒成为了魔眼——再现记忆的魔眼。
   她那只眼睛能够将看到过的一切事物刻印在其中。正因如此,她时常用眼罩盖住这只魔眼……是的,她平时展露在外的那只眼睛,不过是一只毫无视觉的玻璃假眼而已。看过的东西如果都会变成永不磨灭的记忆,安妮·奥斯丁情愿选择生活在黑暗之中。
   但,一旦她摘下眼罩、专心回忆、投入魔力,那些被刻印在记忆中的事物就会被魔眼赋予实体,以安妮·奥斯丁记忆中“所认为”的威力再现。而现在她所唤出的,正是她记忆中认为最强、最凶恶的怪物。她坚信,即使是spartan girl,在这个让她至今不敢去海滩的怪物面前,也只有葬身鱼腹一途。
   她看着,看着那个傲慢的女人现在正在鲨口中惨叫声声,徒劳挣扎!——将这一幕烙印在记忆里,可以接受呢——
   ……不,不对!
   在鲨口中传来的并非是惨叫,而是充满力量的怒吼——彭忒西勒雅硬是撑开了大白鲨仿佛能咬碎一切的巨口!
   无法吞噬猎物的巨鲨疯狂地在空中游动,甩着那条能拍碎船舷的鱼尾,卷起涛涛气浪。但安妮·奥斯丁与埃索伦仍然能看出,这怪物已是强弩之末。
   是啊……这是必然的结果。无论是多强的怪物,无论这怪物如何在凡人面前耀武扬威、看似天下无敌,但一旦遇到那种所谓“英雄”的存在,这些怪物的命运就只有一个——作为英雄挣得荣耀的垫脚石,乖乖被轰·杀·至·渣!
   彭忒西勒雅的双臂大力一撑,巨鲨的双颚便猛地爆出一串筋肉撕裂的声音,血花四下飞溅。她丝毫没有想要逃脱,而是要将这胆敢忤逆她的臭鱼一把撕成两半!
   开什么玩笑?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怪物!——这一幕犹如炽热的烙铁,牢牢的烙印在了安妮·奥斯丁的眼睛里。
   好在埃索伦还保持冷静,立刻做出了决定:趁着大白鲨还能牵制住这个怪物的注意力,赶快将她彻底制服才行!
   念臂再度凝聚起来,将埃索伦抛向了高空。随后,四道无形之力携带千钧之势,如暴风骤雨般砸向鲨口之中的彭忒西勒雅。还不只是这样——安妮·奥斯丁此刻也缓过神来,她的魔眼在搭档身旁投影出无数刀枪剑戟,凶兵恶刃。瑞斯的念臂在挥打之余,更抄起这些兵器砸向、刺向、砍向被大白鲨封住动作,无法举盾防御或飞身闪避的斯巴达少女。
   方才安妮·奥斯丁召唤出大白鲨时,也仅仅是想将这个女生咬到无法行动,入院治疗,在她妩媚的身体上留下一道难看的疤痕而已。但现在,两个人的直觉已经感到,若是不下死手,不知将要面临怎样可怕的反扑。
   所以,必须不遗余力的攻击……即使杀了她,也是正当防卫!
   彭忒西勒雅眼看着致命兵刃掩杀而来。即使她再怎么强,到底也是人类的身体,在开碑裂石的念臂与分金断玉的兵器之下,也只有支离破碎的下场。
   她深吸一口气——
   “Boreas equos!”
   一声令下,数道金光自天空流星般飞来——黄金摩托在主人的吼叫中分离接替,各个零件化作道道金光飞向彭忒西勒雅。霎时,女战神周身金光大炽。只听金石之声连环响起,一个个零件尽数变形、重组、着装,化作一套神光流转,兼具古希腊神采与机械之美的女性战甲,装备在了彭忒西勒雅身上。
   那便是众神赐给他们所宠爱的代言者的宝具,名副其实神器!
   仅仅是看到那形象,奥斯丁和瑞斯就几乎失明了。而攻来的诸般兵器,还未接触到这身黄金神衣便纷纷化作了飞灰。
   “这些……都是神代的武器?!” 安妮·奥斯丁惊诧的大喊道。
   “哈,虽然只有一只眼睛,却还挺识货的嘛?不愧是魔王巴罗尔的继承者。”彭忒西勒雅笑道,“不过,说是神王、魔王的……不过也就是凯尔特那鬼地方早已经被遗忘的乡下神灵罢了。有几个诗人为歌颂他们写下了千古不朽的名诗?有几个哲学家以他们为指引构思出经典的理论?又有几部电影和动画让他们出镜了啊?”女战士冷笑道,雌豹般压低了身体,猎手的双眼锁定了埃索伦。
   “无论是达纳神族还是弗魔尔魔族,凯尔特的土包子想要与奥林匹斯的代言者较量……还真是有自信啊?”
   虽然是狂气十足的发言,但这却是事实。两个风纪委员此刻已经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与这个斯巴达少女战斗。埃索伦忙借着挥出念臂的反冲力急速向下冲去,而安妮·奥斯丁也已慌忙往山道下跳去,一只绿色的大鸟从她的魔眼里飞出,接住她和埃索伦,全速逃离。
   一团血雾爆开,大白鲨彻底被扯成了碎片。
   而后,血雾之中一道霹雳直射而来。埃索伦看到,连忙聚集起全部的念臂之力防御。然而,几乎是毫无悬念的。惊雷炸裂之后,巨鸟化作飞灰,奥斯丁被震晕当场,而首当其冲的瑞斯自己,感到全身都被撕开了一样。这份剧痛,竟然胜过当日失去双臂的痛苦……
   但是,运气总算还有一点。巨鸟在被击落前已经飞到了风纪委员会总部的上方。瑞斯聚集起最后一丝力气,用念臂调整下落的位置,并吸收下落的冲击。保着自己与奥斯丁落到了总部的大院之中……
   “什么除魔风纪委,就只有这点本事么?趁早把人还给我,否则我今天就踏平你们这破神社!”
   彭忒西勒雅踏上神社的鸟居,朗声喝道。神社的鸟居下时神灵通行的道路,立于鸟居的彭忒西勒雅,正是傲慢得凌驾于此地所供奉的神灵之上!
   没错,守护在她身后的众神,可是要居住在比这座小山高远太多的奥林匹斯山上,全世界最为知名、最为华丽的神族!
   她举起手中的长矛,金色的雷电缠绕矛身,发出一连串凶暴的炸裂之声。而矛尖所对准的,正是神社的正殿。
   “住手!”
   正当彭希准备投出长矛之时,明智田鹤的身影闪到了她的面前。
   看到这个朴实无华的女武者,金光灿灿的女战神不禁冷笑道:“你也要跟我打一场?”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请回吧!”明智田鹤用力的紧咬牙关,紧握薙刀,但仍然难以止住全身的颤抖。
   看到彭忒西勒雅的一瞬间,她就明白了两位前辈为何会败。原因很简单,这个对手实在是太强太强了。自己当时竟然想独自擒获这个阿玛宗,真是何其幼稚!
   “明智……你不是她的对手。快去叫委员长过来!”埃索伦趴在地上艰难地说道。他的【银臂】已经被打碎,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连将身体支撑起来也无法做到的残疾人罢了。而一旁的奥斯丁,则似已经被震晕了。这个彭忒西勒雅实在是太强,整个风纪委能与之对抗的,恐怕只有那位葛叶委员长了。至于田鹤,如果出手只能说是无意义的牺牲。
   “委员长现在不在基地里。”田鹤答道,“但他接到神社结界的警报,一定会立刻赶来的。”
   所以……
   所以如果我能在这里拖延一点时间的话——!
   身体在颤抖,因为兴奋而颤抖。明智田鹤的嘴角绽露出一个笑容,向前踏出了一步。
   “明智霜牙流,明智田鹤……”她举起薙刀,移动双腿,摆出了那一个融入了每一个细胞中的架势,说出了在幻想中演练过无数次的那句台词,“前来讨教!”
   回应她的,是彭忒西勒雅放肆的嘲笑。无论再怎么熟练,田鹤的架势都实在是太普通、太平凡了。那只是在人类中流传的,再普通不过的武术。这种东西,去对付虚张声势的小流氓或许还不错,但现在——竟然在她面前显摆?
   简直如同蚂蚁试图与擎天泰坦阿特拉斯角力一般可笑!
   “哈哈哈……你?我说啊,你这样的大和抚子,还是老老实实回去伺候男朋友,别拿着你老爸的兵器出来玩比较好吧?”
   “哦?”田鹤全身都被冷汗打的透湿,心脏也因为恐惧而疯狂地跳动起来。但即使如此,她仍然胆大包天地回应道,“你竟敢如此对我说话……看来你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呢。”
   彭忒西勒雅听闻此言,脸上的嘲笑之色顿时带上了一丝残忍。她抬头望向夜空,热身似的甩了甩手臂。
   然后……
   出现在了明智田鹤的鼻尖前。
   田鹤所站的位置,距离站在鸟居上的彭忒西勒雅有五米以上,这是在她薙刀范围之外的距离,是她应该有足够的余裕反应对手动作的距离。
   她以调整好了姿势与呼吸,准备万全。
   她全神贯注的注视彭忒西勒雅的举动,丝毫没有轻敌。
   她习武多年,有着在常人看来不可思议的反应力,而且可以仅凭呼吸与小动作预判出对手的行动。
   所以,毫无悬念的……
   一瞬间!
   “唔咳——!”
   大口的鲜血从明智田鹤的嘴里呕了出来——内脏受到了直击,骨头断了几根?不知道……当发现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旋转着飞到了半空。她睁大眼睛,看到彭忒西勒雅对自己投来的鄙夷与怜悯的目光。
   一瞬间……不,连一瞬间都不到,她就被对方欺身进入了薙刀挥动的死角,然后被对方赤手空拳地打飞了。
   ——明智田鹤在半空中勉强搞清了刚刚发生了什么,随后她的身体向下坠去,陷入沉默。
   “明智……”埃索伦如果有手的话,一定会愤恨的锤一下地面吧——这个丫头为什么就这么任性冲动?她难道连对手的实力都看不出来么?此刻他即使想要施救也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武者的身体向地面砸去……
   这时忽听“飒”地一声,一团黑影自地上升起,接住了女武者满是疮痍的身体——及时赶到的吉黯抱住了田鹤。而看到明智田鹤的伤势,吉黯不禁咬紧了嘴唇:她身上那些尚未愈合的旧伤,此刻全都爆裂开来,身上的水手服也好,袖箍也好,全都由白色浸透成了鲜红。而刚刚被打中的胸口则更是要命。肋骨大概断了一半,不知是不是插进了肺里。
   “龙音鸣澈,缝魂固命!”
   吉黯念动咒语,将手掌按到田鹤胸口。细密的影之丝线在女武者体内开来,勉强固定住了骨头、止住了流血。
   “还没死吗?真是命大呢。如果她更有礼貌些的话,说不定还能活地再长一点。”彭忒西勒雅嘲笑着田鹤,向吉黯走了过来,“不过,没想到你这家伙也是这里的人?真不错啊,我今天踏平这里的理由又多了一个。”彭忒西勒雅说着,嘎巴嘎巴的掰响手腕,居然在这里遇到她最想要痛揍一顿的家伙,她已经熊熊燃烧的战意上又浇了一勺滚油。
   而吉黯看到来袭之人赫然是彭忒西勒雅,心中却是一阵激动。之前在大礼堂,若非她出手相助打碎青行灯,恐怕整个礼堂的人都会死掉或彻底成为废人。无愧是大校区首屈一指的偶像,无愧让小童那么期望与她同台——这个人是真正的英雄呢。吉黯在之前见到赫卡特时,就已经对那位暗月女神表述了对这个奥林匹斯女英雄的敬意与感激。现在见到真人,她连忙上前想要道谢。
   可是彭忒西勒雅迎接吉黯的,却是饱含杀气的矛尖。
   “这次可别想再逃走了,你这个影女!”
   吉黯愣在原地,搞不懂为什么彭忒西勒雅对她如此恼恨。
   “别一连困惑的装无辜,你这个欺世盗名的鼠辈。居然把我在大礼堂的功绩据为己有!现在就准备为你的卑鄙行为付出代价吧!”
   “不,不是……我……”吉黯慌忙的想要辩解,“我不在乎那些功绩,你想要的话我一定还给你……”
   此话一出,彭忒西勒雅更加怒不可遏——不在乎?还要把功绩还我?这简直是把人家宝贵的玩具抢走玩了烂七八糟后,随手又给丢回来的感觉啊!彭忒西勒雅气的话都说不出来,直接摆出了投掷长矛的架势。
   “慢着……”
   正当长矛即将出手之时,一个被血染成赤红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明智田鹤不知何时又站了起来。她的脸色早已变纸一样白,而嘴唇则被咳出的血沫染得绯红。在月光下看去,她就如同化妆完毕的歌舞伎一样,以摇摇欲坠却屹立不倒的姿态,立于那株枯木之下。
   “……胜负还没分出来,别急着逃走啊……”
   她用受伤的肺部,勉强吐出了这句话。吉黯确认到了田鹤的心意,只得忧伤无奈地撇了撇嘴,放弃阻拦退到一旁。而彭忒西勒雅不禁皱起了眉头——不得不承认,她感到惊异了。并非因为这个愚蠢的女生受了如此重伤居然还站起来,而是因为这个女生脸上露出的神情……
   走投无路的老鼠,会在恐惧中负隅顽抗,咬人咬猫;被戳上数十枪的公牛,会因为疼痛带来的愤怒,挺起犄角疯狂乱撞。而人,在受了重伤、生命遭到威胁时,也无外乎是一种动物。她见过被自己逼近死胡同的小偷,像老鼠般嘶叫着掏出小刀冲过来拼命;也见过盲目自大的武术家在被自己轻松打败后,像蛮牛那样丢弃一切章法,和弟子们一起猛扑过来。
   无论哪种反应,都不过是畜生之举。只要是畜生,便注定是英雄的盘中餐。
   但是眼前这个人不同。她脸上所露出的神情既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
   她……在笑!
   为什么会在笑?已经找到克敌制胜的办法了么?不不,这绝不可能。彭忒西勒雅很确定,这个女生的力量不仅没有丝毫增长,严重的伤势确实已经让她站起来都很困难了;
   有援军?不,永远洞悉战场的视觉告诉彭希四周没有任何多出来的人;
   有什么奇谋?也不会,在刚刚那几秒钟时间里根本不可能设下什么陷阱;
   被刚刚那一下打傻了?或者因为畏惧、惊恐而精神失常露出痴笑?绝不会!即使受了重伤,但这家伙的眼神绝没有散乱!
   “你到底在笑什么?!”
   彭忒西勒雅吼道。无法分析、无法掌握的状况让她感到了一丝不安,而这一点动摇让她不由勃然大怒。
   “住手……”吉黯忙在后面拉住田鹤。她很清楚这个女生受的伤有多重,更清楚自己刚刚的治疗只不过勉强防止了伤口恶化,现在这个叫田鹤的女生,不要说是战斗了,就是快走两步都会再度撕裂开伤口。若是那样……
   “你想死吗?”吉黯冷冷地问道,将女武者抓的更紧了。
   而明智田鹤在听到吉黯的提问后,回头看了这个救助她的影子少女一眼。在那个带着笑意的眼神中,吉黯看到了对方的答案——
   “是的。”
   为什么?会想要去死?——吉黯错愕了。她不解地看着这个与她同龄的女子,呆呆地松开了阻拦的手臂。
   因为她不知道如何去阻拦这个人。
   “要送死的话……我就成全你!”
   彭忒西勒雅一脚踏爆石子路面,挺枪举盾向明智田鹤冲了过来。全身健美的肌肉如同猎豹般向前方集中了一切动能;左手厚重的大盾严密的遮掩住身体;右手紧握的长枪则蓄势待发准备痛饮鲜血。这是她最得意的冲锋姿势,而且她在这一次攻击中丝毫没有考虑留手。
   如果对方想要举刀反击,无论是挥砍还是突刺,都会被大盾挡住;如果她想要防御,那么无疑等同于直接被一辆装甲车碾过,当场粉身碎骨;如果她向彭忒西勒雅左侧闪避,那么就会立刻被横扫的盾牌抽上天空;如果向右侧闪避,等待已久的长矛就会畅通无阻的刺入她的紧致的皮肤与肌肉,以至于骨头、内脏,然后再从另一边穿透出来。
   不过,这一切假设,还都要建立在对方“反映的过来”的基础上啊。
   这次认真的冲锋,可是比刚刚那一下盾击还要更快。这个水手服丫头又怎么可能看地清楚!
   但,明智田鹤却做出了反应。在彭忒西勒雅发动冲锋的同时,她已将双手抬起,将薙刀高举过头顶,做出了的上段构的架势。这个架势完全放弃了防御,闪避也难以进行,是专为发挥出最大力量大力劈砍、一击杀敌而摆出的架势。
  提前做好打算,要用性命来赌这一刀击败我?——彭忒西勒雅冷笑一声。那把凡铁打造的薙刀,就算让它奋力砍上千百下也根本不可能伤到自己的神盾分毫。
   刹那,两人交锋——
   一声金属的鸣奏,
   一阵拂面的夜风,
   然后,便是于枯树上陡然绽放,散漫天际的雪白之樱。
   樱花飞舞中,田鹤的身影掠过了彭忒西勒雅的头顶——以薙刀劈下,击打大盾的目的乃是借力跃起,从上空这个伏身冲锋难以顾及的方向躲过对方的全力攻势。
   随后……
   反击!
   田鹤凌空扭动腰肢,薙刀的长柄在手中翻转,刺出——彭忒西勒雅的后背!纵使彭忒西勒雅有着超人的力量与敏捷,但是她仍然无法在自己全力冲锋的时候离开回过身来——因为她的力量越大,冲锋的惯性也就越强;身体越协调,就越不可能冒着扭伤的危险来紧急转身。
   所以,明智田鹤的薙刀刺中了彭忒西勒雅没有盾牌保护的后背。
   人类的求生本能,赋予了人体一种荒谬的特性。那就是在重伤之时,全身的机能反而会被提升、调整到最优秀的状态。比如说在将要被冻死的时候,人体将会产生大量的热量,以至于让濒临冻死之人热到连最后一件衣服都脱掉。除此以为外,在血压过、失血过多、极度疼痛这种种致命的情况达到临界值时,人类的身体都会为了贯彻“活下去”这个目标而超负荷运作,强行提升血压、急速加快心跳、屏蔽痛觉……在这种情况发生时,将死之人会突然精神振奋,仿佛痊愈一般。
   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而其结果,自然是已经枯竭的生命力被最后一把火透支殆尽,迎来无余地的死亡。
   明智田鹤所利用的,也正是这种人体的求生本能。在重伤之下,她的感官反而更加清明、身体的机能也恢复到最优,甚至连全身伤口带来的阻碍也得以完全忽视。这是肉体给与她最后的机会:尽力化解危机、撤退逃跑、活下去的机会。但,明智田鹤的大脑却做出了完全相反的决定——用这最后的机会,进行决死的一击。她的头脑很清楚,心态也极为平和,可以说她是完全冷静、理智的。但,理智的追寻死亡——这难道不是更大的疯狂么?
   总之,身体疯狂的超负荷运作与意志疯狂的决意,再度创造出了一个奇迹。
   她在那一瞬间,以凡人的身份,在比武中击败了身为半神的彭忒西勒雅。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凡铁的薙刀全力刺出,但只将目标击打的略微趔趄半步,便在神衣前化成粉碎。然后,一阵狂风卷起漫天白樱,受辱而激怒的雌豹怒吼着猛扑上来,手中的武器不知何时已不再是大盾长矛,而变成了一柄充满杀意的大剑。
   大剑的锋刃搅起夜风咆哮,全力横扫而来。而明智田鹤尚未落地,不可能移动身体闪避……不,即使她站在了地上,也不可能再有一丝力气应对这一击。
   所以,这一剑明白无误的将会把女武者年轻的身体撕成碎肉骨沫。
   所以,胜负已分,决斗到此为止!
   明智田鹤的眼前一黑。
   啊,要死了——她欣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同时感到自己竟然松了口气。
   但,不对?她很快发现,这那并不是死亡带来的黑暗,而是一团从天而降的黑影遮蔽住了她的视线——黑暗中,田鹤听到了一声辽远、空灵的嘶鸣回荡于山岗,随后她坠落的身体被温柔地抱住了;而彭忒西勒雅则惊异的发现自己的双刃斧被结结实实的挡住,再难推进分毫。
   黑影伴着白樱旋转散开,二人中间多出了一道由黑与红构成的身影。
   是吉黯。她一手搂住力竭的田鹤,一手抵住彭忒西勒雅的大剑。一副比深夜还要漆黑纯净的玉龙护手套在她的手上,挡住了大剑的锋刃。
   “你……还真是急着送死啊?”彭忒西勒雅冷笑道。
   而吉黯则依旧木无表情,古井深潭的黑色双瞳漠然注视着眼前的彭忒西勒雅。一阵疾风拂过山岗,吉黯身披的大红运动服随风而动,竟在夜中发出了夺目的血光。
   “为什么?”吉黯问。
   “为什么?因为我看你很不痛快,这就是理由。”彭忒西勒雅答。
   “不,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对她下如此重手。”
   “嗯?”
   “如果你是为了尊重对手,故而对远不如自己的对手也用出全力,那也是值得称道;但是,你却并不尊重她。”吉黯说着,将田鹤轻放到了地上。眼前这个人,是小童生前那么希望与之同台的偶像,也是在大礼堂内拯救了大家的人,但是她现在的所作所为……
   “……我很失望。”
   “你到底要说什么?”彭忒西勒雅皱起眉头。
   “你虽金光闪闪,却只是个持强凌弱之徒。”
   ……
   ——
   !
   一声怒吼,彭忒西勒雅全身腾空,扫出一记凌空倒踢,自上而下打向吉黯。
   而吉黯则单手相迎,只见她手上卷起一道黑浪,挥向彭忒西勒雅砸落的长靴。
   金雕展翅搏黑燕,天空变色星辰乱!
   霎时间,东天边浮现一条苍龙,与巨鲸座展开缠斗;西天边跃出一头白虎,同武仙座战作一团;南天边飞出一只朱雀,和南鱼座互不相让;北天边显露一对龟蛇,在大熊座面前嘶吼示威。
   二人交战之时,两种截然不同的星空便也相互重叠,纷争起来。
   而这一拼,已分出了一招间的上下——影疾转,金光乱。
   彭忒西勒雅一脚踢出,只感到力道扑空,随即被莫名其妙地甩了出去。
   彭忒西勒雅当真是勃然大怒:这一交手竟棋差一招?难道自己要第三次输给她?! 顿时,她眼中似冒出火来,不等被甩飞的身体稳住,右手便猛然一抖,收起大剑,从虚空中抽出那根精美绝伦的标枪。只听一声娇叱,随即雷鸣轰动,标枪从彭忒西勒雅手中激射而出,化作了一道雷光直朝着吉黯劈去!
   惊雷之光闪过吉黯双瞳。她立刻清楚地认识到,想要闪开或卸开这雷霆一击均无异于痴人说梦。于是,吉黯从夜幕中抽取出了一大片黑铁般厚重的影,转瞬间凝成一道铁壁。
   雷霆标枪打来——却没有触碰到影之铁壁,而是在其寸前炸裂开来,爆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雷。
   行走在八坂大街上的行人,纷纷仰望观看,惊奇这已近入冬、无云无雨之时怎会打雷。但他们所见的天空,不过是一片被灯光映出的暗红色天幕。于是,“说不定是哪处功底施工”之类的判断,立刻出现于他们的脑海里,终止了那一丝小小的好奇。
   以山道起点那一个鸟居为界,射命山已经独立出现世界,成为奇幻的舞台。
   吉黯落在神社旁的树林之中,耳中仍被震得是嗡嗡作响。但那一发攻击除此之外,便也没有别的实质性伤害。
   那只是佯攻。
   在吉黯察觉到这一点后,方才看到彭忒西勒雅立于那株白色樱花树上的身影——她拉满一张璀璨的强弓指向吉黯,脸上浮现出胜利者的趾高气扬。
   在投出长矛的同时,已经绕到了对手身后,张弓瞄准……这究竟是何等的神速?
   弓弦发出一个清婉的音符,一支光芒夺目的箭矢激射而出,刹那间照亮了半个夜空、半座山峦。树林中的巨木在这一箭前望风披靡,一连串摧枯拉朽的碎裂声之后,但见那道金光飞向了远方的天际,只余下一条树木倾覆的小径。
   吉黯的身影却不在那小径之上。她被这一击打得灰飞烟灭了?不!只见七条黑影伏地疾行而来,纷纷自白樱树攀援而上。当彭希注意到时,七道黑影已经到了她的脚边。一声长啸,七头黑色的罔两同时从影中跃出,挥舞长臂抓向彭忒西勒雅。
   “雕虫小技!”
   金光消散、银光流转,彭希手中长弓转瞬间变幻为一柄弯曲的长剑。她持剑反手一挥,七道弧光并闪,罔两们尽数四分五裂。
   太简单了——彭希轻蔑的想。但就在此时,吉黯那黑珍珠般的瞳孔出现在罔两的碎片之后。是障眼法!借助罔两们遮蔽视线,令彭希轻敌、招式打出之际,吉黯快若风影的身形已经欺进她身旁,紧握的右拳悍然打出!
   “徵调·狻猊!”
   吉黯的拳转起一阵气的涡旋,罔两们的碎片纷纷被搅动起来,片片碎裂的影子迅变为一条条漆黑的龙蛇,缠绕在主人的拳上,凝结为一副漆黑如墨、晶莹如玉的护手。
   彭希自然感到这一拳的威力,但时间与距离都不允许她再唤出盾牌防御,只能驾起曲刃剑格挡。
   铛——!
   好似千斤玉磬撞上大钟,洪亮清澈的音波在神社庭院中炸开。彭忒西勒雅飞退出去,连倒的数步才稳住身影。吉黯也飘落在地,双腿内曲,两脚跺地,立出二字钳羊马的姿势,双拳一前一后、一上一下举在两侧,赫然都已套上了那黑玉护手。
   “这可是……你自找的!”彭希咬牙切齿地低吼道。这一次交拼她又没能占到便宜,这个影女层出不穷的把戏已经让她出离愤怒了。她收起曲刃剑,双手环握于胸前。随着一阵刺耳嘈杂,犹如千万人争吵不休、怒吼谩骂般的声响,一柄硕大的双刃斧出现在她手中。
   “厄里斯……不和女神之斧?”吉黯嗫嚅道。
   “没错。”彭忒西勒雅扛起斧头,仅仅是这么随手一挥,斧头所带起的烈风竟然就将她周围树木的树皮都剥下了一层。悬浮于半空中的神社也发出一连串劈啪作响的声音,似乎就要散架。趴在地上的埃索伦更是感觉有万千把刀子从背上擦过,忍不住一声哀鸣。
   吉黯在田鹤身前,双拳一动,挡住袭来的烈风。而后,一条黑龙自她脚下攀附而上,立于她的身后,做出凶狠欲噬的姿态。
   一方是傲绝张狂的女英雄,一方是深沉阴郁的龙之女。两个少女对峙着,方才战声四起的神社突然一片寂静。
   “唔咳……”
   田鹤咳出一口淤血,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景象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看得出来,经过方才的一场打斗,这两个强到不像人的家伙已经对对方的战术、力量和速度有了认识。她们看似不动,实际上是在用意念演算着战术。她们的眼神相互交错,出招、拆招。
   那个偶像明星的招式招招夺命,极尽暴力、猛烈之能事;与之相对,那影女却处于完全的被动状态,她只是如镜面般反映出对方的攻击,然后采取手段一一化解,饶是如此却始终不落下风。
   田鹤看得出来,那个影女并不想真的动手,仅仅是在不断拆招,想让对方无法下决心攻击过来。但她越是退让放手,彭忒西勒雅就越是急躁。这个傲慢的女战神很快就会厌倦这场演算,不惜露出破绽地冲将上来。
   那样的话……
   “彭希!你为什么在这里?”正当这时,一声呼喊,只见亚沙跑了过来。
   “快退下……这里危险……唔……”田鹤想要提醒,但是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看着这个毫无战力与法术的普通少年朝着二人意志之间跑去。
   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
   田鹤强忍剧痛要从地上爬起来,她是风纪委员,保护大校区的学生是她的职责!
   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随即,田鹤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男性声音:
   “不必出手。”
   一听这个声音,田鹤的心立刻放了下来。她确信,事态已经尽在掌握之中了。
   
   方才在茶室之中,亚沙见田鹤冲出房间,心中奇怪发生了什么事。想要回头问吉黯时,发现那沉默的女生也不见了踪迹,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房间中的红光闪来闪去,亚沙手足无措,虽然想要出去一探究竟,但又害怕在那长廊上迷了路,只得缩在墙角里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就这么呆了不知多久,房间的拉门突然开了。一个男性缓步走了进来。
   “啊。竟让客人如此孤坐,着实失礼呀。”那男人的声音轻柔而端正。他阖上门,跪坐到亚沙面前,又斟上一杯茶水。
   “请。”
   “谢谢……”亚沙战战兢兢蹭了过来,抬头看向来者——这个人不到20,细眉细目、脸型尖俏,面色犹如月光般皎洁;他身着一身乌黑的立领排扣校服,从从头到尾一尘不染、笔挺鲜亮。眼前之人不仅相貌俊秀、气度不凡,而且彬彬有礼、平易近人,亚沙的心稍微放宽了些。他拿起茶杯品了一口,大胆提问道:
   “请问,您是哪位?”
   对方微微一笑:“敝姓葛叶,葛叶森罗,乃是这里的负责人。”
   原来他就是负责人啊!亚沙有些吃惊,转念又想,这样一个翩翩公子就认负责人的职位真是天经地义的。
   “找急忙慌地请您过来,却因为有些事情没能接待。真是抱歉。”葛叶森罗说着,微微欠首。亚沙连忙也深鞠一躬,连道“没关系、没关系”。
   “现在您的朋友正在外面,她似乎与我们发生了些许误会。还请您前往澄清一下。”葛叶说着站起身来,“事不宜迟,请跟我来吧。”
   亚沙连忙跟上。只见葛叶拉开拉门,门外却不是那条长长的走廊,而是夜空下的一间神殿、一株枯樱。凉风吹来,亚沙惊觉眼前正是山顶那间神社!他刚才深处的房间,明明是坐了数分钟升降梯才达到的,应该是位于大山的地底才对。可现在打开拉门,居然又回到了山顶?
   算了,别多想了。反正一切事情就用“魔法”二字解释好了。亚沙摇摇头,放弃了思考。
   “闭上眼睛。”葛叶说着,伸手遮住亚沙的双眼。亚沙只觉得眼睛一亮,流出几滴眼泪。再一睁眼,便见泪光朦胧中眼前一切都变了形状——那间神社浮上了半空,枯树盛放幽紫的繁花,漫天星斗尽数化作巨人、巨兽,而广场上……那披金甲的女子,岂不是彭忒西勒雅么!
   “彭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亚沙慌忙跑了过去,甚至没注意到地上的田鹤、埃索伦、奥斯丁,以及正与彭忒西勒雅对峙的吉黯。
   不知为什么,明明只是分别了几个小时,亚沙却觉得过了好久好久。在那一刻,他脑中什么也没想,只是一味得向面前那个比他大上几岁的姐姐冲去……
   “你……!”看到亚沙突然出现,彭希不禁一惊。下一刻,奔跑而来的少年一头扑进了金甲覆身的少女怀中。
   亚沙的重量和体温,透过盔甲传达到了那个彭忒西勒雅的肌肤之上。顿时,彭忒西勒雅感到了安心,无端升腾的怒火一下子便平复了下去。她只觉得一切得偿所愿,疲累得只想让跟前这个怯懦弱小的小男仆抱着自己,其他什么也不想做了。然后,她的下眼皮一痛,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
   “你这混蛋……跑去哪里了!”彭忒西勒雅喊道,将眼中的液体忍了回去。
   “对不起!彭希!”亚沙带着哭腔慌忙道歉。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我有多饿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亚沙就这么抱在彭希腰间一个劲儿道歉,而彭希则任由亚沙抱着一个劲儿指责他。在二人周围,幻想界的景色逐渐褪去,方才狂乱的战场恢复为寂静的神社。
   葛叶森罗的身后不知何时冒出几个面目模糊的白衣侍者,将倒在地上的埃索伦与奥斯丁抱起,走进了神社的侧殿。与此同时,吉黯则将田鹤扶了起来。
   “如果我没认错,您应该就是龙区松龄实验中学的吉黯同学吧?”葛叶转身问吉黯道。但少女却没理会他,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亚沙与彭希。
   “吉黯同学?……吉黯同学!”
   葛叶接连加大声音后,吉黯终于回过头来狐疑地看着这个男人。
   “不必惊讶我知道您的名字。您可是吉家的嫡传长女呀,在您报名来大校区上学的时候,我们风纪委员会就注意到您了。”
   吉黯听罢,点了点头。
   “不过……那位校园偶像彭忒西勒雅,居然是通灵者,而且还有如此之强的力量,这点倒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葛叶摇了摇头,“看她刚才的战斗,无论是力量、速度、感官还是反应,都已经超乎了人类的尺度。而且她使用的那些兵器,几乎全都是神话中的神兵……不过真可惜啊,她有这么强的力量却用来任性妄为。这次多亏有吉黯同学出手相助,否则可不知要闹出多大乱子。”
   “……但是并不讨厌。”吉黯沉默半晌,看着彭希说道。
   “什么?”
   “我并不讨厌她。她只是因为重要的人突然不见了,所以陷入疯狂。那种心情……我理解。所以,我不想让她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吉黯说着,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我做到了。”
   “吉黯同学真是宅心仁厚。大校区有您这样的人保护,我们这边也可以轻松点了。”葛叶笑着,走到彭忒西勒雅面前深鞠一躬:
   “彭忒西勒雅小姐,在下便是大校区风纪委员会委员长葛叶森罗,刚刚我的部下对您和您的朋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听见葛叶说话,亚沙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彭希,赶忙放开手红着脸退到一旁。
   彭忒西勒雅则撩动秀发,抬眼望天道:“你这家伙,是这里管事的人么?要道歉的话,直接走过来跪在我面前才对吧——这不是你们日本人最擅长的么!”
   “你!”田鹤听闻,挣扎着要做点什么,被旁边的吉黯一把按住了。
   而葛叶森罗倒不恼恨彭希的狂言,呵呵笑道:“在下对晚辈管教不严,让他们冒犯了小姐,着实有罪。不过,彭忒西勒雅小姐是大校区第一偶像,豪爽潇洒、宽宏大量,想必不会多做计较吧。”
   “哼!”听到如此露骨的谄媚之言,彭忒西勒雅嘴角一翘,“看在我家仆人没受什么伤的面子上,就饶了你们这次。不过因为你们,我可是一直饿到现在。我可是有低血糖的,万一耽误了明天的演出,你们担得起责任么?”
   “实不相瞒,在下已在屋舍内为小姐备好了酒宴。若小姐不弃,还请赏光。”
   “这还差不多。带路吧!”
   “这边请。”葛叶森罗领着彭忒西勒雅与亚沙想侧殿走去。而吉黯则搀起田鹤准备跟上。谁知这日本女生却扭动身子,不愿前进。
   “请放开我。”田鹤说,见吉黯一脸茫然,又解释道:“委员长设宴邀请的是你们,我身为晚辈没有出席的资格。”
   吉黯听罢点了点头,然后对前面的葛叶就是一声大喊:
   “委员长同志,我要邀请这位武士同学一同赴宴!”
   “额?哦,当然可以。田鹤,你一起过来吧。”葛叶略微一愣,随即同意了。
   “喂!你……”田鹤惊愕地看着吉黯,想不通这个阴郁的中国女生为什么要这么做。想要讨好?但自己分明是个身无长物的田舍娘。想要让前辈难堪?却也并不像是。
   “为什么……?”
   “我没钱。”吉黯认真的回答。
   田鹤彻底搞不清状况了。一瞬间竟怀疑吉黯说的不是国际语,而是什么难懂的中文单词。
   “我的生活费还得等一阵子才到。所以只能这样请你吃饭了。”
   “慢着慢着……你到底为什么要请我吃饭?我们明明才刚……”
   “你——”吉黯沙哑的声音打断了田鹤的疑问,“不算刚刚挨得打,身上也已经有这么多暗伤,不疼吗?”
   “我……”
   “而且气血也空虚到不成样子。不让你好好吃一顿饭,我会睡不着觉。”
   听了这话,田鹤忍不住想说自己不需要别人怜悯。但是,面对吉黯那张扑克脸,想要逞强的她却不禁乐了出来。
   “你……可真是个怪人……”
   “嗯。”
   
   说话间,葛叶以领着众人来到侧殿。拉门推开,只见厅堂里几张螺钿镶嵌的漆绘茶几一字排开。房间四角,四盏灯台亮起灯光,这光摇曳波动似是火光,亮度却又远胜于烛火,将整个屋子照了个通透。
   几位侍者端着各色精美食物从廊下走来。它们各个衣着华丽、步态聘婷,只是面目全都刚刚带走埃索伦和奥斯丁的那些人一样模糊不清——似是人脸,却又并非人脸。
   吉黯看到这些侍者,有些惊奇的“哦”了一声。
   “这么多啊……厉害。”
   “吉黯小姐……这些是……什么?”亚沙忙低声问道,这些侍者令他有些不安。
   “这些是式神。也就是委员长用法术变出来的仆人。”田鹤接过了话头。她虽然有伤在身,但还是勉力遵循下人的义务,在客人们入座后方才坐下。
   亚沙从没参加过这样的宴请,也因为他不太敢抬头去看那些模糊的脸孔,生怕从里面看出什么丑恶的原型。他只好局促地低着头去看满桌子的美食——桌面上不仅有美玉似的切脍、珍珠般的鱼子,还有厚度适中火候正好的牛排、金黄焦脆的春卷、五彩斑斓的什锦炒饭、油润焦脆的烤鸡、鲜红如火的红菜汤以及其他各种连名字都说不上来的精美食物。自己突然想起自己刚才花了半个月薪水所买的那些食材,才意识到那些东西都丢在八坂大街,或者说黄昏裂隙里了。不过,就算没丢又怎样呢?那些食材与这一桌盛宴相比简直寒酸不堪……亚沙这么一想,心里越发沉重起来。
   他扭头转向彭忒西勒雅。刚刚彭希那身穿金甲的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还用再想么?彭忒西勒雅也是一个通灵者,那两个与火焰妖怪搏斗的人再加上明智小姐都不是她的对手。彭忒西勒雅是个女超人、是半神……
   注意到亚沙的视线,彭希回看过来,一个眼神就将亚沙的脸刮了回去。
   在潜意识中,亚沙早就将彭忒西勒雅看作是女神了。她拥有这种力量,对亚沙来说,或许可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是,这样一来,亚沙便理解到了自己和彭忒西勒雅的差距,要比想象中更远、更远。不是比喻——真的是杂草和星辰的距离了。
   亚沙心里难过,强迫自己别再想下去。他又看向坐在一旁的吉黯——真是奇怪……他之前觉得吉黯有些诡异、难以亲近,但了解到她的确是灵异少女之后,觉得那张死脸子莫名的亲切起来。
   “知道鬼的长相,所以不怕鬼。”——亚沙又想起老家的一句谚语来。
   “亚沙。”吉黯突然说话了。
   “是!怎么?”
   “你这样盯着我会吃不下饭。”
   “啊,抱歉。”
   “那么把那盆炒饭拿来,谢谢。”
   亚沙忙将炒饭递过去,吉黯直接盛出来半盆,一勺一勺送进嘴里,好似个仓鼠似的咀嚼起来。
   您这哪里像是吃不下了啊……亚沙不禁笑了出来。
   “感谢彭忒西勒雅小姐和吉黯小姐前来赴宴。寒舍今日真是蓬荜生辉。不知这些饭菜是否还合你们的口味呢?”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你们日本人就是废话唠叨太多才总长不高的。”彭忒西勒雅冷笑道。
   吉黯则“咕噜”一声咽下炒饭:“豌豆十分鲜嫩,汁水的甜蜜与火腿的咸味相互对立,而后又被大葱烘托提高了数倍,而这一切又在米饭柔和的包容下融为一体。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我家门口王大妈卖的什锦炒饭一样……”
   而整个房间里,集体大概沉默了1.5秒。吉黯看看四周,开始继续沉默的扒饭。
   “那……其实这次会带亚沙同学前来,事出有因。”葛叶似乎删除了某人的发言,接着彭希的话说道,“实不相瞒。大校区里最近兴起了一个邪教性质的帮派,名为巴风特帮。”
   “我知道。”彭希边吃春卷边说道,“那帮派已经被我灭了嘛。”
   “原来是彭忒西勒雅小姐所行的义举啊,实在感谢。”葛叶微笑颌首,随即神情严肃来,“但是,供给这个帮派召唤邪神的青行灯之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这个人犯下各种恶行,制造出不少混乱。不过好在这个罪魁祸首已经死了。”葛叶扫了田鹤一眼,女武者立刻受宠若惊,面颊绯红。
   “根据我们的调查,这个祸首名为堀骨岁三。他原本在是个青少年心理学家,被大校区电视台聘请,策划了几个节目。但是节目完成之后,电视台就以种种理由解雇了他。于是,他就开始使用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巫术,展开了一系列报复。”
   “哼。自己是心理学家,结果倒先疯了。不过也不奇怪,你们日本就是盛产变态嘛。”
   “彭忒西勒雅小姐!”
   “明智,不得无礼!”
   “……是……”
   “虽然堀骨岁三死了,但是他似乎生前已经安排下什么阴谋,而且这阴谋似乎还与弗洛纳尔君有关。我们需要静观其变,随时应对状况。为此,也请二位小姐能够协助我们的工作——拜托了!”
   葛叶说完,伏在桌上行了一礼。
   “哼,原来这就是你们抓他来的原因啊。放心,我的人我自己会保护好。而且我也不会放任妖怪侵扰我守护的城市。”彭忒西勒雅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站起身来,“晚饭不错,多谢了。亚沙,我们走。”
   说罢,彭希秀发一甩,走出房间。亚沙见状也赶忙站起,按日本的习惯对田鹤、吉黯、葛叶抱歉的深鞠一躬,跟了出去。片刻后,门外传来摩托引擎发动的声音,随着亚沙的一声惊叫,那马达声朝着空中远去了。
   彭忒西勒雅拂袖而去,葛叶森罗却依旧是那副笑脸。他回席坐下,又对吉黯说道:“总之,我现在已经劝服所有学区在放学后宵禁。”
   吉黯伸出的手悬在了紫米糕的上方。
   “怎么了?”见吉黯有异,葛叶问道。
   “宵禁……不好。”
   葛叶又是柔和一笑,似是带着些许歉意似的解释道:“信仰山羊爸爸的那些帮会成员,还有很多仍在继续活动。虽然堀骨岁三已死,但他造出的青行灯仍不知有多少流传在外。想必吉小姐也知道,即将到来的万圣节是怎样的日子。宵禁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而且,我会给吉小姐一个通行证,宵禁不会影响到您的。”
   “不……我……”吉黯还想再说什么。虽然葛叶一番话句句在理,但她就是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无法释怀。可到底是什么?她又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在葛叶森罗那副谦恭的笑脸前,吉黯最后只能点了点头。
   “感谢您的理解。”葛叶拍拍手,一个式神跪到吉黯身旁,双手奉上一张通行证。
   “其实也应该给彭忒西勒雅小姐一张的。但她走的太急,唉……”
   葛叶说着,敛起笑容长叹一声。
   “如您所见,我们这边是一心为大校区的安全着想,但彭忒西勒雅小姐却是太我行我素了。亚沙同学的名字的确出现在堀骨岁三房中,她却毫不在意。像她这样过于自信的人,恐怕很容易落入魔道呀。一旦那样,就只有您能够制服她了……”
   “我不会再和她打的。”吉黯忽然发言,打断了葛叶的话。
   “恩?”
   “我并不讨厌她。我也并不想讨厌她。”
   葛叶沉默片刻,那副笑脸又浮现出来。
   “即是如此,那也好。你们二人都是罕见的高手,惺惺相惜也是理所当然。”
   啪嚓一声轻响,竹筷在明智田鹤紧握得发白的拳头中断成两截。
   吉黯冷漠的神情和语调以及那丝毫不知客气的进餐举止,被明智田鹤解读为了蔑视。而且这蔑视不是冲着田鹤自己,而是那个在田鹤心中有着近似神一般地位的男人——葛叶委员长。
   本来以为这个中国女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结果没想到竟然和那个彭忒西勒雅一样是如此无礼之徒。明智田鹤感到失望,一想到自己被这样的人救了,就更是觉得羞辱。可是,自己绝不能在此时发火,不能给委员长丢人。所以,田鹤唯一能做的,就是圆睁凤目,死盯着面前那个目无表情的吃货影女。
   盯了数秒后,吉黯察觉到了田鹤的眼神。她呆了一下,然后起身道一声“告辞”便要推门而去。推开门后,扭头又说了声“多谢款待”。
   “要回去了么,吉小姐?明智,送客。”葛叶招呼道。田鹤咬牙走上前去,吉黯却已经入影遁走,消失在了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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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4 17:40 | 显示全部楼层
 其之九·狂欢
   
   “人们……沿街奔跑,摇着铃铛、敲着水壶,用各种方法造成一片喧闹声。然后借着火把和燃烧着的柴堆的光亮,他们大喊大叫,响得耳朵都要震破,希望用这种方法从镇上赶走一切游荡的鬼魂和妖邪。”
                                        ——J.G.弗雷泽 《金枝》
   
   夜风中现出一道少女的身影,轻轻落在龙区松龄实验高中那高大的校舍前。漫无目的在夜中疾驰了许久的吉黯,不知不觉回到了自己的学校。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校舍沉浸在一团空寂的漆黑之中,只有夜风偶尔低鸣着跃过嵌着尖锐铁栅栏的高墙,从吉黯耳边拂过,吹动她长长的鬓发。
   吉黯默默走入校舍之中。教学楼紧锁的大门挡不住她幽影似空灵的身体。于是,夜风与星光也留在了门外,包围她的就只剩下玻璃般的黑暗、蝉翼般的寂静与令人益发感到寒冷的暖气。
   很奇怪不是么?内衣外只套着衬衫、运动服、短裤和长筒袜的她,在十月底的深夜中并不觉得冷,来到这开启了暖气的室内寒意却止不住的从身体里一个劲儿地发散出来,令她不得不抱紧双肩,瑟瑟发抖。
   不,也没什么奇怪的。不是一直都这样么?一切总会事与愿违,一切总会朝她所设想的反方向发展。
   第一次见到彭忒西勒雅身着金甲的姿态,她就被这位偶像迷倒了。因为那道闪耀的金光,已近绝望的她才再度鼓起勇气与希望,也正因为彭忒西勒雅击碎了青行灯,自己才有机会用出尚不纯熟的“那一招”,让即将不可挽回的局面止在了悬崖边缘。
   无可争议,彭忒西勒雅是真正的英雄。吉黯渴望找到一个机会以向她表达自己的感激与敬意。却不想,这个机会到来时,自己对她说出的居然是批评与指责。
   自己明明早已看出来,彭希对亚沙是何等在意。在误会亚沙被恶人绑架后,她失去理智是理所当然的。可她吉黯,竟因为一时失望与气愤,不假思索便爬上道德制高点说出了那么过分的话。
   她之所以对彭希生气,是为了那个名叫明智田鹤的女生。但明智田鹤对此事丝毫没有过错。
   实际上,吉黯从未见过田鹤那般高洁、勇毅的人。宗师父母的朋友中不乏各路豪杰侠士,但如田鹤那般的女子却是一个也没有。那个女武者,简直像是戏中之人一样,那么纯粹地贯彻着侍之道。
   纵使已那般伤痕累累,纵使实力的差距那般悬殊,她却丝毫没有一丝退却地恪守职责。
   一想起她那时的姿态,吉黯心中便是一阵伴着心疼的佩服。
   可之后,自己竟然那么无礼地驳斥了她所敬爱的主公——当着她的面!而且田鹤她还是被自己拉到筵席上的!
   自己真是傻瓜呀,那般顺水人情的邀请,对那样高洁的女武者来说,不分明是一种侮辱么?
   为什么,一切都要在已经于事无补后才想明白?
   正因如此,她才会15年来都没有朋友。
   吉黯长长叹了口气。她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外,推开门,只见夜中蕴着的灯光与星光透过玻璃窗,照出了教室中桌椅的轮廓。
   其中一个桌子上,立着一瓶小小的花。
   吉黯走上去,坐在了那个座位上。木质的椅面微凉。吉黯清楚,她是这几日来唯一一个坐到这张椅子上的人。
   这是周小童的椅子。
   
   吉黯第一次见到周小童,是在大校区环城轻轨上。那时候还没有开学,而办好了入学手续后,爸和妈已经回国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吉黯体验到父母不在身旁,身处遥远异乡的感觉。自由、兴奋、好奇,而后寂寞、不安、空虚,面对在陌生环境中的全新生活而感到茫然无措。
   两种矛盾的心情交错之下,吉黯选择乘着环城轻轨周游大校区,却又在车上捧着基本家里带来的漫画,翻来覆去地闷头阅读,丝毫没看窗外的风景。
   “啊,你这家伙,怎么可能。”
   “哈、哈、哈,我还可以再变身两次呀。”
   “可恶,我不会放弃的,为了爱与和平。啊——。”
   “噼、啪、轰。”
   一如往常,她看到兴奋的地方就开始不自觉地念起书上的台词,而念诵的声音,当然也是一如既往毫无起伏与声调,如同发声词典般硬棒棒的。
   “哈哈~……”
   就在吉黯专心“棒读”之际,一声轻笑插了进来。吉黯放下书,发现自己身边坐着那个长发温婉的恬静女生。
   “啊,对不起。”见吉黯停下了读书,她连忙道歉,“我看你读的那么开心,自己心里也不由高兴起来了。”
   “哦……”吉黯点了点头。
   “真本书一定很有意思吧?”
   “嗯。”
   “看校服,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呀。我叫周小童,你呢?”
   “吉黯,天下大吉的吉,黑音黯。”
   “黑音?原来我们同班呢!我在班名册上看过你的名字——很特别,所以一下子就记住了。不过,我还真不认识那个字,一直念成‘黑音’的,哈哈……”小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那么叫……也行。”
   “可以吗?那么,你就叫我小童吧,黑、音。”
   “嗯。”
   “黑音你,哪站下车呢?”
   “没有目的,我可以陪你。”
   “是吗?那太好了!”
   就这样,两个少女在大校区足足逛了一整天,直到八月末还有些毒热的太阳沉入海面。
   “多谢了,黑音。”在回宿舍的路上,小童突然说道,“我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又没有朋友,心中真的挺害怕的。多亏遇到你,我心里踏实多了。以后再像今天这样一起逛街吧!”小童这么说着,雀鸟般跳着走开了。
   一定——吉黯默默地挥手告别,心中则这样坚定地保证到。
   但这个无声的保证没有实现。
   小童很快交了很多新朋友,她的身边总是很热闹。既然如此,她也就不需要我了吧?——吉黯有些寂寞,却也释然地想——像现在这样,阴沉的自己反而会破坏小童周身的阳光氛围,会被她……讨厌的吧?
   而且,开学之后,龙区很快就禁止学生们外出逛街了。
   所以……我没能和她成为朋友;
   所以……我没能及时发现她是那么的痛苦;
   所以……我没能说服她丢弃那盏青行灯……
   所以……
   带着越发深重的自责,吉黯深感无力。她像个坏掉的人偶般瘫坐在了小童的座位上,任自己的意识涣散、涣散……
   “喂,喂!”
   一声厉喝惊醒了吉黯。啊,原来天已经亮了,同学们已经到了教室。而有不少人都聚集在了吉黯身旁,对她怒目而视。
   “你至少尊重一下死者行不行?这是周小童的位子,不是你睡觉的地方!”
   他们这么说,于是吉黯站起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入睡。
   “什么嘛?一声不吭的,真恶心。”、“看她总是愣了吧唧的,其实是弱智吧?”、“我看不是,这家伙肯定是鬼上身。最近出了那么多事……”、“这家伙很像是会暗地里诅咒人家的类型呢。”、“快点拿布来,擦擦这个椅子吧!”
   接二连三的耳语,以毫不在意让她听到的音量追了过来。吉黯却毫无阻碍地再度沉入梦中。在她心里并没有这些人的位置,因此他们的话语对她来说,与寒蝉的鸣叫并没有什么区别。
   
   彭忒西勒雅在座位上打了个哈欠。
   真该死——她想——昨晚上竟然差不多一夜未眠。本来那个影女就够让人恼火的了,没想到昨天居然又冒出一个不知死活的土气丫头——那人简直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神经病、疯子、死日本鬼子!
   然后,这些疯子竟然还绑架了她的男仆,害得她都没有能按时吃上晚饭,险些肠胃功能失调,简直罪大恶极!
   而且,看他们绑票的理由竟然恬不知耻的说是要保护亚沙?可笑,亚沙那小子怎么可能被什么阴谋家看上眼?再说,要论保护,谁能够比她彭忒西勒雅更强大可靠?
   讲台上的老师絮絮叨叨地讲着几何定理,彭忒西勒雅一个字也懒得听——她可是有雅典娜祝福过的头脑,书本上的东西,扫一眼就已经了然于心了
   而昨晚,这份半神的力量在昨晚已经让亚沙见识到了。
   然超级英雄应该保密,但总在家里藏着掖着也着实麻烦。昨天被他撞破时,彭忒西勒雅心里反而轻松许多。这样一来,想必那小子也会更清楚谁才是他可依靠的主人吧?
   午休的时间到了,彭忒西勒雅望向窗外,只见正午的阳光竟是昏昏沉沉,好似黄昏提前到来了一般。
   说起来,昨晚赫卡忒给了自己一条神谕……今天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会有一份“大礼”……
   “看来就要来了呢……”彭忒西勒雅的心中,开始燃起兴奋的火焰。
   ——这一次,绝不会被人抢了风头的。来一场完美的英雄秀吧!
   
   “明智田鹤同学,请速来学生会办公室。”
   午休刚刚开始,八云学园的广播就传出一声召唤。而被召唤的女武者,则立刻将稍事休息这个懈怠的念头抛之脑后,第一时间赶到了学生会办公室。
   “委……学生会长,明智报道。”
   宽大的会长办公桌后,正坐着一个校服工整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风纪委员会的委员长——葛叶森罗。
   “今夜必有严重之异变发生。故而,我等也不得不采取应急措施。这些,你应该均已清楚了吧?”
   “是!”
   “我已获得许可,在大校区电视塔发布对整个城市的紧急命令。为了避免骚乱,我会先发布让学生们放学后留在学校中等待重大通知的通告,并在放学后宣告全体学校闭锁,让学生们在校舍中过夜,以躲避危险。”
   葛叶停了一下,确认田鹤完全明了了计划之后又道:
   “在我发布第一条信息之后,策划阴谋之徒定会察觉我的意图。毕竟,他们的目的是制造混乱,而闭锁校园将会很大程度上影响他们的计划。所以,他们一定会派出刺客阻止我。所以,明智你的任务,就是保护我,直到我发布完第二次讲话,明白了么?”
   “是!”田鹤立刻挺直了脊梁。这个动作牵扯到了昨晚的伤口,一阵疼痛令她心底产生了一丝犹豫——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我,真的没问题么?
   就在这时,葛叶的手放到了田鹤的肩膀上。
   “多谢。现在埃索伦与奥斯丁都无法参战,我只能依靠你了。拜托。”
   这轻轻一句话,让田鹤的心猛地拧紧了。她愤恨那彭忒西勒雅打上了二位前辈,使得葛叶大人身边只剩下一个不成器的自己来保护。另一面,她心中又充满了喜悦——她或许马上就会……就能够……
   “我会粉身碎骨来保护您的安全!”田鹤热泪盈眶地喊道。
   
   “各位同学请注意,这里是面向整个大校区的广播。今天放学时分,我们将通告诸位一个重大信息。届时全体学校都需配合工作,请大家静待今日18点30分,我们的第二次通知。”
   午休结束时,龙区每一个喇叭中都传出了上述的通告。这份通告没有说明任何具体内容和原因,留下一段半分钟左右的奇怪乐曲后便结束了。
   所有人都觉得一头雾水,四下议论纷纷,但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难道是整个大校区要举行万圣节游行么?”
   “不是吧?别的学区先不提,咱们这个鬼地方不可能也一起凑热闹的吧?”
   “这可难说,听说咱们龙区的校长都被干掉了,因此换了规矩也说不定啊?”
   “你听谁说的呀?都被杀,怎么可能?我听说只是有几个家伙贪污被查出来,畏罪潜逃了。”
   “诶,说真的,这地方可真邪门儿。先是上吊自杀,又有大礼堂那事儿……话说大礼堂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听说是有个疯子在里面放了自制的神经毒气。哼,反正学校什么真话也不和我们说。”
   “啊!受够了,我想回家……”
   在封闭的校园中,议论反复传递而化作谣言,谣言不断沉积而操纵起众人的情感。
   愤恨、不满、恐惧、焦虑、烦躁、抑郁,龙区万余名师生的心绪,在龙区这个封闭的大锅中,受着谣言毒火的煎熬,开始沸腾。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混在出更加令人惶惑不安的气味与鸣动。
   吉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切,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煮面时,面汤在沸腾一段时间后猛然不可控制地喷涌而出的情景。
   刚刚广播的声音,毫无疑问是那个葛叶委员长的。在讲话完毕后响起的乐曲,则是神道教用于进行仪式的“神乐”。那首曲子响起时,吉黯明确感到某种力量通过各处的广播喇叭传出,覆盖住了整个龙区——不,整个大小区设有喇叭的学校,都被覆盖了吧?
   结界——分割净与浊,在人、鬼、神只见设下藩篱的法术。
   不愧是被田鹤那么信任的人,布下的结界规整而强大。但是吉黯仍然感到不安,她感到自己遗漏了什么东西,什么早已潜伏下来的复仇的种子。有什么根本性的错误,即将让灾祸从大锅重满溢而出。
   但她却罩不住在直觉尽头若隐若现的答案。因此,她也无法作出任何行动,说不出任何忠告。
   简直与当时察觉到小童的异常时一样,仅仅觉得那灯型挂坠有些奇怪的她,无法去作出具体行动,只是一味地祈祷着“是我想多了”而静观其变,直到……
   “喂,上课了,把你那玩意儿收起来!”
   走进教室的老师对吉黯身边一个学生呵斥道。那学生咕哝了一声,将手里玩着的萝卜先生的挂坠收回口袋。
   那挂坠的形象,划过吉黯乌黑的瞳孔。
   然后……
   ——大受欢迎的电视节目……
   ——“堀骨岁三曾是节目策划”
   ——南瓜杰克原本拿的是白萝卜
   ——灯型的挂坠……
   ——灵魂会受到灯火引导
   ——万圣节、下元节
   ——太阳逐渐死去的日子,两界间隔淡薄之时
   ——大校区原本是尸骨累累的战场
   ——彭忒西勒雅的节目
   ——“亚沙的名字出现在堀骨岁三家里”
   ……
   “我……明白了……”
   吉黯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正准备开始上课的师生们都愣住了。
   “我要去厕所!请假!”吉黯喊出这句话后,没等老师同意,便向门外冲去。同时,还顺手抄走了一旁同学口袋里的萝卜先生。
   “喂,你——!”
   “马上还你!……大概……”
   吉黯甩下这句话,将教室抛在脑后。她疾跑着,在经过一片窗外银杏树落下的阴影时,身影霎时间消失不见。
   
   亚沙·弗罗纳尔看着手中萝卜先生的挂坠,心中止不住的焦急。
   格林公学的课程在下午3点就结束了,但从电视台传来的通告,代表着整个大校区管理层的一致决定。因此校方已经勒令全体学生留在校内,等待预告中的通知。
   亚沙正是因此而焦急,不,应该说是心急如焚。今天说好了要作为赔罪给彭忒西勒雅准备一顿丰盛的万圣节晚宴。但是,若真的要等到六点半,那还如何可能来得及呢?
   于是他只能独自蹲在离校门最近的一个角落里,期望找到一个机会溜出去。
   自己真的不能再惹彭忒西勒雅不高兴了。亚沙咬着牙想。昨晚发生的那一切宛如梦境,当时似乎永生难忘的情景,在十几个小时后的现在便已有大部分模糊不清了。剩下的那些记忆,他也难于辨别其是否是真实。但是,唯有一点她刻骨铭心——那就是他更加清晰的认识到自己与彭忒西勒雅之间的距离。
   亚沙握紧了手中的萝卜先生。那是彭忒西勒雅在第一次见面时送给他的礼物:首发限量版的萝卜先生,还附带她的亲笔签名。
   这是他与她之间有某种特殊牵绊的证明,即使很细很细,但仍是有的——亚沙如此坚信着,即使明知这只是自欺欺人,他也忍不住如此坚信着。
   而这份牵绊在昨晚又被狠狠地拉扯了一下,变得比蛛丝还细、比纳米纤维还细。
   “我呀是想要继续留在彭希身边,就必须成为一个完美的仆人才行。”亚沙自言自语道。
   “嘿,亚莎娃,你在这干什么呐?”一个声音打断了亚沙的思绪,他吓得猛一个激灵,忙将手中的宝贝收好。抬头一看,只见几个他绝不想要见到的身影已经围在了他的面前。
   “小婊子,在这里思春呢吗?”为首的一个痴肥仔对亚沙吐了一口唾沫,见他不回答,又掏出一颗鼻屎粘在他的脸上。
   亚沙低头咬紧嘴唇。从小到大,被冠以女性化的绰号、施加几乎成为性侵犯的侮辱,这样的欺凌已经成为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身上表明自己贫穷家境的破旧衣服、瘦小无力的身形、明明是男生却近似女孩子的长相,最重要的,还是他那被欺负后既不敢反抗又不甘谄媚的态度——这一切,都令欺凌者们在欺负他的活动中一次次感到满意与刺激,体会到比扯断蜻蜓翅膀后,观察无翼蜻蜓被蚂蚁分尸更大的快感。
   所以,亚沙·弗罗纳尔天生就属于被欺负的那一类人。无论是在小学还是初中,无论是在家乡还是在大校区里,“欺负他”这项工作都会立刻有人赶来赴任。
   “怎么样,不服吗?去叫你那些巴风特帮的老大啊?让你的山羊爸~爸~来救你啊?”肥仔说着,又伸出手在亚沙头上使劲揉弄起来。
   亚沙仍是低着头一语不发,期望他们能快点玩腻了而住手。是的,他其实是巴风特帮的一份子。他本以为加入这个不良团伙就能够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更勇敢,但实际上不过是换了一拨人欺负他而已。他刺破手指,将血涂在入帮的誓约书后,帮派里的人立刻把他当成跑腿,让他去收集奉献的祭品。这几乎花光了他全部的积蓄,而在没钱满足他们的祈求之后,等待他的就只有拳打脚踢了。
   幸亏几周前巴风特帮被神秘的消灭了。如此想来……原来正是彭希看到他的伤,前去给他出气之后的事情。
   到最后,还是要靠她的保护,还是……
   亚沙的沉默令肥仔感到无趣和恼怒。“你聋啦?说话呀!”他大叫一声,一巴掌轮在亚沙的脸上。亚沙应声倒地,只觉得满眼金星、耳内轰鸣。
   “哼,叫你小婊子,你不服啊?你还混帮派,你了不起啊?你个小婊子!”肥仔用匮乏的词汇量一个劲儿的辱骂着亚沙,同时伸出手来去扒亚沙的裤子。
   初中生已经意识到性的存在,也本能的理解了性侮辱是对人最大的轻蔑,是一种征服。对于亚沙,这种极致的霸凌也是家常便饭了。但,再如何家常便饭,只要他的灵魂还没有崩溃,他就不可能对此逆来顺受。
   他终于哭喊起来,开始挣扎。但是,挣扎也不过是让对方更加兴奋罢了。肥仔的两个手下奸笑着按住亚沙的肩膀,而肥仔已经抓紧了亚沙的裤子……
   “嗯?这是什么?”抓住裤子的时候,肥仔摸到了亚沙口袋中的萝卜先生——那件彭忒西勒雅所送的礼物。
   “啊——!”
   一声骇人的嚎叫从一个人的嗓子里发了出来。这声音亚沙曾经听过,他小时候曾经与父亲进入森林,一只受伤的母狼发现有人类接近自己有着幼崽的巢穴时,正是发出了这样的声音。但是,这里为什么会有狼呢?亚沙想了想,才意识到这是他自己发出的声音。
   然后,他发现肥仔倒在自己面前,鼻血横流。
   哦,刚刚自己一拳打倒了对方。
   亚沙刚刚明白发生了什么,眼前就是一黑,然后眼珠一阵几乎要炸开的疼痛。遭受了自己玩物的反击,肥仔现在真是恼羞成怒,全力一拳打在了亚沙的眼眶上。然后,他也怪叫一声,扑到亚沙身上拳如雨下,狂骂不止。
   体格的差距让亚沙根本无力抵抗。但是当他意识到这个人碰到了自己口袋中的秘密时,仍然会拼命还以颜色。这反而让肥仔察觉了亚沙隐藏了什么东西。好奇心混合起报复心,肥仔开始一个劲儿去掏亚沙的口袋。
   亚沙狂叫着捂着自己的宝物,肥仔几次掰不开亚沙的手,便一口咬在他手上,要将这手扯开。指骨在牙齿下的哀鸣、肌肉快要撕裂的剧痛,这些都在其次了。亚沙心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这样下去,彭忒西勒雅与我的牵绊会被夺走的……这样下去……彭忒西勒雅给我的礼物……会被弄坏的!
   但是,他却无能为力。只能豁尽全身的力气去抵抗,发出绝叫。
   “啊——!啊——!啊——!”
   肥仔的两个手下也开始帮忙拉开亚沙的手。
   “啊——!啊——!啊——!”
   亚沙的手上鲜血直流。
   谁能给我力量?谁都可以!我需要力量——需要力量!
   ——哦?你需要的力量,是保护自己的力量么?
   ——不,我不是要用来保护自己!
   ——那么,你是要复仇的力量,报复欺凌你的人么?
   ——不,我也不是要报复他们!
   ——那么,你一定是要力量给予自己崇高的地位,让他人俯首称臣咯?
   ——不,我也不需要那样。
   ——这就奇怪了,你要力量做什么呢?
   ——我要力量……只为了彭忒西勒雅,我要与她在一起,我要伴随在她身边,我要保护她,我要没有任何人能将她从我身边夺走的力量!
   一道绿色的火焰从亚沙的口袋中爆发出来。压在亚沙身上的三个人惊叫一声,连忙放开了他。随后,便见那火焰越来越猛,将亚沙的手臂,半个身子,最后整个人都吞噬了进去。
   ——那么,如你所愿,我的孩子。接受你的力量吧……
   亚沙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有某一部分正从内部钻出体表。而他的眼前,一片青色的火焰——在这火焰之中,似乎有暴风雨在呼啸,一辆火焰车出现在他身旁,拉着他极速奔驰;在他耳边,恶犬与骏马的嘶鸣响成一片;在他眼前,一只由各种奇形怪状的恶魔组成的军团列队走过。
   最后,他看到了一个形象,一个有着黑山羊头颅的巨人,额头上烙印着倒置的五芒星,它抬起亚沙的手,以父亲般温和沉稳的声音说道:
   “看,这就是你的力量。”
   亚沙看向手中,只见自己那伤痕累累的手上,出现了一杆猎枪。如同父亲那把一样……不,比父亲那把更加粗大、坚固,硕大的枪口与弹仓,散发着凶暴的力量。
   “这……这是……”
   霎时间空间震动、崩解。无数粗大的树干拔地而出,学校朴素的水泥楼宇被这些由钢铁打造、周身以漆黑浓烟为枝叶的巨树所撕碎、吞没,化作了一片深幽的森林。灰暗的云霾盘桓在天空,森森寒气从不可视的林间源源不断地溢出。这里是……家乡的森林。
   亚沙抬起头来,只见面前站着一只肮脏的野猪和两只瘦狗,正对着他怒目而视、垂涎三尺。
   “这是你的枪呀。开枪吧,保护你的宝贝……”
   亚沙扣动了扳机。一声如阴云中雷鸣炸裂的声音自他的枪口传出。一道红光,划过野猪的獠牙和腿。那只畜生被划过的地方,顿时炸裂开来,血花飞溅。
   “干得好。”浑厚的声音带着欣慰,山羊爸爸在亚沙身后温柔地摸了摸他凌乱的金发,“但这还不够。你看,它还恬不知耻的活着、想要逃跑。他刚刚,可是险些玷污了你的宝物,可是逼得你必须那么死按着自己的宝物,差点弄坏了它哦?仅仅是打断它一条腿不够吧?对这种肮脏低贱的畜生来说?”
   两只瘦狗在亚沙开枪的同时就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而折断了腿与牙的野猪则发出嘶叫,也想要逃走。
   ——不饶恕你。
   左手托住枪杆,枪托抵住右肩,两只眼睛一只通过望山瞄准、一只则直接看住猎物……亚沙做出了父亲所传授他的标准的开枪姿势。
   野兽会报复猎人,所以必须确保将猎物杀死,绝不留能让它负伤逃跑。瞄准的位置是——脑袋。
   亚沙扣动了扳机。
   这次,一道犹如狂风呼啸的声音自枪口直向猎物飞去。而在那弹丸即将击碎野猪的脑壳时,一道刺眼的金光从天而降,划开天空厚厚阴霾的同时挡在子弹前面。
  子弹碰到那道金光,发出钟鼓轰鸣,被弹飞出去。那道金光渐渐收敛,露出其黄金大盾的真身。然后,一只白象牙般的手将那面盾牌拿了起来。
  彭忒西勒雅站在了亚沙·弗罗纳尔的面前。
  
  彭忒西勒雅在数分钟前还在自己的教室里与同学聊天。虽然她不准备遵守什么戒严令,但是反正没什么要干的事情,久违的聊聊天也是不错。
  而就在这时,教室的们被猛地推开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娇小身影闯了进来,那副与众不同的东方人的面孔穿过满堂的学生,径直走到彭忒西勒雅面前。
  “亚沙有危险。”吉黯对彭希说道。即使还是那副没起伏的语气,却也能感到其焦急与认真。
  “怎么回事?”彭忒西勒雅皱起眉头。她还没对这个影女彻底释怀。但是吉黯没有多话,而是直接一把拉住彭希的手就往教室外面走。
  “彭希……她是谁啊?”从惊讶中反应过来的同学们问道。
  “啊……哈?我的一个同事啦。好像有点事,我先走了!”彭希害怕再众人面前闹起来有损形象,只得假笑着和吉黯一起出了教室。一离开人们的视线,彭希便一把甩开吉黯的手,低声质问道:
  “喂,到底怎么回事!”
   “萝卜先生是青行灯!你应该送过亚沙那东西吧?”
   “唔……”彭希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你快去保护亚沙,我去电视塔。”吉黯留下这句话,便一头越出窗户,消失在了窗外的树荫之中。
   如果谎报军情的话,我可要你好看——彭希兀自想着,也越出窗户。脚下的皮靴顿时化作一双生着双翼的凉鞋,载着她向亚沙学校的方向飞去。
   没想到,亚沙真的进入了幻想界之中,还与那个羊头恶魔在一起!
  看到亚沙在恶魔怂恿下对一个人类的灵魂开枪,彭希连忙扔出盾牌阻止。随后,她降落在地上,准备质问亚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还没等她开口,那道狂风呼啸的声音又再度袭来——子弹在空中转了个弯,又回来了!
  “你还真是长本事啊!”彭希对亚沙吼了一声,又是一挥盾牌将子弹弹开。不出所料,那子弹再一次在空中转弯,飞向已经锁定的目标——那拼命想要逃跑的,形似野猪的应身。但彭忒西勒雅也没有耐心再和这个子弹打乒乓球。她右手从虚空中抓起雷电长矛,定睛一望,飞掷而出。只见一道雷光准确无误地劈开了了子弹飞行的轨迹。雷光平息之后,那发魔弹已经化作灰烬。
  “好了,现在快点给我解释……”彭希转眼看向亚沙,质问的话语却憋在了喉咙。
  因为,她眼前的少年突然极痛苦的抓着胸口跪倒在地,进而口耳鼻眼中赫然喷出了七道血雾。
  “亚沙!你——!”彭忒西勒雅愣在原地。
  “哦——!芦苇作证,你真是太残酷了!为了救一头猪,竟然不惜捏碎这少年的生命!”巴风特在亚沙身后扬起山羊头仰天长叹,“那子弹,可是他的生命凝成的哦!他可是在用生命来战斗哦!”
  “你给我闭嘴!”彭忒西勒雅怒极,又一发雷光射向巴风特。黑山羊巨人的身体在这一击之下立刻消散,但是随即亚沙口袋中冒出一股青色火焰,再度组成了巴风特的身体。
  “哼哼,奥林匹斯的宠儿。我再如何污浊,也与那些给与你力量的家伙有着一样的本质。信徒在、祭坛在、贡品在,我是不会被消灭的。”
  “信徒……哼,我说他当时干嘛要走那条小路,原来是这么回事。”聪明如彭忒西勒雅,一下子就明白了亚沙其实也是巴风特帮的一员。而那所谓的祭坛,想必就和那影女所说,是亚沙口袋里的萝卜先生吧?
  “亚沙,快点把你口袋里的东西还给我!”彭忒西勒雅说着,冲了过来。
  不曾想,这句话竟让亚沙顿时感觉自己的心掉入了无底的冰窖。
   部分灵魂凝成的子弹被击碎,亚沙感到痛苦难当,进而精神涣散。他没有听明白彭忒西勒雅的意思,也没有力气去思考。他只是隐约听到,面前的彭希要收走他与她之间那件唯一的牵绊,他最看重的宝物了。
   ——不!不要这样!
   亚沙失魂落魄地惊叫着,向后逃去。可是他这幅样子,只能让彭忒西勒雅更急切的逼近罢了。
   ——不,住手……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要怎么样……才能让彭希不抛弃我?
   “用你的力量啊……我的孩子。”伴随着湿热的气息,恶魔在少年耳畔低语,“将她当做猎物,开枪吧……然后你的愿望就实现了。”
   ——不,我不要这样!
   亚沙握紧手中的猎枪。冷汗湿透了他的衣衫、将他金色的发丝一缕缕粘在了忽红忽白的脸庞上。他努力将枪口一个劲往下压,可是,他心中一个举起枪口的欲望,却越发的膨胀起来。他也想要扔掉这杆抢,但这猎枪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如何可能丢弃?
   ——这怎么可能?对彭希开枪?伤害……伤害彭希……?
   “不用杀死她啊,我的孩子。仅仅、仅仅是打断她的四肢而已。”漆黑的魔手握住亚沙的枪管,伴随着充满恶意与亵渎地爱抚起来,“击碎她的肩膀与膝盖,这样一来她就只能乖乖地躺在床上了。之后,你就可以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地服侍她——被她责骂、被她使唤、被她仇恨,但是她却也只能完完全全地依赖你,她只能依靠你一个人,成为你的私物,被你完全占有。”
   亚沙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手中的枪变得犹如烧红了一般的滚烫,有某种力量在其中不断膨胀几近爆炸。而握着枪的他,脑中渐渐变得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后一丝理性在恶魔的诱惑中逐渐瓦解。
   “不……我……我…不能这样…啊……”
   亚沙的全身僵硬地颤抖起来,眼泪完全模糊了视线。为什么哭呢?因为被彭忒西勒雅抛弃?因为自己的软弱?还是因为山羊爸爸的低语太过恐怖?
   不,都不是。
   他只是对之后自己要做的事情,感到无比悔恨、无比内疚、无比自责、自我鄙视而已。彭忒西勒雅的专横、彭忒西勒雅的辱骂、彭忒西勒雅的慷慨、彭忒西勒雅的笑容、彭忒西勒雅在晨光洒入的房间中健美的身体……
   “占有她的一切吧!”
   巴风特露出狞恶的笑容,举起了亚沙的猎枪。而少年清澈的蓝眼睛,已经浑浊得翻了上去。他发出了崩溃的喊叫,同时扣动了扳机。
   污秽的魔弹,怒放而出。
   
   在通告完彭忒西勒雅之后,吉黯马不停蹄直奔电视塔而去。必须要阻止委员长发表最后的戒严令,否则的话……
   吉黯的身影从一栋维多利亚式公寓屋顶的影中跃出,准备跳到街对面那座巴洛克式餐厅的屋檐阴影里。而就在这时,一道火光横空击中了她。缠绕着黑影的吉黯与那道鬼火中的野兽顿时纠缠在一起,凌空翻滚着砸入大街另一面的小公园内。
   开始微枯的草坪一下子被划出一道数米长的沟壑,草丛中无数萤火虫似的小精灵纷纷落荒而逃。在精灵们四散飞起的微光中,吉黯掸掸衣服站了起来。而在她面前,那只半羊半狗半猫的恶兽,正低吼着对她怒目而视。
   “原来……既不是坟羊、亦非火车,而是两个盗尸者合体而成的新妖怪么?姑且称为坟火车吧。”
   周身阴影凝成黑玉护手,吉黯握紧了双拳。
   “没时间和你纠缠。周围没有人在,那就做的稍微过分点吧……”
   话音未落,吉黯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坟火车面前,一记冲拳狠狠命中这怪物面门。怪物哀嚎一声飞了出去,而少女则化作一道流影追击而上。对这个侮辱小童尸体,让她死后也无法安息的妖怪,吉黯没有多余的言语,对其报以的只有骤雨般的拳头!
   在现世界中,公园里的人发现草坪上突然无端卷起一阵旋风,直将他们手中的报纸、纸杯卷飞出去。而这旋风,正是幻想界中吉黯痛打坟火车的拳风。
   在汇成狂风的拳影中,坟火车的身体也在如同树叶一样被甩来甩去;周身的鬼火也在连环猛击之下四散飞溅。终于,吉黯打完一套拳路,将这怪物一脚踢了出去。
   坟火车如同一块烧着了的破抹布,滚到了远处。但是,这个怪物还一息尚存,摇摇晃晃想要再度站起来。吉黯见状,准备上前给这妖魔致命一击,却发现事情有点不对。
   坟火车发出一声狞笑,嘴部猛地伸长如食蚁兽,插入了地面之中,开始贪婪地吮吸起什么。
   霎时间,方圆百米内的地面都冒出了幽光闪闪的磷火,而这些磷火一股脑集中到了坟火车身上的火焰车轮上。
   吉黯暗自一惊,她意识到坟火车将自己拉来此地战斗是有所意图的……
   坟火车虽然形似畜生,但不是动物化作的精怪。它起源于人类的心中的恐惧——对于盗墓者的恐惧。
   死亡本身已经让人胆战心惊,但尚且有平静的沉睡、死后世界的荣华或是灵魂不灭等思想以供慰藉。但是,盗墓者的存在,却会将这些慰藉全部粉碎——他们会惊醒死者的长眠、盗走死者死后享用的财产,以至于将灵魂凭依的尸骨粉碎。已经失去生命的死者无法阻止他们的恶心,而畏惧坟墓的生者更会觉得这种恶行绝非人类所为,而与那些吞噬腐肉的恶犬、蛆虫联系在一起。
   因此,盗墓者们的诸般恶行在幻想界渐渐异化为凶恶的、畜生一般的妖怪。吸食死者脑髓的坟羊,盗走尸体焚烧的火车……既然它们源自人类的罪行,自然也就拥有人类的智慧;而加深这些罪行,会让它们感到由衷的愉悦,并得到更大的力量。
   吉黯看到,坟火车身后不远处,有着一座石碑。那是纪念碑——纪念亡者的坐标。这座公园……不是一般的公园,是纪念园林!这里曾经是……
   坟火车狂笑一声,一口气将地下的磷火吸入肚中。然后,它发出一声狂啸。磷火在它身上冲天爆起,在这尸骨点燃的火焰中,这恶兽不但完全平复了伤势,更壮硕起来,变得大如公牛。而随着它的志得意满,安葬在公园下、千百年来在这块战争多发的土地上死亡的骸骨,以凄惨的姿势被甩出了地面。
   吉黯在漫天的磷火与骨骸中,向着坟火车猛冲而去。
   坟火车狞笑着,将全身的火焰凝成一个巨大的车轮,也朝着吉黯碾来。
   “灭调……”
   在与那火轮交拼的一瞬间。吉黯双眼的瞳孔、缠绕身上的影子与那对护手,突然变得赤红如血!
   “睚眦!”
   现世界公园中的人们只听到一声不知从而来的,毁灭性的爆炸声,随后四周便于安静。
   
   
   此刻的电视塔,气氛一片凝重。这栋白色的高塔的入口,停了不少闪着红蓝警灯的警车。全副武装的防暴警察们坐在花坛与喷泉的边沿,随时准备放下头盔的护面,拿起盾牌与警棍抵御可能出现的恐怖分子。
   而莎浓也是这些警察中的一员。虽然她不是防暴队,但也接到命令驾车在附近待命。
   究竟出了什么事?莎浓并不清楚。实际上,这里的警员都只是接到命令,要求确保电视塔的安全,确保重要通告的顺利播出。但究竟为什么,这个通告又会引来怎样的敌人,这一切语焉不详。
   葛叶森罗已经说服大校区的最高议会同意他发布全城戒严指令,因此自然也能调动警方力量来协助防卫。之后,他又以提前将戒严指令泄露,恐怖分子们会临机而动作出别的什么行为,或是提前发动袭击这样的理由,说服了大校区议会对警方和校方都不通知通告的具体内容,只是说要服从重大通告。
   在缺乏正面信息引发的猜疑下,警队里也产生了流言——有某种新型的恐怖分子出现在了大校区,准备以学生为目标发动袭击。
   但是莎浓不这么认为,她觉得事情远要比恐怖分子这种东西更加离奇荒谬……她不清楚用来守护社会日常秩序、惩戒人类犯罪的警察会在之后到来的事件中发挥多大的作用。
   有时候她真怀疑自己得了神经病,为一些不存在的事情而担忧。那个少女,会不会只是她的一个幻想?自己明明离更年期还早呢啊!不不……应该说有这种幻想,正证明自己还年轻吧?
   啪。
   莎浓的余光看到一只手拍在了莎浓的车门上,一个沾满鲜血的手印。手的主人,那个黑色短发的少女,在西落的太阳下,她好似在静静燃烧一样。而后,女看向莎浓,轻轻竖起自己的拇指。
   ——一切,交给我吧。
   她似乎这么说道。
   而莎浓扭头看向窗外时,只看到干干净净的车窗,以及车窗外那一片夕阳余辉下电视塔的大门而已。
   
   明智田鹤守在播音室门外,全心全意的警惕着幻想界与现世界两边的动静。
   高塔下的警察无法依靠,前辈们也都已经无法战斗——所以……就只有我。只有我才能保护那个人!
   田鹤紧紧按住藏在裙下的薙刀。准备随时迎战任何妄图进入这道门的敌人。
   她恐怕会改变形貌、隐去身形,故而将全身的感官灵敏度调整到最大——现在的她,方圆数米内,就算是一根头发落地她也听得到,一只蚂蚁抬起腿她也能感觉得到。
   不过,田鹤担心却是多余的。
   因为,一个毫不打算隐藏自己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了。
   工作人员?不,这脚步声是从幻想界那一侧过来的。脚步沉稳,功力深厚;踏地不重,身高不到170,大概是女性;脚步一深一浅,受了伤?
   当她判断出这些时,吉黯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而吉黯的那副样子,让田鹤不禁一惊。
   吉黯似乎是承受了一场爆炸。她的脸色一片惨白,而红色的运动校服上,满带着烧焦痕与血迹;而右手受伤最重,似乎完全无法动弹似的垂了下来,根本分不清哪些是破碎的衣袖、哪些是模糊的血肉。
   “你怎么变成这样……”田鹤难以置信地问道,吉黯的实力昨夜她亲眼目睹,能将那么强的吉黯伤成这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怪物啊!如果那种怪物突袭这里,自己又怎可能守得住呢?
   不,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坚持住,我这就替你处理伤口。”田鹤上前一步,扶住了吉黯。
   吉黯有些惊异的睁大眼睛。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砍过来。”
   “我又不是杀人狂!”田鹤微怒,“就算是你,变成这样也没法再战斗了吧?总之我判断你无力威胁到委员长的安全。”
   田鹤说着,扯下自己水手服的领巾捆扎在吉黯的胳膊上。
   “再说……我必须对你表示感谢。”田鹤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昨天你救了我一命,真是万分感谢。”
   “我还以为你讨厌我……”
   “我只是绝对相信委员长。对你个人我没有丝毫怨念。”田鹤微微一笑,“如果你也能加入风纪委的话,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吉黯愣住了。
   “那么,我现在有要事要见葛叶委员长,可以么?”
   “唯独这个不行。”田鹤斩钉截铁的回答,“我接到任务,不让任何人接近他。”
   吉黯听罢,低下了头。
   “那……抱歉。”
   “干嘛道歉啊?”田鹤边说边准备细看一下吉黯手臂的伤势,但一触摸到吉黯的身体,她猛然意识到不太对劲!
   吉黯的气息莫名的虚弱。田鹤一开始以为这是重伤所致……可是,再重的伤也不能让一个人连体温和脉搏都没有吧?吉黯她,已经死了?不——这不是——
   “你不是——!”
   田鹤猛地想要退后,但吉黯的身体已经如墨汁般爆炸开来。漆黑的影子将田鹤的身体牢牢缠住。
   “诶……!是分身!”
   田鹤用力挣扎着,但缠住自己的影子比蜜还粘稠、比硬橡胶还坚固。任她使出浑身解数,一时也挣脱不开。田鹤心下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回过头去——果然,另一个吉黯,真正的吉黯,已经走到了播音室的门前。
   吉黯的身上虽然的确有伤,但并没有分身表现的那么严重。她看了田鹤一眼,什么也没说。
   田鹤感到自己心口被戳了一刀,从那刀口中巨大的屈辱感流淌出来,而后这屈辱又引发出升腾的怒火。
   “你竟敢愚弄我——!”
   明智田鹤吼叫起来,但吉黯已经打开了锁住的房门,进入了演播室。
   
   
   彭忒西勒雅此刻也在大叫。她不相信自己居然被逼到如此狼狈不堪的地步。
   亚沙射出的魔弹虽然每一次攻击都被她的盾牌挡开,但作为欲望的应身,那颗魔弹无论失败多少次,都会再度转弯回来再度射向彭希。而且,每一次魔弹都会变得更快、更强、更加刁钻,似乎掌握了彭忒西勒雅的动作一般,开始尝试避开她的防守。
   到最后,彭忒西勒雅不得不将全副战甲都披上,才能挡住魔弹的攻击。
   “亚沙!你折腾够了没有?再不停下的话,我非杀了你不可!”彭忒西勒雅愤怒地大叫着。但是,任谁都知道她在说谎——如果真有杀死亚沙的心,她早就对那颗魔弹掷出雷电长矛让其灰飞烟灭了。
   看着彭忒西勒雅无从应对的样子,亚沙身后的巴风特大笑起来。彭希怒从心起,一发雷光扔进它张开的大嘴里,炸掉了它的头颅。但是,绿色的火焰立刻从巴风特脖子上的伤口里又滚滚冒出,再度形成了山羊的头。
   “啊!亚沙你这混蛋!你居然还抱着这东西不放?真要害死我吗!”
   彭忒西勒雅大骂,山羊头则和事老一样带着虚伪的微笑劝解道:“不能怪他啊,欲望这东西只要一被引出来,再怎么用理性压抑也会有残存在脑海里的。实际上,越压抑欲望,欲望就越是明晰呢。而我啊,就是实现他欲望的神——只要他那份被我引发的欲望还在脑海里徘徊,他就是我的信徒。”
   “我才不是……我……我不是……”亚沙反驳着,但他的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见。是的,巴风特说的没错……他有那样的欲望,想要独占彭希,将她变成自己私有物,让她永远无法离开自己的欲望。
   越是否认,这个念头就越是清晰;越是压抑,这个想法就越是膨胀!无法动弹的彭希,失去了她自己的事业、光荣、影迷,只能躺在床上受亚沙的照顾……如同洋娃娃一样被他照疼爱、打扮……
   那就是他的愿望。真实不虚,无可否认。
   “啊——是啊!是啊!”亚沙嚎叫起来,“我喜欢彭希!我非常喜欢彭希!能和彭希在一起是我最幸福的事情——但是,但是那样是不可能的吧?彭希和我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吧!所以……所以我会这么想——如果彭希你是我的玩偶就好了,如果彭希你没有这么耀眼、没有被其他人都这么喜爱就好了!但是那只是妄想而已!……如果这份妄想要伤害你的话……”
   亚沙猛然站起,将手中的魔枪指向了自己的头。
   “如果要我伤害你的话——我还不如去死!”
   巴风特还没意识到亚沙下了什么决心之前,少年的手指已经毅然决然地扣下了扳机。
   一声明白无误的,子弹击中血肉的闷响,在黄昏下的钢铁森林中响起。
   似乎是红宝石一般的血珠,滴落在地面。
   但,那并非是亚沙的血。是彭忒西勒雅——她在子弹飞出枪口的一瞬间,凭手抓住了那颗魔弹。魔弹锁定了亚沙自己头颅这个目标,在彭希手中狂暴地挣扎着,更多的血从少女手心中洒落地面。但是,彭忒西勒雅毫不在意,她只是带着充满怒火的眼神紧盯着亚沙的双眼。
   “彭希……我……”亚沙长大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即,彭忒西勒雅的巴掌狠狠落在了他的脸上。
   比之沉闷的枪声要清脆、爽朗千百倍的巴掌声,回响在亚沙耳畔。
   “你这家伙……到底在给我想什么!”
   彭忒西勒雅从胸膛里发出了吼叫。
   “我跟你说过吧!身为弱者的你,只需要依赖我就可以了,难道你不明白么!既然被你依赖,那么作为强者的我,当然就要有绝不会抛下你的觉悟和勇气!”
   追捕着彭忒西勒雅的魔弹呼啸着飞来,猛击在少女身着的金甲上,一次次撞击出越来越可怕的声响。但是,彭忒西勒雅仍然毫不在意,只盯紧亚沙继续说道:
   “所以你……所以你啊!给我在这里发誓——永远相信我,永远依赖我,永远留在我身边!相对的,我也会永远保护你,永远关照你,永远允许你跟随我!”
   高大少女如此气势凛然地对跪在地上的少年许下誓言。
   亚沙目瞪口呆地仰望着彭忒西勒雅。
   “为什么……对我这种人……为什么彭希要对我这种人……”
   “那还用问么?英雄的故事里,被拯救的弱者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当那个被我保护的公主吧。”
   啪嗒。
   飞舞的魔弹死气沉沉的掉在了地上。以欲望作为驱动力的它失去了力量,那也正意味着亚沙心中因为害怕失去彭忒西勒雅而引发出的独占欲,彻底消失了吧?同样消失的,还有亚沙求死的念头——彭希手中的魔弹也混着半神少女的血落在尘埃。
   “彭希……你的手!”亚沙回过神来,慌忙去看彭希受伤的手掌。但是彭忒西勒雅一把推开了他。
   “行了,激动什么?你真以为你能够伤的到我么?比起这个,快点把你口袋里的那东西给我——那东西不过是剩下来的商业赠品,根本算不上我给你的礼物。”
   说着,彭忒西勒雅将那个萝卜先生挂坠从亚沙口袋里掏了出来。它上面还冒着残余的绿火,却已经是残烛将灭了。
   彭忒西勒雅扫视四周,发现巴风特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恐怕在看到亚沙决意自杀也不愿伤害彭希之时,它就察觉到自己已然失算,趁乱仓皇逃跑了吧。
   “一次是饶你,两次是大意。第三次……就要你和这盏灯一样!”
   彭忒西勒雅把化作青行灯的挂坠抛上天空,一发雷光将其烧成了灰烬。幻想界的铁木丛林也随着青行灯的毁灭而消失,恢复成了格林公学那寒酸的水泥教学楼。在操场上,一直欺负他的那个肥仔正捂着腿哀嚎呻吟,一群师生已经聚拢到了他的身旁。
   亚沙又想起自己放出的举动,心中一阵寒颤,本能地抓住彭忒西勒雅。
   “彭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的挂坠究竟……”亚沙惶惑不安的问道。同时他也意识到,虽然回到了现世界,但四周却变得越发诡异。操场上人群的喧嚣中,竟似乎夹杂了无数野兽的低吼;而操场四周的角落,窗户后面的教室里,闪过一个个似人而非人的影子;最后,阳光渐渐暗淡下去的天空中,流云、晚霞以及空无一物的虚空,都开始扭曲了形状,变成某种充满恶意的存在……
   彭忒西勒雅不禁咂了咂嘴。
   “啧……那个影女居然说对了……”彭希说着,周身的金甲散开,组成了她那辆华丽的摩托车。“上车!”彭希对亚沙命令道。
   “去哪?”
   “电视台。”在亚沙坐到车上的同时,彭忒西勒雅一拧油门,黄金摩托冲出了校门。
   
   另一面,在电视台中。田鹤终于挣脱了吉黯的束缚,冲进了播音室。吉黯没有回头看她,因为吉黯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去面对田鹤。她本以为田鹤已经讨厌自己,根本不会跟自己正常交流,但谁能想到那个女武者竟然如此的关心自己、感谢自己……而自己,却是那样狠狠的背叛了她的心。
   所以,她就只是背对着田鹤,完全无视身后狂怒的女武者一般,对葛叶森罗说道:
   “不能戒严。”
   这样的漠视,当然令田鹤更加恼怒。“委员长,我这就来解决她!”她说着,径直上前就要和吉黯决一死战。但是葛叶森罗摆摆手,止住了田鹤的冲动。
   “行了。进来的是吉黯小姐,想必是有要事告诉我。”葛叶森罗看向吉黯,“不过如你所见,我已经在各处学校都布下了结界,而且警察们随时待命戒备在各个校园之外。这样一来,无论恐怖分子是人是鬼,都绝无法越过雷池一步。吉黯小姐你,难不成是信不过我结界的技术么?”
   “结界——”吉黯深吸一口气,尽量不去感受田鹤刺入脊骨的目光,“阴阳师的结界,并不是一种‘壁垒’而是一种‘规则’,对吧?”
   “没错。结界并没有实体的阻碍,它是划出一个范围,将其规定为‘妖怪无法进入’的禁区。想必吉黯小姐最清楚,妖怪并非生物,而是更接近于概念的东西。它们与生物最大的区别就是思维的固化。在强大、再聪明的妖怪,也无法做出超出自己行为‘规则’的事情,就如同再优秀的国际象棋旗手手下的兵卒也无法吃掉自己正前方的棋子一样。我的结界正是规则,对妖怪来说必须遵守的绝对规则。”
   “但……遇事绝对的东西,越容易被颠覆;规则一旦被违反,就会彻底失效。哪怕只有一个最弱小的妖怪出现在结界中,结界也会立刻作废。”
   “吉黯小姐,你似乎还没明白呀。结界并非墙壁,故而无法破坏;并非暴力,故而无法抵抗;并非障碍,故而无法逾越。任妖怪力大无穷、金刚不坏、飞天遁地,均无用武之地。这样的结界,如何会被突破?”
   “无须突破……只要在内部造出妖怪来就行了。”吉黯说着,拿出了口袋中的萝卜先生。
   “这是什么……”葛叶森罗皱起眉头。
   “这是堀骨岁三所作出的真正的青行灯。虽然它不过是在工厂流水线上生产的商品,与之前那种青行灯相比几乎没有力量。但它仍是仿制万圣节传说中徘徊于两界夹缝间的杰克的提灯所做。白萝卜,是游走在阴阳两界之间的杰克最初所拿着的提灯。这个能放出青光的白萝卜,本身就有着青行灯的意象。其形状本身,就有着仪式的意义。在今天,现世界与幻想界最接近的万圣节,只要它周围有一个人陷入恐惧、不安和烦躁,这个青行灯就会将那个人的应身引入成为妖怪的方向。而同时,一系列的犯罪事件则是今天这场阴谋的铺垫……因为那些事件,各个校区加强戒严,殊不知越是强化禁忌,人们越是会有突破禁忌渴望狂欢的欲望。而与此同时,我们这些通灵者的频繁出动,在城市里留下了各种各样的怪谈传说。这些怪谈一步一步让人们模糊了幻想与现实的界限……最后,就是时间,在这个太阳死亡,两界距离最近的万圣节来临之际,早已经借由动画玩具作为掩护,散布到全城之中的萝卜先生,会尽数成为青行灯。如果之后再把学生们拘禁在学校里的话……他们的应身百分之百会化作妖怪的!”
   播音室里一片寂静,明智田鹤仍对吉黯怒目而视,心下却也不禁考虑若吉黯所言不虚又应怎么办,故而又望向葛叶。葛叶眉头紧锁,一双细眼扫视着眼前伤势在身、一贯漠然的面孔上也露出焦急神色的吉黯。
   “也就是说,在太阳落山、我发布戒严令之时,早已当做流行饰品,分散在各区学生手中的萝卜先生,就会起到青行灯的作用,颠覆我设下的结界,同时成为四处游荡的妖怪们展开狩猎的指示,对吧?”
   “是的。”吉黯点点头。
   “而你,已经有办法应对这一切。”
   “没错,”吉黯忙道,“只要……”
   “不用跟我说明。”葛叶拦住吉黯的话,指了指身后的播音器,“广播时间到了,你自己对整个大校区的人说吧。”
   吉黯愣住了。
   ”怎么了?”葛叶质问道,“我定下了应对这次危机的计划,同时自然也有了担负其责任的觉悟。而你,吉黯小姐,既然反对我的计划,,另有主张。那么,也请你对自己的决定负责,承担起之后将会引发的一切后果,这是理所当然的,对吧?还是说,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就来和我妄言如此生死攸关的大事?总之,我问你,之后发生的一切——你能够负责吗!”
   葛叶森罗猛然大喝,吉黯几乎后退了一步。冷汗转瞬间湿透了脊背。
   是的,之后发生的事情绝不是开玩笑。吉黯很清楚大校区不同于别的地方,久经战争的这块土地这里埋葬了太多的生命、愤怒与绝望。她的手臂还在剧痛不止,那是坟火车集合起地下亡魂愤怒的一击对她造成的伤害,而那一击的能量,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万圣节、下元节,在这个时间亡魂们、以及坟火车那样因为文化冲突而异变得更为凶暴的妖怪们都会活跃起来。如果它们跨过了现世界与幻想界那条暧昧不明的界限……如果自己所要说的方法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那么……
   当日大礼堂的惨状浮现在吉黯眼前——届时,整个大校区,都会沦为那样的地狱。
   她,能对那种状况负责么?
   说来,这根本也不是她的责任对吧?只要转身离开,不去赌这一把,就没有问题了。毕竟,葛叶也不一定会错。即使他失败了,大不了自己舍命去保护被妖魔袭击的大家就好了——即使救不了所有人,即使出现巨大的伤亡,那也不是她的责任,对不对?
   所以……所以!
   所以就像害怕被小童讨厌,所以选择不再接近她一样,再一次因为害怕做错事而选择什么也不做吗!
   吉黯拿起了话筒。在旁人眼中,她二话不说、面无表情,全然不在意葛叶言语一般,毫不犹豫地拿起了话筒。
   “全体师生,现在……重要广播!大家现在立刻开始准备万圣节游行。全体人员,都尽量化妆成妖怪,然后走上街头游行;在室内的人如果看到陌生人敲门,要立刻送给他糖果或者点心。没有食物的话,任何可以当礼物的小东西也可以——曲别针、笔记本、复印纸折的纸飞机,甚至一杯水也可以!请全体遵守!总之——开始狂欢吧!”
   吉黯用足力气,对着话筒大喊,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刚刚的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语。看到这情景,葛叶森罗叹了口气,拿过了吉黯手中的话筒,以自己沉稳、可靠的声音说道:
   “刚才所播报的,是大校区委员会的决定。请各个学校务必遵守。”
   “……谢谢。”
   “现在不是感谢的时候。吉黯小姐,之后的事情,如你所说的,负起责任吧。”
   吉黯点头,转身跑出了播音室。在于田鹤擦肩而过的时候,一声轻轻的“抱歉”,落在了田鹤耳畔。
   女武者感到一阵纠结,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终于,在看到吉黯刚刚握着的话筒上所沾的血迹之后,明智田鹤决定了自己的态度。
   “委员长,我能够去帮她一把么?毕竟,我们除魔委员也……”
   坐在播音器旁的葛叶森罗摆了摆手——随你去吧。
   然后,播音室中只剩下了他一人。
   
   
   风。
   喧嚣而寒冷的风。
   极目而望,跨过大校区林立的各种样式的楼宇与地貌,好似在世界尽头的西方的海面上,太阳在不可救药的沉入海中。先是窒息一般在海面上泛起金色的波涛,然后是最后一闪的赤红残光,最后每一丝阳光都被大海吞没殆尽。耀眼迷人的红霞,开始自东退却;暧昧不明的灰暗,开始往西进军。
   在这阴阳相激的时候,自然的,产生了风。
   吉黯站在电视塔的顶端,被已经干掉的血迹所浸满的破碎衣袖,与少女凌乱如兽毛似的短发,在风中猎猎抖动。
   风将不好的东西带过来了。
   少女古潭一般的眼睛凝视着风。
   随着光的退却,楼宇、树木、雕塑、桥梁、路灯、车辆、行人,一切人间的实体都退去了色彩,变成了暗青色的剪影。随着风的吹动,那些剪影的边缘开始晃动、扭曲……接着,似乎有完全不同的轮廓从其中浮现、分裂,开始自主的活动。
   幻想界与现世界的隔膜,已经混淆了。
   因为学生们到刚刚为止都被要求留在学校,所以街上的人并不多。这些路人们全部步履匆匆,慌张惶惑。因为他们的余光撇到了商店柜橱中的模特突然换了个姿势、又或者原本是墙壁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条深不见底的小巷而其中有着似人非人的影子在朝他们逼近。
   现在所能做的事情,就是争取时间了。
   吉黯气沉丹田,两道咒文束带缠到了双臂之上。然后,她的左脚向左前方踏出一步,双手在胸前结成一个复杂的咒印。
   “返兮!归兮!静默而立!”
   吉黯脚下的影子迅速展开,虚汗从吉黯的额角滴了下来,本来就有些苍白的脸色变得白纸一般。
   刚刚用罔两做成的分身,的确是故意装成重伤让田鹤放松警惕。但实际上吉黯本身的伤势也并不轻。在这种情况下未经准备就布下这么大的法阵,即使对她来说也是极大的负担。但是,吉黯仍然在继续。她的右脚抬起,在空中气定神闲地划出一道轨迹,稳稳踏在地上。
   “水入沟壑,土守屋宅!魑魅魍魉,返归山泽!”
   这咒语正是在下元节斥退恶鬼妖魅的敕令。上元节、中元节、下元节,这三个阴阳两界相互靠拢的日子在道教中分别是由天官、地官、水官三位大神所守护。在阴寒笼罩大地而太阳逐渐复活的上元节,由天官赐福于生者,将亡魂们驱回阴间,故而上元节是生者欢天喜地的元宵佳节;在阳气鼎盛的中元节,地官赦免鬼物的罪孽,让它们得以在阳气最盛时不被生者们所践踏,这时的鬼怪因而会较为肆无忌惮但实际上危害不大;而下元节,则是太阳衰落、黑暗增长的时刻,幻想界的入侵变得势不可挡。守护下元节的水官,其神职乃是“解厄”,即当人类被跨过界限的亡者所侵扰时,祂便会对生者作出保护。
   “灾厄百般,付与流水!流水百川,顺道安遂!”
   吉黯重复着刚刚的步法,迈出了奇妙的舞姿。随着她的步伐,她周身的影子开始泛起波纹、翻动波浪,以中央区中心的电视台为原点,一步步向整个大校区扩散开来。吉黯所踏出的舞蹈名为傩步,乃是模仿大禹治水时的步伐而成的神舞。而水官的真正身份,正是大禹。
   踏出这个舞步,便意味着大禹降临,令一切如洪水般意图肆意为害的妖魔都畏惧地退回自己所应在的黑暗之中。
   影的波涛翻腾着,沿着街道、屋檐一路传播,覆盖到每一处滋生出无可名状之物的角落。中央区中,高楼大厦背后那从不被阳光直射的暗巷;星区中冒出烟雾的下水道;雪区中木屋许久未曾打扫的烟囱;杉木区萧瑟的水泥厂房;莲区被遗忘的小小神庙;樱区山中的树林;雾区关门已久的商铺;橄榄区波涛不息的海面;然后,是龙区那再灯光善良的教学楼外,安静空寂的操场。
   然后,吉黯再在大禹王的力量上,加上了自己独有的龙之力。
   “商调·狴犴!”
   承载着少女庄严的咒语,吉黯身下的影波动着,发出了似若来自远古的龙吟。这龙吟乃是充满威严与魄力的声音,亡魂与妖怪们在两界的边缘被龙吟斥退,回到幻想界中。
   渐渐的,它们开始不耐烦了。
   太阳沉没,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在天空中散射着的残余的光,在被黑夜迅速剿灭。今晚是朔夜,连月亮都没有的漆黑之夜。吉黯明确地感到妖魔的力量在加强。
   【商调·狴犴】,这一招所发出的威严龙鸣的确可以威吓住妖魔。但是,这与葛叶森罗的结界不同,是用暴力胁迫的手段。而暴力与胁迫,说到底也不过只能起到一时的作用,很快就会被更强的力量所突破。
   并且,下元节本身就是亡者重返人间的特殊日子,亡者与妖魔们来到现世界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所以,吉黯的震慑变成了挑衅。这些想要前往现世界的鬼物们开始对那个发出警告的家伙产生怒意——它们不再朝向现世界进发,转向逼近处于两界夹缝间的吉黯。
   看着无视奇形怪状的鬼物从各个角落之中接近,吉黯反而松了口气。
   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吸引这些家伙的注意。
   只要维持着傩步,将它们引来,然后狂欢游行开始……
   吉黯望向街道。却发现街道上还是冷清无人,而自己身边已经挤满了怒不可遏的妖魔与亡魂。
   冷汗唰地从背上冒了出来……
   想漏了一点——在跳着傩步的时候,自己根本没法战斗!而现在,游行一时半会儿又不会开始……
   吉黯意识到,这次自己真是玩脱了。到这个状况,她已经是无法可想,只求妖怪们能够再被自己唬住一段时间,等到……
   妖怪们没有等,它们发出嚎叫朝着少女一拥而上。
   ——救命!
   吉黯发出一声细微的哀鸣,紧闭上了眼睛。
   她感到一阵风拂过自己身体。妖怪们的吼叫声更大了,但是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受到伤害,仍然还在下意识地继续着傩步的动作。
   “你之前的救命之恩,我这次算是还你了。”
   一个清澈的声音在她身前说道。
   吉黯睁开眼睛。在最后天空一丝橘红的残光中,那位女武者在眼前回眸看来,她的水手服与马尾辫随风飘摆,手中紧握的薙刀指向了百鬼大军。
   “唔……”
   毫不夸张的说,吉黯差点就哭出来了。在刚刚那一刻她才知道死亡有多可怕:那一瞬间,她清晰地意识到死亡的意义——爸爸、妈妈、姑姑、上官姐、家中熟悉的松香的味道、宿舍里自己挑选的蓝色窗帘、还差半本没看完的书、必须按时浇水的仙人球、下周要开始放的电视节目,这一切都会离自己远去,然后自己的未来就此终结……即使自己自小就见惯了亡魂、有着在阴阳两界任意穿梭的法力,但吉黯仍然被那种冻结灵魂的恐惧与绝望所击溃了。在那一刻,她更充分地感受到小童的痛苦。
   另一面,田鹤举着薙刀护在吉黯身旁。数不清的鬼物继续扑将两位少女,它们的数量还在聚集,整个电视塔的顶端都已经被团团围住——其中最多的是亡者的鬼魂,它们在低语、哭泣,发出低沉细密、令人头皮发炸的声音,而那如烟如雾的身体则疯狂的吸收着四周的一切热量;而在亡魂们身旁,则是各式各样的物品精怪,被断了胳膊的塑料模特、被砸坏的闹钟、停在路旁已经被灰尘掩埋的汽车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由人类产生的垃圾,它们带着人类赋予它们的情感,在体内生出了干枯的血肉,长出了大嘴和眼球,正四处欢闹;除此以外的就是来自大校区各个民族传说中的妖魔鬼怪,它们奇形怪状、五花八门,依照自己的习性正在做着各种难以理解的事情。
   “吉,你的计划到底是怎样的?”面对鬼物大军的攻势,田鹤握紧薙刀、调整呼吸,一次次打出【斩铁】的一击。但锋利的刀光仅能将鬼魂的形体暂时驱散,烟雾一般的它们随后又聚集了起来;那些成精的器物虽然纷纷被一刀两断,露出体内铁丝盘成的血管与泡沫组成的肌肉,但剩下的家伙反而被激怒了,更加凶猛地冲了上来。
   眼见自己缺乏周全的行动,将田鹤也拉入了险地,吉黯变得更加慌乱了。她的脑子飞速运转,想要找出一个能让二人安全离开的方法,但结果只是把脑浆搅和成了一团浆糊。甚至傩步和龙吟都开始乱掉了。
   ——对不起!
   吉黯在心里道歉。可是,当她看向女武者时,却发现被妖怪重重包围、险象环生,而且已经拙于应付的女武者,神情与动作都没有一丝慌乱。她似乎早已接受了这种状况与结果,不要说埋怨吉黯了,就是一丝后悔或遗憾都没有。就如同她昨夜对战彭忒西勒亚一样,无视敌人压倒性的强大与迫在眉睫的死,只是静静的挥洒着自己的武艺。
   刚刚与死亡擦身而过而恐惧不已的吉黯,再次为田鹤平静的态度所震惊。因为田鹤的视死如归,吉黯的头脑也恢复了明晰,一个应对现在状况的险计浮现在她脑海中。
   “田……田鹤。”
   “说。”全力战斗着的女武者,丝毫没发觉吉黯开始用名字称呼自己了。
   “放慢刀的速度。”
   “开什么玩笑!”田鹤气道。在这种情况下,挥刀稍慢,她们二人不就会被妖魔所淹没了么?
   “相信我!”吉黯叫道,“跟着我的影子和龙吟挥刀!”
   说罢,吉黯双手结印变化,影中的龙吟也忽然由威严的低吼变为了沉静的低唱。
   田鹤此时也已是力不从心。心想我本也是为了助你而来,现在便听你一次吧。于是便就着吉黯影子的移动与影中龙吟之音,将挥刀的节奏慢了下来。
   而鬼物们的动作,赫然也慢了下来。它们冲锋的势头放缓,似乎不再想要进攻,而纷纷退避开田鹤缓缓扫来的刀锋。
   “这是……”田鹤愕然。
   “继续。”吉黯指示。
   田鹤听罢,继续伴着龙吟影动挥舞薙刀。因为没有妖怪攻过来,迟缓的刀锋也无法进攻,所以田鹤自然而然的将曾在家中道场里练习过无数次的刀法套路以慢速展现出来。妖怪们退得更远了,得以喘息的田鹤不禁瞥向一旁的吉黯。她这才发现,自己挥舞薙刀的脚步,正与吉黯神秘的傩舞步伐节奏统一。
   “这……你这原来是让我跳舞?”
   “舞蹈是神圣的行为。优美的舞蹈可以愉悦鬼神,威严的舞蹈则能够震慑妖魔。”吉黯解释道。
   “在这种情况下,亏你能想出来开始跳舞。”田鹤叹道。
   “因为我觉得田鹤跳起舞的话,一定会很漂亮的。”
   “你……”田鹤脸上不禁红了。她见过神社巫女们跳起的舞蹈,但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也会有跳舞的一天。毕竟,跳舞这种事……应该根本不适合她才对吧?
   算了……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毕竟,这个舞蹈也是一种战斗的方式……总之既然做了,就要全力以赴——田鹤想到此,定下心神,专注舞步。
   阵阵龙吟之中,百鬼环视之下,两位少女竟是悠然起舞。
   吉黯的舞步是源自远古圣王的姿态,空灵神秘,又威严庄重。套着黑袜的双腿,如飞燕一般轻盈的腾转抬挪,搅动影子;又如巨龙一般充满威力的落下,震惊鬼神。
   田鹤的套路则是凡人代代传承精进的技艺,朴实无华,而流利干净。水手服的百褶短裙翩翩飘动,素白的鞋袜熟练地踏出进退自如的步法,长柄朱红的薙刀挥洒出一击击斩鬼破敌的决意。
   神秘与朴素;多变与耿直。两个气质截然不同的少女、两种截然不同的舞步,却在这共舞之中越发配合无隙。于入夜时吹袭的风,成为了她们的舞伴;被霓虹染色的云,成为了她们衬托。聚集在这两位少女身旁的一切幻想界住民们,纷纷停下了吼叫与愤怒。哀叹的亡者们露出了喜悦的笑容,疯癫的精怪开始和她们一起跳起舞蹈,而那些充满恶意的妖魔则或是厌恶或是恐惧的退避三舍。
   慰藉亡者、愉悦精灵、斥退邪恶、祭祀众神。
   此即唯有纯净少女可以跳起的神舞!
   她二人舞到极美之处,只听一串雷鸣轰响由远及近。霎然间,雷霆炸响、金光暴炫,群鬼退避。一骑黄金摩托撕开妖魔鬼怪们的包围,“吱嘎”一声横停在吉黯与田鹤身前。
   “嘿,影女!你居然敢玩得这么大,胆儿挺肥啊!”
   彭忒西勒亚一甩秀发,对吉黯喝道。
   龙之女不知所措。
   “一路上净听你广播了。让全市开始万圣节游行?这点子亏你想得出——不过,我喜欢!”
   龙之女松了口气。
   “吉……吉黯小姐,多谢你提醒彭希来救我……那时候,我感觉自己已经迷失了,变成了另一种可怕的东西……”坐在摩托后座上的亚沙也战战兢兢地向吉黯道谢。瘦小的他缩在高大的彭希身后,脸色煞白,看来刚刚彭希跃上高塔时把他吓得不轻。
   “啐!救你的明明是我,关她什么事!”彭希呛了亚沙以声,但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算是欠了吉黯一个人情。
   吉黯、彭希和亚沙正在吵闹,明智田鹤却上前一把按住了彭希的车头,凤眼圆睁地怒道:“瞧你!干了什么好事——妖怪们都散走了!”
   果然,彭希驾车冲散百鬼的同时,吉黯和田鹤也因为往后躲开冲来的摩托车,而停止了舞步。这一下,伏住妖魔的神舞、影界与龙吟都消失了。妖怪们顿时四散飞走,进入了现世界中。现在,整个城市的街道上都只见得张牙舞爪的妖怪们在嬉闹,真个是百鬼夜行了。
   “哈?我看你们被妖怪包围,过来救你们,你居然还有意见了?”彭忒西勒亚哪里忍得了被人这么质问,立刻也提高了嗓门。
   当这时,吉黯悄无声息地拦在了二人之间。
   “不要紧了。”她说,语气中似乎如释重负。
   “怎么不要紧?”田鹤指向满街乱逛的鬼魅,“你阻止了戒严,现在学生们都会走出委员长设下的结界,而这些妖怪将会……”
   “不,不会的。”吉黯淡然地指向高塔下,“田鹤,你再看看。”
   明智田鹤定睛望去,赫然发现有些不对。就算是妖怪们走上了街头,这数量也太多了吧?五花八门的妖怪们,将整个道路都挤满了,而且传来的声音并没有哀嚎与惨叫,而是沸腾欢闹的声音。
   不……不是——街头上游行的,不是只是妖怪……不,应该说绝大部分不是妖怪。那些扇动的翅膀是由木条撑起的黑布,那些狰狞的面孔是盖在脸上的面具,而那些扭曲的身躯则是进行了巧妙改装的衣服。
   是人!在城市各个街道上游荡、嬉闹的不是来自幻想界的妖怪与亡灵,而是本就住在现世界的生者——年轻的学生们。
   “终于赶上了。”吉黯长出了一口气。
   “你现在放松什么?”田鹤不放心,“妖怪们现在都混在人群之中了,如果它们行凶的话……”
   “不会的。”吉黯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会?”田鹤追问,“你现在只是叫大家开始过万圣节而已啊!难道不需要做别的了么!”
   “田鹤……你以为,所谓的节日,是什么呢?”
   “诶?”田鹤搞不懂吉黯为什么突然问出这种问题,“节日,不就是大家商量好一起休息、玩乐的日子么?”
   “哼,真是个乡下丫头。所谓节日,乃是祭祀神灵的日子哦。娱乐什么的,是在祭祀的基础上才发展出来的作用。”彭希不屑地纠正田鹤。身为偶像明星和一个半神,她也是有好好学习过基础的民俗知识的。
   但吉黯仍是微微摇了摇头。
   “对,也不对。的确,娱乐的功能是节日所必备的要素,同时节日也应该有着祭祀或者纪念的意义——但这一切的基础,都是建立在一个前提上的。那就是——灾难。”
   吉黯的双眼望向大校区的灯火,因为与幻想界融合、被妖气所感染的缘故,自空中看去,整个城市的霓虹灯火都已放肆地铺展开来,将世界染成一副印象派的画作——暧昧不明之中,蕴含着令人迷醉的美与毛骨悚然的不安。
   “端午节是瘴毒横行的恶五月,重阳节将有瘟疫灭族之灾,春节之时则会有可怕的魔兽出现在寒夜出现吞噬人类的村庄。彭希那边所过的圣诞节,本是太阳消亡、永夜来临的冬至。在田鹤故乡的女儿节,正是少女们最容易被厄运与灾祸缠身夭折的时间。……重大的传统节日,必定是人类必须永志不忘的灾难之日——对,最初这些日子与其叫做节日,不如称其为‘劫日’才对。
   “为了抵抗每年必将到来的大难,人们祈祷神灵、进行特定仪式以与之对抗。依靠糯米、菖蒲与雄黄酒驱散五月横行的瘴气与五毒;依靠登上高山、插遍茱萸来躲避重阳日席卷人间的灾祸;依靠躲在家中、点燃怒吼的鞭炮驱赶魔兽;依靠在神木之下点燃彻夜不熄的篝火让太阳在长夜后再度复活;依靠将精美的人偶放入河流,使其作为女儿的替身将厄运带入冥界来使少女们得以成年。人类在灾难日一次次、一次次战战兢兢地使用这些方法躲避开灾难,并为战胜了灾难而感到由衷的喜悦。在长久的流传之后,人类遗忘了这些仪式原本意义,将其当成一种娱乐。‘劫日’也正因此演化为了‘节日’。但是……”
   “但是……仪式本身的力量,是不会消失的!”田鹤明白过来,“所以,在这万圣节会出现的百鬼夜行之灾,通过万圣节本身的仪式去应对就可以了,对吧!”
   果然,街道上虽然一片嬉闹,但却并没有出现什么失控的景象。因为人类都打扮成了妖魔鬼怪,所以人类不会再因为看到妖魔鬼怪而惊恐,鬼怪们也没有攻击人类——它们将生者们当成了自己的同类。而那些没有伪装成鬼怪的人,则在见到登门拜访的鬼怪后立刻拿出礼物招待——这种举动也化解了妖怪们的敌意。
   ——妖怪与其说是生物,不如说是概念。就如同棋盘上的棋子,只能依照自己的规则行动。
   田鹤想起刚刚委员长对吉黯的话,理解了为什么如此单纯的仪式就能起到如此大的后果了。
   因为“伪装”与“供奉”,就是应对这一劫难的“规则”。
   “喂喂,那我倒是能干什么呀?难得闹得这么大,却没有我这英雄出场的机会!”彭忒西勒亚抱怨道。
   “现在……就是狂欢的收场。让妖怪们回去的方法。说来,亚沙,你还记得当时你如何走出幻想界的吧?”
   “吉黯小姐救我那时……?”亚沙连忙确认一下自己有些模糊的记忆,“当时,我似乎迷路了。是吉黯姐点起篝火将我引回了路上。”
   “是的。一般的人类在幻想界会迷路,而大部分妖怪在现世界也会迷路。所以,需要有真正的青行灯给百鬼引路,在狂欢之后将它们带回魔界。”吉黯说着,面露难色,“但是……真正的灯和引路人……”
   “你指的,是这个家伙么?”见吉黯没了头绪,女英雄嘴角一翘,从腰间拿出一个袋子,然后从口袋里拎出一个哼哼唧唧,垂头丧气,闪闪发光的大萝卜——那是萝卜先生!原来彭希看到萝卜先生形象的挂坠险些害了亚沙,就断定萝卜先生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作为长期合作的同事,她再清楚不过萝卜先生就住在电视塔的第三道具间里了。所以,刚刚冲上塔顶之前,她前行将这个大萝卜一举擒获。
   “没错!作为引导妖怪们过来的青行灯的摹本,萝卜先生可以作为路标引导妖怪们再回去!”吉黯喜出望外。
   但萝卜先生明显很不高兴:“哎呦……小彭希,为什么突然就把我扔进口袋里啊?这样我们还能不能在一起快乐的玩耍了啊?”
   “闭嘴!你这家伙引来的羊头畜生差点把我的仆人给玩坏了,别想蒙混过关!”
   “不,彭希。青行灯并不一定是邪恶的,它们只是会放出吸引妖怪的光芒而已……妖怪看到那种光,就会不自觉地靠过去,正如黑暗中的人类看到火光会靠上去一样。而现在,需要有一个人作为游行的引导者,提着青行灯走在人群最前端,绕大校区一圈直到海边……”
   “舍我其谁!”
   吉黯话音未落,彭忒西勒亚便大笑一声,提起萝卜先生,扭动油门。亚沙又发出一声小狗似的惊叫,黄金摩托直直从电视塔上飞了出去,一道流星落在人群当中。
   “来呀!开始狂欢吧!”
   在摩托上,已经套上金色衣甲的彭忒西勒亚朝人群高喊道。没有人质疑她是如何从天而降,可能是一次特别演出的特效?管他呢,只需要知道那位美丽的女英雄——大校区当之无愧的女主角摇动手中引导灵魂的灯,在前面前进着就行了。众人自然而然地发出欢呼阵阵,跟随者那女神般的少女身后,开始了游行。
   看到那么张扬的彭忒西勒亚,田鹤不禁咂了咂舌。
   “那么,我们快点赶去海边吧。”吉黯对田鹤说道,是因为被全市闪烁的灯光照亮了么?她那古潭一般的黑眼睛,此刻犹如夜空一般闪烁着星光。
   田鹤愣了一下。然后,她扭过头去。
   “不了。你之后也并不需要我了,是吧?我现在,要回到委员长身边了接受下一步吩咐了。”
   “但是狂欢才……”
   “别误会,我并不是你们的同伴,只是为了维护大校区的风纪不得不帮忙而已。而且,狂欢什么的,简直无聊透顶,我是不会参加的……现在,救命之恩已还,如果你之后干出与风纪委为敌的事情,我会毫不犹豫向你举刀的。”
   田鹤说下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走向电视塔内。但是,与表面上的决然不同,少女感到心中被揪动的一阵阵难受。是因为还在介怀吉黯刚刚愚弄自己的屈辱么?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果然,我的心智还是太不成熟了。
   田鹤这么想着,关上了电视塔天台的门,将全城的狂欢的呐喊声关在了门外。
   
   彭忒西勒亚所到之处,各个学校中的学生,甚至包括在附近上班工作的成人们,纷纷加入了其中。犹如百川汇成大河,狂欢的队伍在逐渐变大,变得更加规整。如黑曜石一般立于夜空下的高楼大厦;高高钟塔之下在雾霭中静静闪亮的维多利亚式路灯;在传来阵阵松木香气的木质楼阁后面巍峨耸立的雪山;在鲜红的小桥下小河中静静漂流着的同样火红的枫叶;在静谧的灯光中庄严神圣却又柔美动人的浮屠与神像——队伍走过一个又一个学区。
   带着冰球面具的大汉;长着狼头的绅士;身旁伴随着蝙蝠的青年;生着红色大鼻子的老者;有着四条手臂的女郎——队伍中混入越来越多的参与者。
   然后,队伍来到了犹如古代宫殿一般宏伟的八个巨大教学楼外,那巨大的建筑上似乎有龙的影子在盘旋不息。随着欢闹声,一大群人涌入了游行的队伍。他们没有机会进行什么准备,仅有的装束不过是在自己的黄皮肤上画上一些油彩,贴上一道画着奇怪纹路的纸条。但是,他们每个人都在黑眼睛中露出了那边的快乐与欣喜。
   他们或许已经忘了先祖们在下元节会举行何种仪式,他们或许从未过过异国人所谓的万圣节。
   但是,那又如何呢?
   此刻,所有龙区的学生,都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狂欢、狂欢,直到放肆地欢笑蒸发出心中压抑的泪水。
   
   是的,狂欢。
   在橄榄区涛声阵阵的海边,吉黯默默注视着游行队伍游走全城。
   节日意味着灾难,意味着异常,也意味着狂欢。
   在阴阳两界铁壁铜墙的戒律被消解的一刻,解脱束缚的妖魔开始横行,而相对的,被日常中一条条规则所压迫的生者们也无视掉那些清规戒律开始狂欢。
   不仅仅是因为人们要靠狂欢歌颂生命的伟大活力以斥退死亡,或者依靠狂欢取悦虚空中喜怒无常的众神降下祝福。
   不……不只是那样。
   狂欢最大的理由……应该是那些已经离开我们的逝者们,再度从另一个世界中回到我们身边,与我们共度这珍贵的一夜才对。
   金光闪闪的彭忒西勒亚高举着那流动着青光的引魂灯,朝着吉黯过来了。在她身后,是人鬼混在的狂欢的海潮。
   在这时,雾区的钟声敲响,时间已过午夜。
   是将那海潮,引回海中的时候了。
   彭忒西勒亚来到海边,将手中的灯交给了吉黯。
   “之后,就看你的咯!”
   吉黯点点头,将萝卜先生捧在了手中。
   “哎呦……我都累了,快点结束吧。”那被挥舞了大半夜的精灵抱怨道。
   “嗯。”
   吉黯捧着萝卜先生,向海中走去。而彭忒西勒亚则站在岸上对人群大喊:“游行,到此结束!”
   结束,却也不是结束。生者们追随着的是美丽的彭忒西勒亚,因此他们停在了岸上;而亡者与妖魔们追随的则是青行灯那醉人的灯光,于是它们随着吉黯继续向海中走去。
   下元节的时间过了,现世界和幻想界开始再度分离,海与大地的分界在此刻成为了阴阳两界新的分界线。
   吉黯踏出一条低鸣的影之通道,行走在寂静的海面上,在她身后亡者、精怪与群魔沉默的跟随。
   “青灯引路,法驾道引——”
   在走到位于海中小岛上,那座智者图书馆门前,吉黯发出了清唱般的吟诵。她放开手中的青行灯,那灯火缓缓飘到空中,上升、上升,却不见变小……终于,它升到了足够的高度,在这无月的夜晚,化作了一轮新的月亮。
   “长夜将尽,宴席已尽;现,恭送万圣万灵各归其所!”
   吉黯展开双臂,作出了仪式最后的祷言。
   群鬼们默默凝视着天空的青色月光,其中突然有一个声音说道:
   “不错的一夜啊,龙的女儿。”
   然后,更多的声音说道:
   “真是周全的礼数。”
   “感谢你,很久没有这样的节日了。”
   “本来你阻拦我是个大罪。但我现在原谅你。”
   它们这么说着,一个个向天上走去,百鬼夜行的队伍就这样没入青灯所幻化的月中,消失了踪影。
   过了许久许久,吉黯面前只剩下了一个身影。那一个身着着暗淡的洋装、长发遮住脸庞的少女,悬浮在浪涛拍动的海面上。
   “小童……”
   “……”
  吉黯伸出手来。
  “让我解开你的绞索吧。”她说,“结束了……应该结束了。”
  ——你的痛苦应该结束了。
  回应了吉黯的话语与动作,小童紧握住了吉黯……
  只不过紧握住的吉黯的手,而是喉咙。
  温暖已然化作冰冷,少女的芳香已然化作腐朽的尸臭。在纷乱的长发下,小童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吉黯。
   现在的小童,已经是名为女吊的,自杀者化作的妖怪。她死之前最后残存的那一丝想法,会吞噬其他所有本能和情感,成为她作为妖怪所奉行的“规则”。而她们人生中所做最后的一件事,克服了对死亡的恐惧与对生命的依恋也要完成的事情就是……
   绞首。
   绞首是她们残余着的最主要的意念,这个意念在横死的生命力、强大的哀怨以及死亡带来纯粹之下,变得无比强大。因此,她们一旦接近活人,那个活人就会不自觉的产生绞首的想法并付诸行动。并不是想要害人,却会一直一直的对这个将其逼死的活人的世界,施以最凄厉的复仇。
   那就是一切亡灵之中最美的,最强大的,为复仇而生的……
   女吊。
   “咯……啊……”
   小童哭泣道。昔日动听的声音,此时已经变得嘶哑苦涩——死前绞索勒坏声带的伤痕,在死后也会伴随着她。
  吉黯闭上了眼睛。
  她默默地让小童扼住自己的喉咙,聆听着她沙哑的哭喊。
  “好冷……”
  “我知道。”
  “好痛苦……”
  “我知道。”
  “为什么……没有人来……”
  “我来了。我已经来了。”吉黯说着将手伸向套在小童颈上,那血迹斑驳的粗绳。她的手,刚一触碰到那绞索,绞索上的毛刺立刻就变成了锋利的刀刃。锋利的,就好像是父母与老师对小童那刻薄的苛求。吉黯的手指顿时流下鲜血,但她却丝毫不为所动的,抓紧拿绳索,用力的试图解开它。
  “好冷……”
  “我知道。”
  “好痛苦……”
  “我知道。”
  “不要伤害我……”
  “我会保护你。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
  绞索开始泛红,如同烙铁一般变得滚烫。滚烫的,就好像是小童在死前所遭遇的心灵的煎熬。吉黯的手指在上面发出刺刺拉拉的响声,冒出焦糊的烟。但她仍然专注地,一点一点地解开绳索。
  “好冷……”
  “我知道。”
  “好痛苦……”
  “我知道。”
  “为什么,你会来救我?”
  “因为我想救你。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绞索扭动起来,变成一条丑恶的毒蛇,死死咬住吉黯的手,注入恶毒的毒液。毒得,就好像是这世间加在在小童身上的那难以理解的恶意。吉黯的手立刻淤青红肿起来,进而一片片血肉腐烂掉落,只剩下森森白骨。但她却用仅剩下骨头的双手抓住这毒蛇的喉咙,将它拉扯下小童的身体。
  “你们没资格伤害她!你们谁也没有!谁也没有!”吉黯吼道,黑珍珠般的双瞳里迸发出惊人的威力。一条威严宏伟的神兽自她身后浮现,一口将那毒蛇吞噬、咀嚼、消灭无踪。
  吉黯的双手渐渐复原了。方才的伤痛,是她自愿体会、分担的小童的痛苦,是属于灵魂而非肉体的伤痛。在肉体上,这伤势不过是幻觉,转瞬即逝,但此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吉黯都会切实感受着逼死周小童的那份折磨。
  无妨,这样就可以了。
   小童的身体,软软倒在了吉黯怀中。在天上青灯的照耀下,她的面容已经变得再度端庄、恬静。随着绞索的消失,死亡的痛苦,与将其逼上死亡的绝望都已经消失了。
   吉黯轻轻放下小童,理好她脸庞上纷乱的长发。这被坟火车所打扰、被狂骨所操纵的少女的尸体,终于得到了安息。
   吉黯消解掉小童身下的影之路,将少女的身体渐渐浸入海中。她不想小童再受到任何打扰了——因为,此刻的她,安然的就如同在甜甜的熟睡一样。
   不……等等?
   在即将把小童沉入冰冷海中的前一刻,吉黯的心头突然闪过一丝疯狂的希望……不,应该是妄想吧?
   ——刚刚亚沙说他自己差点在青行灯的影响下变成妖怪,而彭希把他救了回来……
   ——而小童当时佩戴着青行灯,在投缳自尽的绝望中带着青行灯……那么,青行灯有没有可能,在她窒息死亡前,就已经将其转化为妖怪了呢?
   吉黯猛地将小童抱起,跳到智者图书馆所在的小岛上。她摸向小童的脖颈——喉骨和颈椎还完好,没有断裂!
   ——如果她在那时就化作了妖怪,在活着的时候就变成了不需要呼吸、饮食与体温的女吊。那么在此刻,将她从女吊的身份中解救出来之后……
   吉黯扯开小童的洋装,抚摸她的腋下——果然,微弱的,又一丝淡淡的余温还未消退!
   “小童!醒过来啊!”
   吉黯叫着,双掌开始猛力按压起小童的胸膛。那不仅是心肺复苏的按压,也是将自己生命力灌输进对方身体里的法术。很快,吉黯的脸色变得惨白——与坟火车一战、踏起禹步困住全城的妖怪、利用青行灯打开鬼门,哪一个都使她几乎耗尽力气。但是她丝毫没有停止对小童的急救,利用发劲术按压胸口、利用吐纳术人工呼吸、驾驭影子深入小童体内开始心脏按摩,吉黯想尽一切巫术与科学的手法抢救着小童的生命。
   她只想要小童活过来。
   因为她想要和小童成为朋友,成为一个小童能依靠的,可以将自己的痛苦对之倾诉的朋友。
   因为她想要与小童一起去游览大校区的各个地方!
   但是,吉黯的努力却是徒劳的。小童的身体在吉黯的抢救下机械的晃动着,那一丝余温却在渐渐消退。
   ——不……不行了么?
   已经快要虚脱的吉黯望向天空,希望化为乌有所带来的痛痛彻心扉,令她无法不哀嚎痛哭。
   “唔……咳咳……”
   就在这时,身下的少女突然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咳嗽声。
   “……”
   吉黯慌忙的贴到小童胸口仔细聆听,然后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惊讶的眼中流出,沾满了小童破碎的洋装。
   小童的体内传出了心跳声,然后血流的声音响彻每一条血管。
   “……音……”
   少女的嘴唇嗫嚅着。
   “……黑……音……?”
   吉黯抱住小童,轻轻地、似乎怕她再度碎掉一样地抱住小童。
   “我在,放心吧。”
   天空中青灯所化成的皎月,消散了。
   因为,已经没有再需要回去的异界之人了。
   在那无月的夜空之中,具有马、蛇与犬三重化身的黑色女神,露出了微笑。
   “这就算是我对你之前的回礼吧。”
   海浪的声音,抚平了吉黯如同小孩子一般纵情嚎啕的喜悦的哭声。
   
   
   
   尾声
   
   数日后。
   樱区八云学院的学生会办公室里,一个六十来岁、气度不凡的老绅士登门拜访。看他那整齐的白色须发与充满睿智的眼神,就好像是一位给予帝王建议的贤者。
   “贵安,山德鲁先生。”坐在办公桌后的葛叶森罗起身致意。
   “下午好,葛叶先生。”山德鲁自然地坐在了一副沙发上,“看起来您精神不错。这次成功处理好了万圣节的这起恐怖袭击,您的家族肯定会对您十分骄傲吧?”
   “哪里哪里。都是托您的福。”
   “但,果然还是不太甘心吧。毕竟,只差一步了。”山德鲁笑道。
   葛叶森罗一直挂着脸上的和蔼笑容消失了。他静了半晌,之后又恢复了那副笑容:“怎么会呢?事情顺利解决,很好啊。那个龙的女儿为学校立了大功呢。希望她以后也能继续活跃下去。”
   “的确如此。您不仅对她以礼相待,更在事件结束后出面委托警方,处理好了她那朋友的复活的事情。她现在,或许都会想要加入你的风纪委了吧?”
   “只是顺水推舟罢了。凡夫俗子们无法相信超乎常识的事情,什么阴谋论、灵异调查也尽是叶公好龙之物。即使我不出面,他们也会自己给这件事一个解释的。我所做的,不过是尽公民的义务提供出一点线索,指正堀骨岁三是杀害她的凶手罢了。”
   “哈哈,真是辛苦堀骨岁三君担当这一切的元凶了。”
   “这正是山德鲁先生您可怕的地方啊。堀骨岁三死到临头都以为自己是在凭着自己的意志行动呢……”
   “我可没有欺骗他啊。我只是唯独没有告诉他,彭忒西勒亚是半神这件事呢。”
   “山德鲁先生,您真是有一个得力的好弟子呀。”葛叶笑道。
   “我只是彭希的经纪人罢了。说道弟子,葛叶先生您的弟子才优秀呢。坚毅,顽强,宁折不弯……最重要的,是忠诚而且单纯。多亏她手刃了狂骨,我们才算松了口气,不是吗。”
   “您过奖了,她还很不成器呢。不过,您也说的没错……”葛叶森罗站起身来,向窗外望去——操场上,明智田鹤正与已经痊愈的黑羽文一同向校门外走去。今天是安妮·奥斯丁和埃索伦出院的日子,她要负责去迎接。看着田鹤那清秀的背影,葛叶森罗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
   “她啊,不论生前或死后,都会是让师傅骄傲的好弟子啊。”
   
   
   
   白莲没有想到,自己刚刚出院返校,就有那样一个巨大的新闻等着自己。
   并非是万圣节时大家参与了一场惊世骇俗的狂欢,也不是龙区的宵禁已经放松,而是……
   周小童没有死。
   她是被坏人伤害,伪装成自杀。但是因为抢救及时,保住了生命。死亡的消息,不过是警方为了迷惑罪犯而放出的烟雾弹而已。
   真是难以置信……但是,真是太好了。
   新任的班主任,是一个和蔼的女士。在最后一节的班会上,她组织大家装饰了教室,以准备欢迎小童。
   班里的同学撤掉了小童桌子上的白花,满心期待着她的归来。
   真是……如同梦一样。
   如同从一场噩梦中醒来,确认到现实之后,感到由衷的幸福。
   还活着……所以,我还能对她道歉,我还能够弥补之前的冷漠,还能够和她度过更加快乐日子。
   放学的铃声响起了。学生们欢笑着走出了教室的大门。纪律标兵们还是站在门口,但是已经不再阻拦学生们走出龙区的范围。
   梦醒了,一切都似乎发生了变化,但却有一个人似乎并没有改变。她依旧像是从梦中出来的那样,沉默、神秘、淡然。
   吉黯从白莲的身旁无声的走过。
   “诶……”白莲招呼道。
   吉黯回过头来,依旧是没有表情的脸庞。
   “要不要去看望小童啊?”
   白莲在校门口发出了邀请。
   在那时,红日正要落下,白月已经升起;天色已暗,而灯光还未及点亮。世间的一切——楼宇、树木、行人——全部都模糊了面目,只显露出一个个似是而非的轮廓。
   那时的天空中,西边是绯红的晚霞,东边是暗蓝的夜幕。二者交映下,整个世界染上了奇异的紫色。
   这便是黄昏,既非昼、亦非夜,是阴间与阳世交接的时刻,是运转不息的世界中每天都会出现片刻的间隙……或者说,黄昏本身一个独立的异世界。
   而那个少女——黑色的短发与长袜、红色的运动校服与运动鞋——那个犹若少年般英俊的美丽少女,在这与她无比相称的黄昏中,露出了一个微笑。
   
                                          ————除魔放学后·万圣狂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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